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的很是识相,怪笑着连滚带爬挪远了,将这一方河岸空出来,留着他两人方便说话。
人彻底走干净后,萧祈抓紧了楚归的手,开始道歉:“我晓得你落下了,但我当时没法停,小归,你想怎么罚我都成,但你要知道,那是因为我绝对信任你,你一定会冲出来的。”
楚归本来不想提这一茬,要说两人后面被冲散,其实主要责任在他。
一来自信太过,自以为轻功独步天下,弃了马也没什么要紧,二来独行客的习惯作祟,领会不到团队作战的精髓,凡事总想着独自解决就好,以至于大意失荆州,差点陷在了敌军阵营里。
可换个角度想,若他是冲在前面的那一个,绝不可能丢下对方不管,其他任何人任何队伍都好,关他屁事,总要返身找着人一起撤退才行。
这么一想,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忽然冒了出来,在心里堵着,让眼角微微发着酸,他难得矫情了一回,转头盯着那张血渍斑驳的脸,轻声问:“那要这会儿你没找见我怎么办?”
“把人带到这里已是尽了领军的责任,就算让我一人再冲一次大营,我也是要回去找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萧祈答得斩钉截铁,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句话是楚归常放在嘴里的,而且在用自己的性命践诺奉行,此时萧祈说出来,他立刻感同身受,体味到这话里死生相随的深刻情意。
他自然信,所以心里那一点点不舒服瞬间消散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他家王爷的成长,两个月的领军生涯让对方更懂得了责任二字,结果是好是坏不清楚,可无形中又多添了几分魅力,让他好一阵的目眩神迷。
他手上回握着搓揉了两下,代表自己完全接受了这说辞,两人就这样牵手对望,并肩躺着,心神松懈后终挡不住困倦袭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晌午,锡安城瞭望塔的守卫秦三,遥遥见到天边泛起的一路烟尘,不一会儿,一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
北原的大军刚刚撤走不到一天,他现在还是惊弓之鸟的状态,没怎么看得太仔细,就发了敌袭的警报,一朵殷红的烟花在高空绽开,北征大军的高级将领们迅速披甲上了城墙。
待那只队伍稍近些,能隐约看个大概,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一半定军黑衣黑甲,一半北原土黄号衣皮甲是怎么个情况?两只小部队遭遇后开了打?
可是分明气氛和谐的在列队行进……
再近些,离着守城重弩射程不到十丈的时候,忽然有人举起了旗杆,上面大大的一个“安”字。
这让城内众人猛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更加迷惑了,怎么安王的旗标会从北原方向奔回来,还是这么一幅杂乱无章的状态,他不是当初围城时胆小得掉头跑掉了么?
这种迷惑一直持续到验了号牌,开了城门,从那一队杂兵中看见了严子兴,这家伙一身刀伤箭伤无数,内里穿着土黄号衣,外面却挂着大定的全幅黑甲,形貌凄惨万分,神态却是高昂亢奋至极。
等不及回到行军大帐,他已连珠炮般对几个亲近的同僚述说了这两月来的大概境况,言语中的骄傲自豪,以及对萧祈的钦佩之情,简直已满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在场人这才回过味来。
天爷,就说北原怎的突然撤了军,还以为是裴大将军增援快要到了,结果却是那位以纨绔闻名的安王殿下,带了区区三千人在敌人老家走了这么一遭,替他们解了围,这得是多大的胆量与勇气才能完成的壮举?
萧祈没在意旁人看他的眼神,左右瞅了瞅,疑问道:“陈大将军呢?”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国字脸的偏将站出来回了话:“围城第九天,大将军在城墙上不幸被石弹砸中,已经为国捐躯。”
萧祈默了默,又问:“那如今北征大军军职最高的是谁?”
这句问完,所有人盯着他,一脸莫名的神情。
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可眼神分明在嗔怪。
……可不是就你喽,北征军的监军大人!!
