“一句不小心就想解决?”安长兄气势汹汹:“告诉你!爷的折扇掉进了金水河,你说,此事拿你的小命赔够么?”
“原来是安王爷。”谢清辞无法置身事外,上前笑道:“这是我的人,今日毕竟是父皇的寿宴,王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您的扇子什么模样,改日本王亲自登门给您赔礼。”
“你可不晓得我这扇子多金贵,是合欢楼的小倌送我的,美人情谊,可值万金。”安大兄看着谢清辞,暧昧一笑:“殿下你说,能这么随便了结么?”
“有道理。”谢清辞忍住心头腻味,微微皱眉:“不知王爷想要如何?”
“自然是再赔我一个美人啊!”安大兄看向谢清辞,眸中多了一丝玩味:“本王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吧,殿下?”
谢清辞不由得握紧掌心。
因为生得好看,性子又软,他虽贵为皇子,但免不了会被所谓的皇亲长辈们调笑几句。
比如此时,他能看到周边人正在窃笑,也能察觉到不少人正好整以暇的往此处打量他。
但他不可能让东宫卫去为此事和安家的人争斗,落下话柄……
安贵妃兄长此次的目的便是激怒谢清辞身边的东宫卫,看他们一个个脸色阴沉手扶刀柄,却没有一个动手的。
只能再接再厉,他笑道:“殿下的模样生得真俊俏,若是能得殿下的赐扇,这扇子不要也罢……”
安大兄说得痛快,完全没察觉身畔有束涌现杀意的目光。
他笑嘻嘻的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殿下也是美人,能不能屈尊,给舅舅我画一个扇面呢?”
他望着谢清辞如玉的脸颊,不由得抬起手,作势要替谢清辞去理鬓角的发丝……
手刚抬起来,却猛然被人死死攥住,力气大得让安长兄直接惨叫出声。
忍痛抬眸去看,却不由得愣住。
那人年纪不大,但看他的眼神闪着幽暗凶光,像是一头下秒就要扑上来来吞噬他血肉的狼崽。
安大兄恐慌得连疼都顾不上了,谢清辞身边怎养了个如此凶煞的小兽?
又怎会出现在寿宴这等场合上?
谢清辞也愣了一瞬:“——萧……萧棣?”
萧棣眸泛阴冷,他紧紧捏着安大兄的手腕,像是用利齿叼住猎物的恶狼。
安长兄这才晓得眼前打断自己计划的少年便是那小叛贼,本已冒出来的怯意褪了个八分:“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萧家的小叛贼,你这么有力气,怎不去找你那叛贼爹——”
话音未落,安大兄身子腾空而起,随着一道弧线和众人的惊呼声,安长兄从桥上坠入荷花池中。
谢清辞哑然的望向萧棣。
他今日穿的是低调的玄色圆领袍,手腕和腰间束有轻便的皮质简甲,明明是普通亲卫的装扮,却掩不住他身上夺目的英气,本该如谢怀尉一样是个容易亲近的明朗少年,可他偏偏生了双如深渊般阴戾的黑眸,一眼望去有种近乎倨傲的不驯。
他那么宽肩阔臂的站在桥头,任谁都能看出少年周身都蕴藏着蓬勃饱满的力量。
众人看安大兄坠桥,登时惊叫着去救人。
好聒噪——
萧棣皱起眉头。
他自然晓得此人是风头正盛的安家长子,妹妹恰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但那又如何?
那人的脏手,竟妄想触碰谢清辞的鬓发?甚至还丧心病狂的讨要谢清辞画的扇子。
谢清辞在端午时只画了一把扇子,长河落日,还说自己是哥哥,这扇子是送给自己的——
此人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也敢伸手去碰谢清辞,也敢讨要哥哥亲自画的扇面?
萧棣冷冷一笑,被压抑许久的嗜血欲望在胸腔翻涌,让他不自觉的握紧手心。
安长兄本只想着煽动东宫卫出手,他们中但凡有一人朝他动手阻拦,他就立刻大喊大叫装伤势严重便可,之后的事情,陛下若是有心,自然会抑制东宫卫,顺便给他体面。
谁晓得他戏刚开始演,那几个东宫卫没动,半路蹦出来的萧棣倒动手了!
还是真动手!
这小崽子当着那么多人把自己扔到了护城河里?
他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安长兄在侍卫的协助下狼狈的爬上岸,从头到脚都在滴水,他也不换衣衫,二话不说立刻去皇帝面前跪下诉苦:“陛下,臣身为贵妃长兄,天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却被人谋杀,臣受委屈倒还罢了,此人岂不是要反了天!”
