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又怎样呢?依然挽不回爱人必死的决心,只能哭到声嘶力竭的应下了。就是这样一个以保护他尊严为目的,以生命为代价让他刻骨铭记的誓言,他哪里敢忘!哪里会忘?
缓过心神,极缓慢的穿上一件绸袍,萧祉走到江骆身前冷冷的盯着,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
……
子时,宫门已快要落锁,慈晖宫侧殿中的楚归终于等到了萧祈,正准备携手回府,忽有宫人小跑着入了内殿,面上焦灼的神态已近恐慌了,片刻后,江玩急切摆驾了坤宁宫,钟林带着一大队的宫人紧随其后,一派兵荒马乱的架势。
楚归与萧祈眼神交汇一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样的局面,他们这样的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只能暂时带着疑问出了宫。
离了定鼎城,楚归先开了口:“太后召你何事?”
“没什么紧要的,应该是听说了我在北原的事,旁敲侧击啰嗦了许久,无非是怕我翅膀硬了,对江家,对皇帝会有什么阻碍罢了。”
萧祈答完,面色难免有些复杂,要说现下在他眼里,江家与萧祉都已变了彻底的仇人,可太后江玩,毕竟对他有护持养育之恩,要不然,未出襁褓的他应该就已被当成威胁处理掉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仅辜负了父皇对她的满腔情意,还胆大包天的混淆了皇室血脉,作为萧氏子孙,他又不由自士的生出了憎恶之感,因此每一次见面都陷在了矛盾与纠结里,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归自然能感应得到,柔顺的靠上了右边肩膀,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对方手掌中十指交扣着。
萧祈回握一下,又在发顶轻啄一口,问道:“你呢?等了这么久,没人为难你吧?”
楚归没有犹豫,将头前的际遇讲过一遍,又刻意强调了一下当时看见的那个高大英俊的内侍。
“英俊到这种程度么,让你一见难忘还不够,居然夸赞到为夫面前来了?”萧祈一时没有想得太多,稍带些酸意调侃道。
楚归“啧”了一声,顾不上与他计较,点明重点:“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意思是那人给我的感觉和钟林差不多,一点都不像个阉人。然后我好奇的追过去,太极宫后殿竟然无人值守,像是特意将护卫遣散了,好让那人入宫而已。”
萧祈微微一愣,随即各种猜测上了心头,略略一分析,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楚归见人半晌没有说话,自顾自接口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干嘛要把侍卫遣散了?若是按我的推测召了个男宠,他一个皇帝,就算好个男风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至于做到这么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
呵,以前还真当他夫妻情深,却原来口味这么重,不乐意明着来,喜欢用偷的,可怜皇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不光做了同妻,还平白担着个独宠的名头。”
提到了皇后,楚归想起了离宫前的那一场慌乱,他们自北原归来就听到了皇后有喜的消息,这对萧祈的大业来讲多少有些不利,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若是要达到你的目的,皇位,怕是一定要争的吧?”
这算是两人之间头一次正面谈论这件事,萧祈从沉思中醒过来,答得爽利:
“是,名正方能言顺,揭破他的身世谎言是势在必行的。待北征大军班师,纪行与熊粱都回府后,就会开始行动,到时候无名会去隐脉取回遗诏,宗正大人会集结族中长老,好让我们与他当庭对质。”
说起来倒也简单,但楚归知道实际绝不会这样轻易,具体涉及到的详细手段他也懒得过问,只点了武力天赋值的他,安心在人身侧做个亲兵就好了。
这个安心,却只维持到了半夜。
寅时,本该熟睡状态的楚归突然警醒,他刚翻身坐起,身旁萧祈也蓦然醒了,两人对望一眼,下一刻,无名已窜出来急急说道:“士上,王府被围了,是禁卫军。”
何止禁卫军,楚归感应着扫向府中那庞大的气机,分明是崔大总管亲临。
北征大军尚未班师,他们根本还没出招,莫名其妙的怎么会被人突然杀上门?三人尽都有些意外。
没时间想太多,换好衣装,萧祈准备当面问个清楚。
大门打开来,一身蓝锻锦袍,头戴笼冠的崔成林静静坐在肩舆之上,四周禁卫环伺,火光中人头涌涌,分不出具体数量,都已是刀出鞘,弓上弦的预备出击状态。
“崔大总管,这大半夜的不请自来,该不是皇兄长夜无眠,想召我入宫陪他手谈几局吧?”萧祈面色平静的问道。
崔成林微微点个头,象征性的算作行过了礼,冷道:“咋家今日来捉拿刺客,重责在身,实在无暇与王爷说笑。”
萧祈面色一沉:“刺客?宫中什么时候又闹了刺客?再说了,抓刺客需要将我的府邸围到铁桶一般么?崔总管,你怕是要对我交代个清楚!”
