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经过自己的有心拉拢,师傅刘恢很是对他另眼相看。
今日一放课,楚王又上前亲切的嘘寒问暖,他年纪尚小,只能稚嫩的表达好意:“先生,今日讲课累了吧?我带了御膳房刚从西域处得来的葡萄荔枝,用冰镇过的,专门带来让先生尝鲜。”
楚王的示好,刘恢皆是含笑应下。
谢清辞在课室内旁观,眼眸冷了几分。
细细论起来上一世,父皇病重不起后,皇位最终落到了楚王手里,刘恢被他任为内阁首辅,大权在握,只是还没几日,萧棣便杀入宫中,楚王还没拿稳的传国玉玺,转瞬被萧棣收入囊中。
谢清辞只是没想到,楚王竟然从这么早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目光落在正在喜滋滋翻闲书的谢怀尉身上,哭笑不得道:“二哥,今日的兵法课你可曾听了?”
“兵法?那是听出来的么,是在战场中练出来的。”谢怀尉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书页,眼睛都未从书页上移开:“他讲的这些课也就糊弄糊弄谢荣这小孩儿,本王就是不听课也能比过这些人……”
谢清辞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有同窗匆匆跑来道:“上次比试的成绩已出来了!听师傅说,有人答得特别漂亮,不管是行军速度,地形分析,还是史料典籍,都是近几年的翘楚!还说多年的将军也不一定有这么准的把控力呢……”
“那……他一定是上过战场打过不少胜仗吧?”有少年惊叹道:“再加上天资过人,才能被师傅另眼相看……”
谢怀尉硬朗的眉峰挑了挑,脸上有了几分喜气,说话也开始嘚瑟:“哎,听听,夸人夸的这么露骨,就差直接公布本王的名讳了……”
话音一落,立即有人过来厚着脸皮拍马屁:“能写出这般令人惊叹的答卷,也只有十七岁时便能横扫敌军的殿下您了!”
谢怀尉在此时异常严谨,他轻轻掀起唇角:“打下第一场圣旨时,本王还没过十七岁生辰呢!”
“是啊是啊,殿下天生战神,本不必来此地,却虚心好学,亲自和我等一起念书,真是我们的荣幸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谢怀尉唇角的弧度越来越上扬。
“殿下看的是什么书?”有人敏锐的发现谢怀尉手中有书,不禁想要凑上去讨个同款。
书页一亮,众人登时找不准拍马屁的正确角度了。
那书竟然是……《幼象的饲养护理》?
谢怀尉一斜唇角道:“我前几日从驯象所新得了一只小象,昨日看着有些恹恹的,正琢磨着怎么养呢——你们谁有法子啊?”
这……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摇摇头。
刘恢此刻拿着考卷再次步行入课室,目视了一圈后开口道:“入学后第一次兵法考测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此次是考效,也是督促……诸位考得都不错,特别是有一人,满卷风华,算学精湛,布阵机敏,史料熟悉……”
刘恢把此人好一番夸赞,谢怀尉腰背都直了几分。
“此人正是萧棣。”刘恢目露欢欣的看向萧棣,缓缓说道:“萧棣上过战场,你们在兵法课上有什么疑虑,大可向他讨教……”
???
谢怀尉挺直的腰板登时垮掉,众少年也都愕然怔住。
萧……萧棣?
除了第一节课初露锋芒,大多时候,萧棣甚是沉默,这次竟超过谢怀尉得了个第一?
这……世人都是慕强的,即使眼下的萧棣身份还是叛将之子,但少年们望向萧棣的眼神逐渐不一样了。
此刻,萧棣坐在窗畔,此刻正漠然凝视窗外,光影下,他的轮廓愈发锋利冷峻。
他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最开始入学时,碍于萧棣的身份,再加上楚王和燕铭对他的打压,太学中没人想和他同坐。
可如今……却悄然发生变化。
不少人想着,萧棣此刻伶仃一人,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和他坐,那还不是如恩赐一般!
到了课间,已有不少人在筹谋搬去萧棣身畔了。
太学里最受欢迎的位置是皇子身边的,只是谢清辞和谢怀尉坐在一处,楚王之前又和燕铭坐,轮不到他们。
那还不如坐在萧棣身畔,近朱者赤,没事儿还能被点拨几句。
谢怀尉面色沉沉,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萧棣……
若是他没记错,萧棣考试时还中途出去了一段时间,就算这样,竟然也比对地图挠破脑袋的自己考得好?
