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刺穿肌肤、齿痕、还有他至今不敢回忆的那场可怕情/事,萧玄谦一次又一次把他拖回来按在怀里,不允许他逃走,像是被一匹恶狼拆碎了全身,反反复复、没有尽头。那股痛几乎劈进脊柱里,他陷在新帝的怀抱里,赤金帝服染透了血迹,还染上一些别的什么液体,他脑海混沌,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玟急促混乱的喘息,他全身都在颤抖,被暴怒吞没,被咬住喉骨,萧九的气息寒冷可怕,他想说什么哄哄对方,就像是过去一样……可他却讲不出来,那些温柔的字眼如鲠在喉,比对方这种发疯的强迫侮辱还更令他觉得残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难道我亏欠你什么吗?
第23章 酒吻
谢玟痛楚难当之间,断断续续地浮现出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他似乎对自己确认过,这世上能改变一切的只有萧九一个人,没有人生来就这样极端的,他会好好教出一个明君……他说了很多不辨是非、自欺欺人的话。
他背离整个世界、背离所有原本的故事,选择了萧玄谦。
他太自负了,总是自诩局外人,自以为能教出来一个贤明的好皇帝……结果只不过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主义者。真情和多年的宠爱全部被踩在脚底下作践,日日夜夜筹谋算计、为之计议长远,最后只得满盘皆输的一局残棋。
连一点尊重都得不到。
在最为水深火热的间隙里,萧玄谦贴近他的耳畔,念念不忘地重复着那句话。这场欢/爱似乎并不是为了欲/望,而是小皇帝为了宣誓某种主权、得到某种令人安心的结果……萧九仿佛觉得,只要谢玟一无所有只有自己时,就会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可这些手段,这些责难,只不过一次又一次地让谢玟心灰意冷,积攒到足够的失望罢了。
萧玄谦没有被教导过,爱慕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
因为那一次经历,让谢玟产生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他再克制、再掩饰,也没办法将自己下意识地躲闪和逃避藏起来。就像他现在总是无法信任萧玄谦一样,哪怕小皇帝表现得这么情深意浓、这么驯顺,可焉知这不是下一次翻脸崩盘前的警告?
子夜,谢玟又梦到了这一幕。他本来就难入睡,回忆里那些痛楚仿佛还残余在他身上,醒来时看见萧玄谦的脸,忍不住气息一滞,半晌才回过神。
“又想起来了?”童童问。
“嗯。”
“我这样劝你,你也不能对萧九真的冷心冷性。这些年你因为他弄了一身的伤,在牡丹馆的时候,哪个娘子不说你是玉雕的人,君子品行。可狗皇帝非要把你摔碎了看看,芯子里面是不是透亮如冰的——他还算是个人了?”
谢玟将对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一点,翻了个身,跟童童道:“他不算人,我教得是条狗吗?”