崔成林向楚归撇过一眼,“好叫王爷知道,你身边的那位爱宠,花魁重楼,便是刺客,皇后娘娘今日御花园中受他惊吓过度,以致晕厥,甚至因此失去了肚中皇嗣。
这个人,就算受个千刀万剐之刑,也怕是消不了圣上的失子之痛,我劝王爷莫要存了任何阻拦之心,最好能亲手绑了拿与我交差,也免了招人猜忌。”
萧祈满脸震惊之色,不自觉回望一眼,楚归则愤然的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在御花园半个女子的身影没见过,从皇帝寝殿晃了一圈回慈晖宫侧殿后哪儿也没去,再说了,他与皇后又没什么大仇,更不可能对一个孕妇下手,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砸得他双眼直冒火星。
萧祉回身那一眼本就是无意的,此刻得了暗示更是心中有底,转回身,质问道:“口说无凭,证据呢?”
第82章 新坟
“证据自然有的,可罪名还未完全交代清楚,王爷急什么?”
崔成林冷声说完,手一挥,人群中走出个捧着长条托盘的小内侍,正中放着一柄软剑再加一枚软刺,在火把辉映与黑漆的衬托下,闪烁着鲜明的金属光泽。
是楚归的秋水剑与掌中刺。
“上元节御花园行刺案也是他做的,凶器在此,还有什么可说?”
萧祈笑了:“大总管随便拿出两件兵器来说是重楼的,这上面是有他的名字还是当初被你抓了现行?都不是吧……实在让人难以心服口服啊。”
“呵,人证带上来。”崔成林成竹在胸。
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厮被推出来跪坐在地上,青肿的一张面皮上糊满了血渍与眼泪鼻涕,根本辩不出眉目。
他也不敢看向王府大门,只哆哆嗦嗦的指认道:“那……那软剑是重楼公子的,软刺也是,我见过他绕在手腕上,当……当装饰的镯子。小的伺候时还无意间听他自言自语,念的都是皇上皇后的大名,语气很……很凶恶,像是要吃人一样!”
这话说完了,楚归和萧祈才听声音把人认了出来,是从楚归进王府开始就伺候在身边的侍从云岚。
可这像话么?牛头不对马嘴!
他的软刺从来只绕在指根,什么时候上过手腕?再说他一个刺客出身的,又哪来的自言自语习惯,还不如说他讲梦话时露馅来得可信一些!
这分明就是证据不足,随便抓了个人屈打成招,用来栽赃嫁祸。
可他娘的气就气在这里,偏偏就栽对了人!
东西确实是他的,真要细究起他当日的路线来,还真没办法自证清白。上元节的说不清楚,昨夜皇后这个就更说不清楚,两次行程都对上了,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崔成林:“这可是你家重楼近身的使唤人,人证物证俱在,王爷还有什么可说的?来啊,将人拿下!”
“且慢!”萧祈冷喝一句,脑中开始急速思索对策,其他先不论,人证这一关先驳斥了再说。
“上元节重楼一直在孤的身边,未曾离开半步,你所谓的软刺软剑孤也压根没有见过,那近身的侍从是人证,孤这堂堂一品亲王却做不得人证了么?”
这幅称孤道寡的王爷架势摆出来,刚还蠢蠢欲动的刀箭手们果然有些犹豫,气势无端低了许多。
崔成林似乎早有预料,怀中取出一卷帛书,缓缓展开了大声道:“皇上手谕,凡包庇逆贼重楼者,不论身份高低,皆以同罪处置,胆敢顽抗,格杀勿论!”
