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伸出手,将人又拽上了自己的身前,接着说道:“我估摸着也就是试探的意思,毕竟还没踩着他的底线,我又刚刚立了护国的大功,他总不好现在就下死手,让天下人看笑话吧。”
又是揣摩心思那一套……动手可以,动脑就算了。
楚归“啧”过一声,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了回去,再没搭话。
马蹄溅起道边的淤泥,小半日的功夫,上都城墙已然在望。
第80章 小憩
时隔两月有余,楚归和萧祈终于再度迈入王府大门,老管家赵成激动的抹起了眼泪,焦急张罗着除尘除秽的药汤,令二人尽都狠狠泡上一泡,好好去一去周身的倦气。
只是他不晓得习武之人与普通人身体素质的差距所在,去尘可以,倦气那是一点也没有的,生生将药汤泡成了鸳鸯浴,撒欢儿的尽情折腾了一回,好歹将积蓄已久的内火彻底泄了洪。
爽是真爽,后遗症也是真惨,楚归躺尸了一天一夜才下了床,脚刚沾地,先着急的往豹房露个脸,生怕时间隔得太久,墨墨那家伙将他这个朋友给忘记了。
还没到地头,先听见了萧祈的口哨声,近前一看,却是一直下落不明的不离飞了回来,从他左臂跳到右臂,一眨眼又上了肩膀,在他脸上来回蹭着,亲热的撒娇。
不仅如此,它还带回来一只全身雪白的伙伴,个头大了它足足一圈,目测是只母的,此时傲娇的停在假山顶上,与半趴着的黑豹遥相对望着。
楚归靠近些,一人一鸟都侧头看了过来,不离对他不像墨墨那般亲近,翅膀一张,飞到假山上与那只白鹰挨在一起,下一秒就开始用喙为人家梳理羽毛,整一个小意讨好的姿态。
楚归打趣道:“这仗打的,咱们都在拼命,感情它是迎亲去了,讨了个媳妇儿回来?”
萧祈勾了嘴角,顺手搂了他的腰一起看着两只猎隼亲热的画面,“鹰是世上最忠诚的鸟类,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物似主人形,我都有你了,总不好让它一个单着吧,挺好的,省得我张罗了。”
楚归撇了这人一眼,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借着说老鹰其实夸自己呢,不过这样自夸式的表白他倒也受用,心里美滋滋的,顺口说道:“是不是要起个名儿叫不弃,正好凑成一对儿?”
没等人回答,转头一眼看见墨墨,自己又乐得接嘴:“还好我给墨墨改了名儿,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再给它张罗另一只野鬼回来?哈”
萧祈彻底笑了出声,一口白牙在微黑的肤色衬托下很是炫目,透着健康与爽朗的气息。
不远处墨墨听见楚归叫他的名字,回头望过一眼,“嗷呜”一声,一脸懵懂无辜的表情,这下子,沉沉的男中音里多出了一把清朗的少年音,两人的笑声肆意洒落在初夏清晨的阳光中。
日子就这样舒心的过了几天,萧祈方才低调的露了面。
双方都知道所谓思子心切不过是个借口,所以既无人宣召,他也没有主动要求进宫,先是上了个折子,将此次退敌的功勋尽推到了其他人身上,谋略是阮纪行提的,杀往固伦哈儿是严子兴干的,护卫粮草的是张横那老兵油子,他不过是恰逢其会,帮了些小忙而已。
不管那位信是不信吧,反正他临出征前已卸了执金卫统领之职,现在这个北征监军又是个彻底的空壳子,大闲人一个,干脆约了几个堂兄弟怀山郊游,似乎又变作了以前那个悠哉懒散的纨绔王爷。
至于姓江的那票表兄弟,虽不算撕破脸,但许久不曾来往,他也实在不想再装模作样的应付了。
楚归自然是跟着随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萧氏家族的聚会当中,许是萧祈提前打过招呼,竟然没有一个人拿他重楼的身份开玩笑什么的,自来熟的亲近模样摆的极是到位,让他幻想中撕逼打脸的热闹彻底落了空。
只是又收获了小跟屁虫一枚,箫沅许久不见他,这一次见了面,更是师父前师父后的,殷勤叫唤着不亦乐乎。
钓鳖,捕蛙,再饮过消夏的莲子汤,这一日的活动很是称楚归的心意,只是临了快要晚膳的时候,无名忽然寻了来,宫中来了懿旨,太后娘娘想儿子了。
回到王府换过一身干净的常服,萧祈这就打算前往慈晖宫继续演绎母慈子孝,楚归也迅速换过装束,还专捡着与人同色的夏衣来穿,算是满足了一下情侣服的趣味,他不放心,依然打算跟着。
萧祈稍有些犹豫,上元节后宫中再没传舞姬班子去过,不知道是否对小归的身份有了怀疑,又或者已经具体掌握了几分,低劝道:“你别去了吧,还没紧急到那种程度,我好歹堂堂的一品亲王,没个确实罪名的话,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
楚归立时反驳:“太尉的官儿也不小吧,还是亲舅舅呢,结果呢?无名也没法光明正大的跟你进去,我手里有原先皇后给的金令,又是你的内眷,跟你撵个路倒也说得过去。至于我的身份,他们要有证据早上门抓人了,还能等到现在?”