“知恩图报是狗,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童童很嫌弃地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不在你身上留点印子就硬不起来?怀玉……”
“太吵了。”谢玟叹了口气,“天亮再说。”
童童闷了口气,不高兴地憋了回去,还不忘再嘀咕一句:“不知道你看上他哪里……”
谢玟没回应,他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又睡着了。在他的身后,另一人的手似乎待他呼吸平稳了才抬起来,很小心地给他重新盖了盖被子,似是想碰碰他,又不是很敢,于是只很轻地摩挲了一会儿老师柔软的发梢。
萧玄谦在谢玟转身时就醒了,但他没有动,也没发出声音。在对方不在的这三年里,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梦魇惊醒、周遭空无一人……于是常常夜深人静时,萧玄谦才时而想通、时而想不通地发觉:自己满身是刺,强行靠近只会让谢怀玉受更多的伤、离他越来越远、但这样的醒悟往往只是一瞬……等真的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萧玄谦还是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把他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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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时,萧玄谦更衣上朝前,实在耐不住心火煎熬,垂下眉目轻轻地亲了他一下,一吻落在脸颊。
谢玟的睫羽动了动,但没有醒。
小皇帝经历了这空白的三年,吃足教训,把自家老师当成一个易碎的玻璃水晶人,再加上前几天那桩事,愈发觉得谢玟很是脆弱、不敢惹他生气,所以只是目光眷恋地看了他片刻,随后将崔盛和自己的贴身近卫留在谢玟身边,悄声离开。
崔盛留在殿中伺候谢玟,文诚反叛之事一出,崔盛连夜将所有近身伺候的内官宫人盘查了一遍,往来书信、家族底细,全部排查干净,此刻在这里伺候的人,全都是可信之人。
萧玄谦大概走了一刻钟左右,谢玟就睡醒了。他的脑袋里隐隐有些钝痛,即便休息够了也时而发作。这些年心神虚耗、谋划盘算的报应果然找上门来,积劳成疾。他洗漱更衣、一概料理清楚之后,才想到昨晚问出的话——简风致跟沈越霄在一处。
谢玟将小皇帝给他戴的脚链卸下来,免得像个以色侍人的物件似的挂满了装饰。随后看向不言不语的崔盛,道:“崔内官。”
“老奴不敢。”崔盛躬身低头,应道,“您吩咐就是。”
“是这样的。”谢玟叙述道,“昨夜萧九跟我说,可以让我去监督小沈大人的差事,他一个文士,恐怕养马不尽心,我正好也闷着没事,所以想去看看他。”
崔盛面色犹豫,心说陛下何曾这么吩咐过,迟疑道:“谢大人……”
“难道萧玄谦跟你说,不让我出门么。”
崔盛不敢答应:“绝无此事。”
“好。我还以为他把我当个金丝雀、养个玩物取乐。”谢玟看着他道,“难道他对我说的不是实话,仍旧限制我的行动自由?”
他说着说着,便露出几分黯然的神色。崔盛登时鼻尖冒汗,着急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宽慰:“谢大人何必这么想?陛下至今后宫空虚,连个妃子都没有,全都是为了大人您啊。”
谢玟心中一跳,略微有些错愕。
崔盛道:“老奴伺候陛下已久,虽然不敢揣摩上意,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唯独把您放在心上,从王府、东宫,再到龙位,他身边连个纾解寂寞的人都没有。”
“……”谢玟片刻无言,随后低声笑了一下,“他要是不洁身自好,就更恶心我了。”
崔盛只恨自己长了耳朵听见这话。他稍一抬头,便对上谢玟清冽如泉水的眸光,他耐不住这样虽不威慑、却有十足分量的视线,斟酌犹豫片刻,还是道:“老奴跟随大人同去。”
话音刚落,崔盛便叫来亲信让人告诉陛下去。随后再近身服侍、给帝师大人穿好了披风,才陪同谢玟一起去后殿。
过了中秋,一日寒过一日。宫中只有这一处养马的地方,陛下的宵飞练就在这里。这匹骏马的名字跟殿里那只白猫的名字正相反,尺玉宵飞练原本是形容猫的,用在了烈马身上,而照夜玉狮子本来是神骏的代称,被当做了小猫的雅号。
宵飞练通体雪白,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它高大健壮、桀骜不群。这匹马虽不是谢玟相赠,但到萧玄谦手里时,还是谢玟帮忙挑选的。两人的交情如此之深,彼此的痕迹早已深深地渗透融合,即便人走了三年不在眼前,但这一千个日夜里的每一瞬,都是难舍难分、藕断丝连。
谢玟来到时,宵飞练昂首而立,小沈大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圈外的空地边,搬了个小凳子,口若悬河,说得眉飞色舞。简风致托着下巴坐到他对面,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会儿呆呆地问“竟然这样?”、一会儿又震惊道“还能这样!”,神情格外丰富。
谢玟止步停下,崔盛一干人等也没上前。他默默地听着沈越霄越来越大的声音。小沈大人笃定非常地说着:“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谢怀玉对陛下情深似海,热情如火!他就是害羞好面子,心里不肯承认罢了!”