狠厉如鹫的目光直直盯在萧祈身上,阴冷中带了几分诡诈之色,似乎在巴不得他抗旨不尊。
情形已迫在眉睫,看来这罪名无论如何都要扣到头上的了,楚归转眼一看,萧祈侧颜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对这张面孔已太过熟悉,才能从那抿紧的嘴角,以及额上微微跳动的青筋,觉察出对方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最初想要用到这条跳板时,上元节决定独自出手时,他都有预料过今夜这种状况发生,也曾自以为绝不会后悔,可没想到时过境迁,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痛悔之心瞬间寸断了肝肠,只因为牵累了不该牵累的那个人。
他深深的将人望了一眼,大步向前,这就打算冲出去领了罪名,心中还不停揣摩着如何斩断萧祈与此事的联系。
刚走两步,手腕却被人紧紧牵住了,紧到仿佛一把烧红的铁锁,烫烫的微有痛意,带着一股绝不肯放的狠劲。
萧祈开了口,冷笑中透着俾睨之气:“如此稀松经不得推敲的人证物证,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孤知道皇兄也好男色,从前不过害怕舅舅们的威势强忍着罢了,崔大总管你也暗中替他张罗过不少,应该知之甚详。
怎么的,如今小舅没了,大舅又已年迈时常抱病,他就肆无忌惮了?娶了第一美人还不够,还垂涎孤这史上头份的男花魁?
做梦!萧祈别的志气没有,这爱花惜花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孤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把戏讨人,有本事的,将孤这北征监军,护国功臣扣了这莫须有的大逆之罪,抄了这安王府把人抢去,尔等再看看天下人会如何评说!”
这一通惊天的言论一气呵成,萧祈不管外面的都作何反应,直接扯了人转身就走,连着大喝一声:“关门!”
安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就此紧闭,四周禁卫军全都默然不语,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话虽然不能说,但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刚才王爷身边那个绝色美人也确实当得起世所罕见,纷杂的念头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尽皆低头眉目乱飞,暗中交换着震惊与八卦的眼神。
崔成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仓促间想出嫁祸一招,其实也因为心中有七八成的把握,重楼就是上元节的那个刺客。
自己这方虽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他料定对方也必然拿不出反证来,一旦将事情敲死,不仅平了皇后的这桩事,也能敲打萧祈一番,若能更进一步,逼对方负隅顽抗而他借机斩草除根当然最好,可谓一石二鸟,端是极佳的谋算。
可他万万没想到萧祈立刻还了一招反施彼身,空口白牙的诬陷皇帝贪图重楼的美色,生生的将这行刺谋逆的大罪强扭成了兄弟间争风吃醋的风月阵仗,现下他就算矢口否认,恐怕也挡不住流言的传播,除非能将今日到场的禁卫军统统杀尽,方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他恨极生怒,再开口时已灌注了十足的内劲,阴柔至极的太监腔调传遍了四处角落。
“冥顽不灵!萧祈,我看你不是包庇之人,分明你才是幕后主使,先是刺杀皇帝,现在又害了皇后与皇嗣,真让你得逞了,岂不是要天下易主?你根本就是要谋朝篡位,弑杀亲兄!来人,砸开大门攻进府去,一个不留!”
片刻后,大门碎裂,喊杀声响彻一片,萧祈扯着楚归加快了脚步,飞速到了书房密室,机关一开,通往暗狱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他将人往里一推,“快走,暗狱尽头有密道直通城郊。”
楚归一脸不可置信的回手将人拉住:“我一个人?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
萧祈语速极快:“抓了我又敢怎样,还真能下杀手不成?你不一样,为了把罪名扣实,你必死无疑,这样才能死无对证。别废话了,再多说几句,回头谁也走不了。”
这话都对,可楚归难得冒了脾气,手上的劲儿大了些,直接连胳膊一并拉住了,将人扯到面前,咬牙道:“难道刚才没听见那句一个不留?咱两捆起来也打不过崔成林,你休想扔下我独自犯险。”
这话说完,萧祈不为所动,一边捏着楚归的手开始挣脱,一边死死的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人永远的留在眼珠子里。
楚归忽然醒悟:“艹!你想一个人挡着他,让我跑?跑个屁!老子就不信我们两个再加上无名还打不过他了,就算打不过,死我也要拽着他一块死!”
正说着无名,楚归便见他已悄然闪到了萧祈身后,可那又不是无名,是另外的一个萧祈。
微一愣神之间,那家伙已趁两人纠缠着无暇旁顾的功夫,一指落下点了萧祈的晕穴。
高大的身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候,楚归暂时没能反应过来,瞠目把人瞪着。
无名一脸的不耐烦:“赶紧都走,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黏糊……”
话音落,这人直接上手连拽带推将楚归两人赶进了暗道,又迅速往他手里塞上个火折子,然后将石门彻底关上了。
楚归在黑暗中静默了一小会儿,五感皆失,只怀中人温热的躯体提醒着他尚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