第79章 返京
上都的六月,暖风吹遍,细雨过后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生机盎然。
御花园的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萧祉甚至觉得宫中生活几十年,从未有今日看见的这般好。
因为他刚刚行完了散,就接到了两条喜讯,北原退兵、皇后有喜,真可谓双喜临门,这让他常年阴郁的面色云开雾散,终是露出些真切笑意来。
“大伴,我也要做父皇了。”他依旧盯着池塘,与身边的崔成林喃喃的重复一遍。过程虽然难受,可这结果却是令人欣喜的。
“老奴,为陛下贺。”
崔大总管是由衷的开心,他从萧祉周岁起就被先皇安排着随身伺候,眼见其从小小的皇子到太子,再到天子,如今终于也将要为人父了。
他深知内情,晓得这一胎来得有多么不易,却又多么的珍贵,若是能一举得男,从此以后,即免了无嗣之忧,又免了再度做戏的痛苦,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佳音。
两人商量了一阵内库中的奇珍异宝,挑了顶顶珍贵的凑出几车送往坤宁宫,萧祉这才从乍喜中缓过神来,开始关切边疆的战事。
“无为……果真去了北原,还立了如此大功?”
崔成林:“是,陛下。应该不会有假,上月密探的来信便说了这桩事,只是当时并无更确切的消息。这次却报得明白了,三千人奇袭了固伦哈儿,回来的不够六百数,据说是最后从北原三十万大军中穿凿而出时,折损了多半。”
萧祉半晌没有答话,心中忽然又闷了起来。
他早知道这便宜弟弟绝不似传言中的那样手无缚鸡,但也只是以为最多能到自保的程度,万没想到居然是万军丛中过,片甲不沾身,兼且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到底是先皇的血脉啊……
想到这儿,难免又想到了两人的身世,这份抑郁迅速笼罩了心头,将刚才的好心情彻底冲散了。
他曾经真心实意疼爱过这个弟弟的,哪怕从小知道两人并不同母,他也愿意永远做个慈爱的兄长,让无为在自己的羽翼下,安享富贵的一生。
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从知道身体里流着的,居然是姓钟那个贱人的血,一切就已彻底的失了控。
世人尽都羡慕他出身高贵,得了先皇唯一的宠爱,甚至无为每每眼中流出的羡慕他也都一清二楚,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嫉妒?
嫉妒这个不受宠的便宜弟弟,嫉妒他的长相肖似父皇,嫉妒他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那样文武双全,却又儒雅温柔的父亲,是他怎样模仿都只能学个皮毛,无比敬仰又无比愧对的人。
“扑通”
萧祉忍不住将脚边一块石头踹向水面,打散一朵荷花后迅速沉了底,半朵残花在周遭盛放的池塘中颤颤巍巍的立着,显得异常的惨淡与孤独。
崔成林略扫过一眼,开口道:“还有一桩功劳不得不提,第二批辎重凑齐了出发还没两日,远水却解不了近火。
如今北征军及锡安城的粮食供应,全靠了安王之前藏起来的那批粮草,听说满城百姓感恩戴德,高呼千岁,还有不少为其立了生祠,日日供奉着,北征大军各阶将士也都唯其马首是瞻,这声名威风,真可说一鸣惊人,一夜之间就已天下皆知的地步。”
“呵,我倒是纵虎归山,错失一着,小瞧了他。”萧祉冷道。
“传闻这样快速绝非自然,是有人在替他扬名,怕是蓄谋已久的那帮人终于耐不住了,借着这次的由头,开始想要染指军权。陛下,不得不防啊。”
萧祉皱了眉,语气也有些焦躁起来,“遗诏还是没有眉目?捕风捉影那么多年,到底是不是真有还没弄清楚,让我怎么防?直接杀掉一劳永逸么?父皇就剩这一滴血脉了,若不是他真的有反意,那就许他一世富贵又有何妨?”