谢怀尉望着同窗都喜滋滋琢磨着搬去萧棣身畔,心里涌上浓重的失落,握紧拳头,暗暗发誓要一心向学!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身边已经有人琢磨着弃他而去了!
“清辞?!”谢怀尉望着收砚台毛笔的谢清辞,眼睛瞪大了:“你……”
“哦。”谢清辞轻飘飘的给了谢怀尉致命一击,理所应当:“我要去和萧棣一起坐。”
“你……”谢怀尉心坠入谷底,挑眉道:“清辞,这不是你的作风啊,怎么?之前那位置空了许久也没想着和他坐,看到萧棣卷子答得漂亮,就准备占人便宜了?”
“我之前是为了监督二哥。”谢清辞面无表情道:“如今看来,我也帮不上二哥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谢怀尉嘴角一抽。
合着谢清辞是准备放弃他这个哥哥了。
“你……你何时回来?”
谢清辞笑得凤眸轻眯,拍拍他肩,毫不留恋道:“等二哥考过阿棣再说吧。”
谢怀尉何曾受过这般背叛,望着弟弟毫不留恋的背影,眼睛都红了。
不就是念书么?!
他死都不怕,以后只要念不死,就往死里念!
他不信还比不过萧棣了!
谢怀尉凶巴巴的把饲养书塞到角落,将地图史料等书摆在桌上。
等到下次考试后出了成绩,弟弟和同窗,还不是争相夸他。
看到谢怀尉连背影都满溢着发奋苦读的味道,谢清辞轻轻勾起唇角。
想让二哥好好念书,磨破嘴皮子都没用,还是要给他找点刺激。
谢清辞正沉浸在甚为满意的计划中,却没注意到萧棣高高大大的身影已笼罩在自己的位置前面。
等他回过神,已被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眸盯住。
谢清辞:“……”
完。
他只想着用此法子激励二哥念书,却没想到自己要真真切切和萧棣手肘挨手肘的一同上课。
一瞬间,谢清辞左边的身子都麻了。
现下……逃跑还来得及么?
萧棣短暂的讶异过后,唇角缓缓上扬,掌心摁在纤细的肩膀上,稳住坐立不安的谢清辞,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沉沉道:“殿下既然坐过来,阿棣定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说罢,还慢条斯理的研好墨水,将沾过墨水的毛笔缓缓放在自己手心:“嗯?拿稳了。”
被萧棣微带薄茧的虎口牢牢卡住右手,谢清辞登时觉得自己如同被野兽摁住般逃脱不开。
“殿下,”萧棣低沉的声音让人想起那夜的梦寐:“阿棣伺候得可还贴心?”
在旁人眼里,萧棣定然是温驯乖巧的递笔研墨。
只是谢清辞总隐隐觉得,萧棣嗓音背后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谢清辞仓促的点点头:“嗯……要上课了。”
萧棣轻笑一声,终于缓缓放开谢清辞执笔的手。
*
日光倾斜而下,萧棣忍不住频频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挺立而俊秀的鼻梁在光下闪动,小而晶莹的耳垂薄而透亮,让人只想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完全无心看书……
“萧棣。”讲台上的师傅再也看不下去,出声督促道:“难道考赢了一次,就开始在课上虚心浮躁么?”
谢怀尉毫不遮掩的嘲笑声冷冷响起。
萧棣喉头轻动。
那一刻,他深深怀疑让谢清辞坐在自己身畔,是谢怀尉用的美人计!
可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
看似平平无奇的计谋,只要选对了人,他连半分也抵御不住。
第40章 驯马(1)
流云宫, 荣公公正低头匆匆赶路。
忽听身侧有沉沉的声音响起:“荣公公,又在办差呢?”
是萧棣!
荣公公怔住原地全身都不敢动弹,他现在是看到萧棣就全身血液倒流。
“小将军, 您看, 流云宫这么多人, ”荣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嘴角抽搐:“您也别……”
也别可着劲儿只糟蹋他一个啊!
萧棣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畔,缓缓开了口:“荣公公, 在流云宫当差舒服吧?”
荣公公不知他何意, 只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妄图赶紧打发了这人。
萧棣非但没离开的意思, 还步步紧逼道:“那你为何要去投楚王?还暗杀燕铭准备栽赃到殿下身上?”
暗杀燕铭?栽赃殿下?
