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己明明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怯意,得到的却都是真切的关照……
萧棣皱皱眉,不让自己继续琢磨谢清辞偶然施舍的温情。
只是一个扇子罢了,只是一个节日罢了。
自己反复回味,是在意了么?
萧棣冷冷的一哂,把那扇子放在了抽屉里。
作者有话要说: 棣棣:不能说反复回味,只是琢磨半天
第16章 寿宴(1)
萧棣走了,谢清辞目光却怔怔的——
他不晓得自己如此对待萧棣,究竟妥不妥当。
重生后,他下意识的觉得除掉此人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因着各种事耽搁,非但没除去萧棣,几人反而愈发亲近。
他鬼使神差的替萧棣出了好几次头,今日赠扇想提醒他莫忘国耻,但也有勉励之意在里头。
也不晓得萧棣能不能领会他这份心?
谢清辞轻叹口气,他性子总有些绵软。
天下的可怜无辜之人那么多,唯有萧棣是日后杀伐狠戾的暴君,就算自己要发善心,也不该发到此人头上。
道理谢清辞都懂,但看到萧棣的模样,每次都事与愿违。
谢华严听到弟弟叹气,目光多了几分探寻:“清辞,你最近有心事?”
自从做了那场梦后,谢华严已经很久未和弟弟谈心了。
谢清辞沉吟半晌,如实道:“哥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此时没伤人害人,还算良善,但我偏偏知晓他日后会长成杀人如麻的凶戾模样,我……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长大后穷凶极恶……此刻却只是少年……
谢华严握拳,目光划过一丝晦暗,不动声色道:“哦?此人在你身畔?”
谢清辞思索了一瞬,还是点点头道:“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谢华严沉吟道:“你如何得知他此时良善,又如何得知他日后会凶戾……”
“我……”谢清辞认真想了想:“他此刻良善,是我能感受到的,他日后的凶戾……”谢清辞本想说也是曾经历的,话到嘴边改成:“我也能隐隐预料到……”
“可笑。”谢华严声音沉稳:“不去信自己的心,去信虚无缥缈的预判命数吗?”
话音一落,谢华严不由一怔——
他不知弟弟为何如此发问,但他的心事反而云开雾散了不少。
谢清辞犹豫道:“可我怕他秉性凶戾,留下他反而是日后的隐患——”
“你也说他此时并无害人之心,善恶有因,事出有名,若是一日日这么过着,难道他会忽然有一日化身厉鬼么?”
“倒也不像……”谢清辞干脆和盘托出:“只是我不知拿何种态度应对他……”
谢华严的望着略茫然的弟弟,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必预设他日后的模样,只需分辨他眼下是何人。”
“不必因所谓担忧去防备,也不必因着所谓感化故意施恩——刻意为之岂不是适当其反?”
“摒除杂念,听从己心,你此刻想如何去对待他,便如何去做就是。”
谢清辞感激的望向哥哥。
听罢这些话,他心中对萧棣的态度,反而更清晰明了。
善恶有因,事事有果。
他打翻了燕巢,明年时燕子便不会栖息在他的屋檐下。
他将花圃里的花搬到不见天日的柴房,本能开出繁茂春日的花就此凋零——
谁能说上一世萧棣阴戾血腥,和他饱受冷漠羞辱的经历无关呢?
他总说萧棣葬送了谢家的江山,但那场叛贼的流言,同样葬送了萧棣的前半生。
这本该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谢清辞脑海中掠过萧棣胸前深深的箭伤——
还好,他还未长成前世冷戾冰冷的模样。
燕铭这几日到处找人去寻庞章,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这一日到了晚间,燕铭才听闻庞章被杀的消息,一时间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忙去找老爹。
“谢清辞不是向来倚重庞章么?怎会下了杀手?”
庞章是燕铭奉父亲命安插在谢清辞身边的人,谢清辞心思单纯,从未起疑。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庞章竟然会被除去。
“三殿下知道马被动了手脚。”燕铭压低声音道:“此事还是萧棣发现的。”
“我就说嘛,那娇气的病秧子能有这心计?”燕平荣几乎咬牙切齿:“怎么又是萧棣?!”
“如今太子和二殿下非但没了间隙,反而解决误会愈发交好。”烛火闪烁,燕平荣的双眸阴沉不定:“这不是离我们的预想越来越远么?”