他难得动脑筋罗列了一大通理由,很是合情合理,萧祈哑口无言,也就领了这份心意,夫夫两携手上了王辇,管他刀光剑影还是虚应其事,共同面对就是了。
几月未见的皇宫变化不大,除了侍卫宫人都换了夏裳以外,金砖琉璃依旧光彩夺目,朱墙碧瓦仍然瑰丽非凡,只巷道广场间加了不少的巡卫,似乎更加的严谨肃穆,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很快到了慈晖宫,大太监钟林垂手立在阶梯上等待着,见到了楚归,他虽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但略有倨傲的低声一句:“殿下,太后娘娘想与您单独一见。”
楚归心中一哂,意思就是不想见到我呗,倒是劳烦他说的这么委婉。
自从知道萧祉的真实身世后,这是他头一次见到钟林其人,好奇心起了来,隐蔽的将人上下仔细盯了一回。
他这才有些醒悟,头一次见面时他那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怎么来的,钟林与他见过的其他内侍气场明显不同,也可说是阳刚之气未绝,瞧仔细了,唇边还有些刻意处理过的胡茬痕迹,让那处面皮透着微青。
敢给一国皇帝带了绿帽,还活得这样上好,这位,可也真称得上是一代奇男子了。
到了宫里,他就还是那个花魁重楼,此时脸上带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柔声说道:“王爷,那您快进去吧,我在御花园随意转转等着您。”
两人眼色一对,萧祈甩开长腿踏阶直入宫门,钟林再没看楚归半眼,隐隐透着些鄙视的哼过一声,追在了身后。
楚归轻车熟路的往御花园逛了去,此时已近戌时,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彻底暗了下来,内侍们穿梭着将各处的宫灯点亮,视线所到之处,和白昼倒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逛,他发现御花园才是几月间变化最大的,四处的绿叶繁花,将这座园子彻底换了新颜,很有几分夏日盛景的味道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循着小路走到了太极宫附近,刚转过假山群,远远见着崔大总管领着个内侍从回廊上走过。
他下意识将身影往暗处躲了躲,定睛看去,那内侍估计是刚入宫的新人,在崔成林身后左右张望着四处打量,一脸新奇模样,形貌极是高大英俊,估摸着至少一米八五往上,比前方的大总管整整高出了一个头。
他在宫中还未见过能高成这样的宦官,不由就多看了几眼,那种莫名的违和感便又冒了出来,琢磨一下,和刚才看见钟林的感觉有些类似,而且这个更年轻,阳刚英武之气更足一些。
那两人快速的穿出了回廊,从太极宫后殿的侧门进了去,楚归敏锐的发现,往日杵在这里值守的几个门岗不见了。
疑惑中,各种猜测纷沓而来,甚至连崔成林是否和他一样,隐藏身份想要弑君这么离谱的念头也曾闪过,他在假山后的阴影里不知站了多久,终是忍不住探究的心理,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入了侧门,他第一次进到了萧祉的寝宫里,与他所想无数宫人争相伺候的场面完全不同,空荡荡的大殿静得有些怕人,陈设与装饰的豪奢自不必说,连梁柱都包着金箔,碗大的夜明珠于墙上嵌了一路,柔光将殿内辉映得纤毫毕现,只是因着没有人气稍显阴沉罢了。
这情形太奇怪了,就算这只是不常用的后殿,那也不该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停住脚步没再继续深入,想了想,略略放出些气机查探。
可思感刚刚散出,立刻接触到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那感觉,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气海,大到笼罩了整个太极宫,先前不过是隐身蛰伏着,被他这突然闯入的一丝杂气惊动了,立刻排山倒海的反扑了过来。
楚归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瞬间做出了反应,急速的向殿外撤去,十成内劲催动下的柳絮飞鸿接连用了三回,这才堪堪躲过了那庞大气机,回到了侧门处,转身入了御花园,丝毫不敢停留,向着慈晖宫方向飞奔。
几个眨眼之后,崔成林站在侧门处向外巡视,回廊上空无一人,园中花卉灌木丛低矮,也藏不得人,假山后的小道直通慈晖宫,似乎有些影影绰绰,他微眯了眼,却也没有继续追击下去。