崔成林微低了头,“陛下息怒,有眉目了,只是还没到手分不得真假,所以没有事先禀报。目前看来是确有其事,东西应该在萧氏隐脉手里,他们的居住地有多半可能在皇陵以东的珥岭山脉,我已吩咐正一教全责查办,看上去也就是武林中私相争斗而已,不会传出其他风声打草惊蛇的。”
萧祉闻言心头渗血,没想到父皇真的另立诏书想夺了他的皇位,急促呼吸几次,勉强压住了脾气,恨声道:“不能让他随大军同回,有夸耀的机会,找个理由先召他回京吧。”
“是,路上……我安排试探一下?”崔成林请示道。
萧祉沉默良久,答非所问,“昨日用的那个荷花酥滋味不错,与太后皇后都送些。”
崔成林却已了然。
“诺。”
……
安王殿下起驾回京的这一天,不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锡安城几乎满城空巷,清早起就开始在城外十里坡汇集,等着为这位万家生佛送行一程。
鲜花瓜果,美食美酒,百姓尽己所能的供奉出了诚意,一堆乡绅富商则凑了几车的土产,尤其一大箱当地最负盛名的锡器,杯盘碗盏精美绝伦,用于盛酒冬暖夏凉,醇厚清冽,极受世人的喜爱,在他们想来,那位贵人日后饮宴终归是用得着的。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四马拖拽的王辇内空空如也,他们心中那位救全城于水火的大英雄,没有惊动任何一方,早已换装悄然出城,此时,离着锡安已远去百里之外了。
“十里相送啊,必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再说以你安王往日的声名,指不定还有绝世美人倒贴上门,这么不屑一顾的么?”楚归百无聊赖,懒懒的窝在人胸前,带着笑调侃。
“哪儿来的绝世美人?天下最美的那个已在我怀里,余者,不过枯骨粪土。”萧祈控着缰绳,注视着前方路况,随口回应道。
战事平息过后,两人之间的黏糊劲儿更胜以往,返京这样的长途路程,也非得连体婴似的一骑双乘。
也多亏坐下的是匹汗血宝马,负重与耐力兼具,好歹没有累到耽误行程,就是一旁牵着匹空马的无名有些无辜,那两人每次当他空气似的,亲热起来不管不顾,总让他有种自己完全多余的郁悴感。
说起来三人脱了大队单独返程,自然是萧祈的主意,但最热衷最开心的却是楚归,他一向不喜欢应付场面事,尤其这样煽情的排场,更会让他尬到手脚不知如何安放才好。
至于他家王爷为何要这样悄摸的偷跑,他心里其实也有了一些猜测,此刻被刚才那句情话取悦了,心情极佳,脑子也终于愿意动上一动,疑问道:
“是担心路上会有人对我们不利么?舒舒服服的王辇不坐,搞得这样风餐露宿的。”
萧祈眉头微挑,回答很有些桀骜:“呵,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三人在一处,若再加上熊粱,除非是有人出动军队或者崔大总管亲临,寻常的绊子找上门,那不是送菜么?”
猜错了?
楚归有些茫然:“那为何离队?”
“看看他会不会出手罢了。特意借了母后思子的名头将我提前召回,用意不言自明,离了队,不是与人更便利些?也借机让纪行再将王府侍卫筛上一遍,钉子到底拔没拔干净,这次应该可以完全看清楚。最后一层,那台车你不是喜欢得紧,若是因遇袭折损了,怕你会心疼呢。”
随着马背的均匀起伏,萧祈不紧不慢的说完,又在胸前那颗脑袋瓜上落下一吻。
楚归消化了好一阵,终于将意思彻底弄清楚,他再次确认自己长不出这样九曲十八弯的肚肠,于是懒得再问,心安理得的闭了眼养神,由着身后人任意驰骋,把他带到随便什么地方。
事实证明,萧祈并非多虑,侍卫队里确实还有漏网的探子,要不然,他们的行踪不可能泄露得那样快。
从上路的第三天起,就不停遇上各式各样的意外,到了不知第几波,已经离京不到二百里的时候,楚归看着堵在路前的那一票人气笑了。
打头的他就认识,一身红裙的大美女模样,却是柳营排在他与老烟之下的第三人,绰号“红女”的一个异装癖,论武功其实并没有太强,却因着每次做生意时喜欢用变态的手段折磨目标而闻名,身价银子能收到了七百金,这应该就是所谓品牌效应下的虚假繁荣吧。
他一改之前的懒散,将萧祈与无名拦住了,又借了无名手中缴获自北原的弯刀,开口道:“这一场不用你俩,我清理个门户先。”
说罢,直接使出当家的轻功,亮明了身份,飘风而过,野鬼复生。
战斗结束的极快,砍瓜切菜一般,尤其认出了路数的红女,几乎算得上被吓到发了软,直接弃械投降的,最后还哆哆嗦嗦的将所知吐了个干净,丝毫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职业道德。
楚归深以为耻,找个由头将人狠狠抽了一顿,再声色俱厉的训斥警告一番,看着这帮子乌合之众拖了三个重伤的,屁滚尿流跑个没影,这才算是泄了火,与旁边看戏的两人抱怨:
“这一界的刺客不行啊,萧祉是不是没钱?这样徒有虚名的货色也拿出来丢人现眼,正一教不是在他手里么,随便派几个八品九品的老道过来,也好让我长长眼啊。”
萧祈整个趴在马背上,撑着下巴欣赏完自家小亲兵的飒爽英姿,失笑道:“八品九品?你当大白菜啊,正一教最多能数出四个来,还要包括那位百岁高龄的前任天师吧,哪有闲工夫搭理这等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