“将军不必担心,眼下的局面只是表象,稍有风吹草动,定会瓦解。”说话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俊秀,身形如竹,是他最为倚重的谋士翟湛。
燕平荣看向他:“这怎么说?”
“太子殿下和秦王抱作一团,并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场景。如今陛下刚刚继位,对有军功,又和秦王交好的太子殿下一直很忌惮,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手段去压制而已。”
“如今太子和秦王重归于好,陛下面上不显露,心里却也不会痛快。”
翟湛一眼便看破了局势,侃侃而谈道:“我们若是能在此时用些手段,给陛下一个打压太子的理由,陛下定然会顺水推舟。”
“既能打压太子势力,又能为陛下分忧,这种事情本将军当然要做!”燕平荣立刻道:“你能有什么主意?”
翟湛缓缓道:“再过几日,陛下要在宫中举办寿诞,到时上至皇亲,下至京官都会去拜寿,此事——还需安贵妃的大兄亲自出面。”
安贵妃的大兄在京城中是有名的鬼见愁,仗着自己妹妹得宠,自己又曾在战场上搭救过皇帝,横行京城仗势欺人,在京郊圈占了上百亩良田去建庄子和蹴鞠场,百姓怨声载道,却毫无办法。
燕平荣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想让他做何事?”
“安大兄心思直爽,前几日四殿下心仪的宫殿被晋王抢了去。”翟湛勾起冷笑,随即垂眸:“他定然是愿意帮妹妹和外甥出这一口恶气的。”
翟湛淡淡道:“我们可以在谢清辞身上做手脚,他年纪小心思单纯,定然会上钩,到时也算是给了陛下一个削弱东宫的理由。”
说罢上前压低声音,把计划全盘告诉了燕平荣。
“妙啊!”燕平荣连连点头道:“谢清辞是个小病秧,平日里那些东宫卫像看宝贝似的把他看得很紧,这次定然会忍不住出手……”
翟湛唇角扯出弧度:“只要他们出手,大事定然可成,离间太子和秦王的事也不必我们去做……”
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殿下,”春柳只觉得头疼:“陛下的寿辰要到了,在永乐殿备宴,您准备送哪些贺礼?”
“永乐殿……”谢清辞眉心微簇。
他记得这个地点。
上一世,就是在此地,大哥被安大兄冲撞,一时情急之下,东宫卫和安贵妃的长兄动起手。
他记得父皇当场大发雷霆,斥责太子哥哥蔑视长辈,东宫卫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立时有不少官员跪下细数东宫卫的恶行。
父皇当场裁撤了东宫卫几名统领。
谢清辞记得当时自己还松了口气,觉得裁撤的人员不多。
可如今想来,那些人都是太子哥哥的亲信,更可怕的是,当着众人处置太子,分明是在暗示哥哥的失宠。
谢清辞重生后再次回想,才觉得不寒而栗。
在上一世,父皇裁撤了哥哥的东宫卫不说,还明里暗里很是依赖二哥,二哥打猎打得好,父亲便会说“英果类我”,二哥穿了盔甲去打仗,父亲会拍着二哥的肩膀说“不愧是朕的儿子,有朕年轻时的风范啊!”
大哥手指残疾后,本就心思敏感,再有意无意的看到父亲依重弟弟的模样,即使不心存怨怼,对弟弟也无法再亲密如初。
当时不觉得如何,谢清辞此刻回想,才晓得那是帝王心术。
毕竟二哥是难得的将才,手里有兵马常常要出征,太子又执掌着六部,在朝中威严甚高,若是兄长关系亲密,父亲难免会觉得这是莫大的威胁。
可重生一次的谢清辞却晓得,父亲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
大哥和二哥越走越疏远,二哥去打仗,却因粮草未至惨败,再加上那封信,才在乱军中丢了性命,事发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笃定,此事定然和督办粮草的太子有关。
太子百口莫辩,随即被父皇废了太子位囚入宗人府,到最后又被自己折磨到几乎疯癫……
若是没有曾经的疏远,也不会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结局。
而父皇费尽心机,却被萧棣这个狼崽子篡夺了江山。
谢清辞又想,上一世,自己坠马一事是有人在背后布局。
那父皇,是不是也是被人利用,放大了对儿子们的忌惮?