他本来还怕自己情绪积累不到位,演起来太过浮夸,但经了此事,一腔怒意委屈,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可怜无助。
皇帝看了看湿漉漉的安大兄,一把鼻涕一把泪倒像个泪人,不悦的皱眉道:“这是朕的寿宴,谁敢在此地滋事都是对朕不敬,是谁敢如此大胆?”
安大兄听前面几句有些心虚,见皇帝发问,立刻道:“是萧棣!萧棣他以下犯上!直接把臣扔到了金水河里!”
皇帝不语,他自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今日正是他寿辰,也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虽然疼宠安贵妃以至于爱屋及乌,但安大兄如此放肆,还是让他心生厌烦。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皇帝淡淡道:“罚他在殿外跪三个时辰,可否平息大兄你的怒火?”
只跪三个时辰?
安大兄不解气,咬牙道:“按臣的意思,此人目无尊卑不分场合,按宫规该杖毙!”
皇帝终于不愿忍耐,声音冷硬:“你在朕的生辰上挑衅皇子,杖杀他人,便是懂得尊卑,会分场合么?”
安长兄面色一白,万万没想到一向敬他几分的皇帝会如此下他脸面,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18章 野松(1)
安大兄再愚笨,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
皇帝虽疼爱谢清辞,但那也是有限度的,若挑衅几句便能引得谢清辞身畔的东宫卫动手,想必陛下非但不会恼怒,反而会晓得这是打压太子势力的好时机。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给他的生辰礼。
但眼下出手的是萧棣,一个已经沦为皇子亲卫的萧棣。
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自己,此事都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自己反而成了一个不知轻重,大闹陛下生辰的人。
安长兄能看出陛下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厌烦,登时浑身发冷不敢再言语。
事情本不该是如此!安长兄恨恨地想——
是萧棣!
若不是萧棣出手,东宫卫早晚会看不下去,只要他们上前阻拦,便是他安家和陛下心有灵犀,从而立功的机会……
可眼下……那小畜生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扔到水里,等到的却不过是罚跪几个时辰的处罚。
安长兄眸中溢出戾气。
此事不能如此轻轻揭过!他定要那叛贼付出代价!
这在此时,谢清辞下桥走来,跪地向皇帝请安祝寿。
皇帝瞥了谢清辞一眼,道:“你的人,在朕的寿宴上对安大兄出手,朕罚他去殿外跪三个时辰,清辞没有异议吧?”
听到这个处置,谢清辞微微松了口气:“谢父皇恩典。”
萧棣冷冷侍立一旁,明明在议论对他的处置,他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也是,如今的萧棣在上位者面前又能申辩些什么?别人受了小伤,他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半条命,今日的结果,已经是皇帝开恩。
可他还是出手了——像只捍卫领地的小马驹。
谢清辞抬眸望向萧棣转身而出的背影。
大殿热闹温煦,轻婉的丝竹声如水波荡漾,萧棣的背影却如崖壁上孤戾生长的野松,和前来祝寿的人们好似处在两个世界。
此处春风和暖,有声有色。
他的世界,天寒风疾,寸草不生。
只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个。
“父皇……”谢清辞望着萧棣即将走出大殿的背影,忽然转过头:“没有管教好萧棣是儿臣之过,他以下犯上,父皇已是开恩,儿臣无颜请求赦免,只是——他出手亦是为了儿臣,宫宴……尚未开始,儿臣先去殿外自省,再来父皇膝下承欢。”
萧棣脚步一顿,随即又大步向前走。
谢清辞竟然不分场合的想要跟来?
这种时候,按他以往的性子,不是该在他那皇帝老爹面前示好撒娇么?
竟然……要跟他一起去殿外?
做这等毫无用处之事,岂不是……可笑么?
萧棣面色冷淡,掌心却不由得紧握。
大殿外空旷的青石砖地上,二人一站一跪。
萧棣瞥了一眼谢清辞,果不其然,小殿下的身子在日头下摇摇晃晃,眼看要站不稳了。
他哪儿是这种苦头的人?