荣公公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没有投靠楚王……”荣公公瞪大了眼睛, 无措道:“燕铭也不是我杀的……”
“你早就投靠了楚王,燕铭和楚王争吵后,楚王起了杀心, 特派你趁太学考试除掉燕铭。”萧棣冷冷凝视着荣公公,语气干脆冷冽如出鞘的刀剑:“你那日潜入太学, 恰好被守门的侍卫看到!而楚王之所以派遣你杀人,也是因为你是殿下身边的人, 世人都晓得殿下和燕铭不睦,楚王收买了你去杀人, 还能顺便把脏水泼在殿下身上!”
荣公公彻底呆住。
看萧棣煞有其事的模样,荣公公差点忘记事实真相了。
等等等等……燕铭不是萧棣亲手杀的么, 怎么转眼间推到了自己和楚王身上?
差点被他唬住!
荣公公正想开口,萧棣又淡淡笑了:“当然, 这都是我随口一说,没有证据……”
荣公公一口气还未送到头,又是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不过你该清楚, 我如果想为这句话找证据,就一定能找到,你说呢,荣公公?”
荣公公吓得全身发软。
他知道眼前人此刻不是在说笑。
萧棣就是如此,明明是旁人拿捏了他的证据,却能被他吓得服服帖帖,甚至连回击一句都做不到。
毕竟他手里没有萧棣的任何证据。
荣公公颤颤巍巍的道:“将……军,我一直听你的话。”
萧棣冷冷的弯了弯唇角:“你只要安稳听话,你做下的事,我谁都不会说起。”
荣公公:“……多……多谢。”
不知何时,燕铭死的事儿就落在了他头上。
荣公公看萧棣还盯着自己,知道躲不过,哭丧着脸道:“将军您又有何事吩咐?”
看这模样,定然是要让他玩命的事儿。
荣公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如今只觉得自己好似是被人,越陷越深。
“你帮我盯住一个人,他和殿下的来往,言语,你都要报给我。”
明明是监视打探,亏得他一脸风光霁月。
荣公公紧张道:“谁……啊?”
若是替旁的势力打探情报,他宁死也不能出卖主子。
“许徽舟。”萧棣眯眯眸:“他们经常关闭房门,你替我盯着他们都做些什么。”
也不知为何,说到最后声音竟然低了下去,戾气也如潮水般褪去。
荣公公:“……”
就这点事儿直接开口便是,还至于来恐吓他?
*
楚王进太学前看不出有脑子,但自从进了太学投靠了刘恢,气度是一天一个变化。
到现在,虽能看出些之前残存的傻气,但谁都能看出,楚王谨慎沉稳了不少,他还有意观察着太学里的少年,谁的父兄在朝中得宠,或是谁在太学成绩优异,他都会殷勤拉拢。
谢清辞眉心紧皱。
若是他没记错,上辈子在太子失势后,继位的正是这位楚王,虽然没多久便被萧棣夺了权柄,但他的确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位。
从前他只觉得是两个哥哥都眼看大势已去,他又病弱,皇位才顺理成章到了楚王手里,如今再看,却觉得楚王早早就已开始谋划。
谢清辞低声对谢怀尉道:“楚王身畔坐的少年,父亲是江州王,领着几个省的兵权。”
谢怀尉提了提眼角,果然看见楚王正和一少年相谈甚欢:“咱们弟弟挺出息啊,这手伸得还挺准。”
语气里有几分不在意。
谢清辞顿了顿:“也不能太过大意。”
“他真当手握兵权的人那么好拉拢?”谢怀尉嗤笑一声:“别被旁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好歹上过战场,知道这些所谓封疆大吏的真实模样。
自持和新皇一起打下了这天下,又有封地爵位,为人倨傲目空一切,太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像楚王这种后辈……
谢怀尉没把楚王放在眼里,但却牢牢关注着萧棣。
如今太学新开了骑课和射课,他正憋着一口气准备和萧棣争个输赢,一雪前耻呢!
*
辰时上射课,午时之后是骑马课。
太学的园子里,立了几个草垛子,供少年们初学射箭时使用。
少年们不少出自弓马世家,提弓便像模像样的搭箭发射。
萧棣望向裹着绸缎的箭身,沉如点漆的眸子翻涌着雀跃和渴望。
他已许久不曾射箭,击杀。
在战场上淬炼出的嗜血欲,在除掉燕铭时如星火般燃起,直到此刻已渐成燎原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