气机一事玄之又玄,只有习了内劲的两个高手之间能互相感应,从察觉有异他便朝此处而来,却意外扑了个空。如果并非错觉,而是真有人闯入的话,那人的轻功必已是绝顶的高度。现下他有重责在身,不能离开太极宫半步,看来,也只能暂且饶他一次了。
至于这么大胆的人到底是谁,回头召个慈晖宫的侍卫,问问今日宫中来客便可得知。
正思忖间,耳边忽然有隐约的惊呼声传来,接着是杯盏坠地的“咣当”声,崔成林面色大变,瞬间消失于原地消失。
第81章 撞破
寝殿门口,江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自从有了身孕后,她自觉与丈夫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今日亲手炖了一盅汤,满心欢喜的想要给人一个惊喜,结果,却是给了她自己一个无与伦比的惊吓。
她那温文儒雅,专情专一的丈夫,她从小一心一意仰望着爱慕着的皇帝陛下,此刻正面色潮红趴于另一个男子身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过的欢愉神情。
她怀疑这是个噩梦,若不然,为何全身不听使唤,想闭眼,想挪动脚步统统做不到,只能这样呆立着,看着天摇地动的场面,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终于,力气与神志缓缓回归身体,她歇斯底里的叫过一声,直直摔了手中的参汤。
浑浑噩噩之时,颈后忽得一凉,不由自士的软倒下去。
崔成林轻巧的接住了即将落地的皇后娘娘,又向她泛起血色的裙摆望过一眼,心中暗自叫糟。
藏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偏偏他今日一个细小的疏忽,就被江骆撞见了现场,实在是天意弄人,如之奈何。
抬眼再看向龙床之上,那两人身体仍然连接在一起,只是都已僵硬到不得动弹,尤其皇帝陛下,惊恐中羞愧之色一闪而过,然后迅速变成了幽深的冷漠。
他小心放下手里的江骆,身形一闪,先处理了萧祉身后的假内侍,回过头立刻行了跪礼:“陛下,老奴死罪!以为有人闯宫追了几步,没想到……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您从前与她有过约定,不得随意踏入太极宫寝殿的,这些年也一直遵从的很好,老奴实在没料到……求陛下宽宏!”
萧祉面无表情的坐起身,似乎听而未闻,他此刻被皇后身下开始聚集的一摊血渍魇着了,压根还想不到追责的问题。
半晌,幽幽的问道:“大伴,朕的孩子可是保不住了?她怎能这样脆弱?”
崔成林虽然情急之下动手点了江骆的晕穴,但下手极有分寸,并不会伤及其腹中胎儿,眼下这状况,分明是受惊过度造成的,他犹豫片刻后答道:
“若此时召御医前来,应该尚有保住的机会,但皇后娘娘既已撞破了,反应又这样的大,一旦清醒过来,怕是不会就此罢休的……陛下,莫非忘了应承过元朗的誓言?”
“……元朗?”
这个名字在心头回荡着,让萧祉双耳嗡嗡作响,他本来就是服散后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下,现在被药物与恐惧刺激着,更像是跌进了一团迷雾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任元朗,崔成林的亲外甥,他曾经的贴身侍卫,是他从情窦初开时就放在心尖上的唯一。
那样正直又英气的一个人,无论他怎样暗示也都谨守着本分,一次次的躲避回绝着他,也曾以为两人永远只有士仆情分可言了,可直到他知晓了身世的那一夜,心神失守,忍不住挥刀自残的时候,才知道那人对他的爱到底有多深。
不仅回应了他多年的相思,还与他有了最完美的初夜,将他从慌乱与自卑中彻底拯救出来,那怦然心动的滋味,让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活着的美好。
可就在第二日清晨,在他开始满心欢喜期待未来的时候,他的元朗,毫不犹豫的,用短刀戳进了自己的心房,临走那一段话他也永远记得,一个字也未曾忘记过。
那眼神有多么温柔,吐露的话语就有多么的残忍。
“你是未来的皇帝,你也必须是皇帝,才能守住你的身世之密。皇帝乃天下至尊,没人可以在你之上,就是我……我也不行。我要你应承我,除了舅父之外,凡是看到这一面的人,必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无论日后遇到多喜欢的……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