跪三个时辰,即使腿上旧伤未愈,萧棣咬咬牙也不会觉得难熬,但此时看着谢清辞勉强站立的模样,心底登时涌出焦灼。
“站不住了?你跟来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何用?”萧棣语气仍旧冷冰冰:“殿下,下次做事之前请权衡好利弊。”
“你还来教我做事?”谢清辞一点儿不恼,偏头看向他:“那你倒是说说,你对安长兄出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
萧棣憋了半晌,却无话可说,扭过头,干脆不理他。
那一瞬间,他哪还顾得上想好处,内心翻涌的杀意难以控制,恨不能上前把人撕碎。
身侧的小殿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发出阵阵轻笑。
像是春风下拂过衣袂的柳枝,柔软到让人心生眷恋。
该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御道很清净,殿外除了侍卫,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谢清辞垂眸,心绪渐渐平静。
“哟,这青石板又冷又硬的,滋味不好受吧?”燕铭带了几个安家的锦袍少年特意过来,嘲讽的看向萧棣:“腿上的伤好全了,又敢在爷面前招摇了?”
一声轻笑响起,谢清辞奚落道:“燕铭,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吧,怎么?脖子不疼了,吃的教训也忘了?”
燕铭本是仗着皇帝赐罚的时候,才敢来萧棣面前挑衅——量他也不敢动弹出手。
可谁知被谢清辞一语道破囧事,他的面子登时没了。
“殿下……清辞!”燕铭瞪大了眼:“你不是最爱和我一同欺负这小白眼狼么,还说进京了更要让他吃苦头,你如今怎么……”
萧棣眉心微动,竖起耳朵。
“我和你怎么一样?”谢清辞总不能说那是剧情自己在走,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之前胡闹,那是年少无知的玩笑,燕铭,你还当真要旁人性命?你都要加冠了,难道还不能明辨是非么?!”
谢清辞不能理解剧情为何那么设定,也解释得一点都不让人信服。
可他却未注意到,身畔人那双素来冷戾的眸子却溢出柔情。
萧棣登时全想明白了。
谢清辞那时还小,人又单纯骄纵,踢他两下打他两拳有什么要紧?
自己怎么能将真性情的小殿下和燕铭这恶毒阴私的畜生相提并论呢?
如今再回想,谢清辞打他的那两拳一点儿不痛,倒像个小奶猫挠了他几爪子,酥酥软软的。
萧棣回想那滋味,非但不气恼,反而轻轻翘起唇角。
燕铭看到萧棣面带笑意,气得脸都扭曲了,上前道:“哼!若不是陛下今日生辰,萧棣,你早就没命了!”
谢清辞立刻又回敬了燕铭几句。
没曾想小殿下看起来没什么锋芒,吵起架来却口齿伶俐,丝毫不输。
萧棣垂下眼眸,胸膛深处,那春风不度,早已僵硬的地方,缓缓滋生出柔软的藤蔓,牵拽包裹住他跳动的心。
寿宴的大殿上,太子谢华严突然上前,直道安大兄受惊一事和桥上东宫卫过多亦有关联,跪请裁撤东宫亲卫。
皇帝内心自然大喜,儿子如此善解上意,竟挑了份最好的寿礼呈了给他。
喜悦之后,望着长子沉静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心底反而涌起愧疚。
长子性子端肃,严于律己,事君事父皆极为恭敬守礼,从小也是个为他人着想的。
那……是不是自己这个父亲,过于苛刻了?
谢华严轻抿杯中酒,脑海中却闪过萧棣的模样。
众人都去救安长兄,他却清冷的站在桥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看到自己走近,他反而压低声音道:“殿下,此事针对的是您。”
“与其让旁人出手,不如自请裁撤。”萧棣依然是局外人的冷漠:“东宫卫总有不守规矩之人,亲自裁撤也是好事。”
“这也是殿下为陛下祝寿的心意。”
看似无意的三言两语,却将人心看得通透。
谢华严若有所思的垂眸。
看到安长兄闹事他也有过猜想,但短短瞬间之内,萧棣却能反守为攻,借此事让他裁撤东宫卫中旁人安插的眼线,一举掌控局面。
萧棣对人心的算计,对局势的掌控都让谢华严大为意外。
自己的幼弟向来是个心思单纯的,身畔有个既缜密又凶悍的狼崽,也不知是福气还是祸事?
殿外,燕铭和谢清辞互相冷嘲热讽了半晌,没讨到便宜,悻悻离开了。
萧棣看向谢清辞。
若是没有谢清辞,自己会沉默的承下这一切,他生性孤僻倨傲,对这些狂吠向来不屑一顾,但今日才晓得,有人站在自己身侧,赶跑那些可恨之人,是件多快意的事。
小殿下站在那里,和他一同分担着嘲笑和奚落,尽力的袒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