无论如何,这次的永乐寿诞都是极为重要的,直接关系到哥哥以后的关系走向。
谢清辞此时也留意到,别说太子哥哥身边的,就算是他身边的东宫卫也都极为嚣张,出门时人见人怕,很是被人侧目。
他冷笑一声,想是有人故意插了钉子进来。
谢清辞顿了顿,让春柳把晋王府的东宫卫都叫来。
这支人马是谢华严担忧弟弟安危,特意遣来加强谢清辞守卫的。
谢清辞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身形高大的侍卫,开口道:“你们都是太子殿下分给本王的人,出去的一言一行关系到的不止是本王的脸面,也是太子的——若是有人不守规矩不听命令,为了太子殿下,本王也绝不会姑息,明白了?”
东宫卫们齐声道:“属下明白。”
谢清辞说这番话,是为了给这些人提个醒,免得在寿宴上冲撞了谁。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是再有人装聋作哑做出什么讨人嫌的事,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春柳站在一旁呆呆的望着,他只觉得,谢清辞是真的变了。
虽然看起来仍然有几分苍白脆弱,但一开口却神色端肃,举手投足皆是皇家的气度,让人不敢再生出轻慢的心思。
第17章 寿宴(2)
又过了十日左右,总算迎来了皇帝寿宴。
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寿宴,自然非比寻常,京中张灯结彩,处处透着热闹喜庆。
永乐殿是后宫正殿,气势傲然的皇家宫殿坐落在汉白玉阶上,壮丽的大殿前是蜿蜒流动的金水河,恰逢夏季,荷花轻柔摇曳,为威严的皇家寿宴添了几分趣味。
谢清辞早已提醒过谢华严,让他亲自确定陪宴人选,谢华严会意,从内监到侍卫,皆是选的最稳妥可信的。
永寿殿人影错落,架在御河上的拱桥挤满了贵戚高官,寒暄招呼此起彼落,桥下的河水映着众人的衣袍环佩,和春风得意的笑脸。
能站在此处,是莫大的尊荣。
谢清辞有几分恍然,算来也不过短短几年,江山易主前尘如梦。
谢清辞记得,上一世萧棣曾持剑在此杀伐,御河上盛开的荷花尽数染血。
血腥扑鼻,他全身颤抖,喊不出声音,偏偏萧棣勾起唇角,掌中握着一枚染血的荷花:“听说哥哥素来喜荷花,这朵,是朕特意送给哥哥的。”
血顺着花梗滴下,诡异可怖,谢清辞连连摇头后退,自然不会去接。
“朕第一次送哥哥花,哥哥难道不收么?”萧棣那双冷戾的眸子扫过他,视线落在荷花殷红的血珠上,遗憾道:“想来是这荷花不够艳丽,入不了哥哥的眼。朕觉得方才血飞溅上去的瞬间,花开得格外好,哥哥……”
谢清辞一抖,忙颤着手抢过荷花:“不必,现下就很好。”
看到谢清辞乖乖接过了自己的花,惹的萧棣登时开怀大笑。
那时的谢清辞就晓得,眼前的暴君有多狠戾疯魔。
像是被寒刺戳到,谢清辞打了个冷颤,不由得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萧棣。
风送荷香,春花簇簇,萧棣竟然恰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萧棣一怔,仓促的移开目光。
笨拙又青涩,不是让人颤栗的恶鬼模样。
谢清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强制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场景。
萧棣曾是萧家军少主,皇帝养子,又以皇子亲卫的身份进了宫,此种场合,谢清辞定然要带他在身边。
他唯一的期待,便是萧棣莫要惹事,安安稳稳回去也就是了。
桥上甚挤,刚走上桥,谢清辞便被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撞了两下。
身后的四五个东宫卫,因为得了谢清辞的指令,也不敢随意发飙,只是沉稳的跟随在谢清辞身后。
萧棣阴沉的望着故意往谢清辞身上撞的孩子,许久,才平息了目光中的戾气。
一行人走到桥中央,前头忽然来了一个身着锦衣,年龄三十上下的男子,他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在御桥上晃荡。
谢清辞认出此人是安贵妃的长兄,皱了皱眉头,低调的往桥边走去。
谁知那安大兄带的人却有十几名之多,一时间桥头拥挤不堪。
擦肩而过时,安长兄被一名东宫卫撞了下手肘,手中的折扇登时脱手而出。
“你好大的胆子!”安长兄登时满脸怒容,拉住那东宫卫便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冲撞了本爷!”
那东宫卫也认出了此人是谁,有些惊慌道:“王爷,桥头太挤,属下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