简风致问:“啊?可是我看谢大人他……”
“嗐,你小屁孩懂什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情比天高、恨似海深啊。他俩就是情天恨海,缠绵悱恻,让人听了没法不揪心。谢怀玉那人看着清冷正经,可你不知道他跟陛下关系好的时候,陛下受罚,他恨不得以身代之……虽然他俩没成亲,算不上什么结发夫妻,可情谊比结发夫妻还真——”
“那按您的意思,他们又是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简风致早就被忽悠住了。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陛下哪里都好,就是要得太多了。你想想,要是一个人爱你爱到让你跟父母亲朋断绝关系、这辈子只跟他说话,你同不同意?”
简风致猛地摇头。
“这就对了。”沈越霄拍了下手,理直气壮地道,“陛下不仅这么要求,他还非要这么干。帝师大人能同意吗?这俩人闹崩也是迟早的事……陛下还是九殿下的时候,还有一层师生的关系罩着、辖制着,但后来哪有什么事能辖制得住?”
简风致目瞪口呆,道:“谢大人管不了他吗?”
沈越霄勾唇一笑,拍了下大腿,滔滔不绝道:“难道你说谢怀玉就没点那个心?他俩以前好的时候,就没半推半就过,就没犯过不正经的错?这世上就属他最怜爱陛下。”
“可是帝师大人跟我说过,他跟那位没好过。”
“笨蛋。他说你就信啊?”
“哦——”简风致恍然大悟,他正要兴致勃勃得再问的时候,一抬起头,猛地见到沈越霄身后静立不动的身影。
谢玟一身淡烟青的薄衫长袍,披风大概是陛下的,乌沉沉的底色上绣着暗金龙纹,这样沉重的颜色让他更显清瘦温文,何况他又生得这种模样,即便简风致见过不止一次,还是依旧呼吸一滞,心荡神驰地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才后知后觉地喉头发紧,想起他跟沈大人刚刚说了些什么。
沈越霄还要再说,一看简风致眼睛都直了,他疑惑地拍了拍对方,刚想问,就发觉肩上被身后之人的手压住了,明明没用力,但还是让沈越霄心里咯噔一声。身后的谢玟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小沈大人过得可好?”
沈越霄方寸大乱,心神一震,小声道:“一般一般……还好还好……”
谢玟按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气息清冷如霜:“热情似火?你说的是我么。”
沈越霄没料到他听了这么久,连辩解都找不到从哪里开始解释起,口干舌燥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宫、宫廷传闻,我胡诌的。给小简解解闷儿……他之前不是很开心。”
谢玟忽地松手,仿佛不计较似的撩开袍子,将旁边的小凳子搬过来一个,陪同两人坐下。
四周清净至极,院里积了些落叶未扫。宵飞练远远地看过来,打量着这边。
“怎么不开心了?”谢玟明知故问。
简风致的表情扭成一团,他苦着脸闷了半晌,对谢玟道:“周大人对我的恩情未报,可是那天……”
“你后悔救我?”
“绝不后悔!”简风致立刻道,随后又挠挠头,伤怀道,“可也不能不报答周大人。就算是陛下要杀他,我也应当冲上去替周大人先死才是。”
“什么事什么事?发生什么了?”沈越霄伸着脖子问,这回轮到他不知道了,明明生得很清俊,眼睛里却能立刻冒出想听八卦的熊熊烈焰和精光,耳朵恨不得伸到天上去。
有时候谢玟真觉得,萧九重用他,有可能是让他当情报部门的。
简风致听了沈大人一堆八卦,此刻也不好意思不说,于是将周勉之前对他之恩,以及前几日的事一箩筐地倒了出来。
沈越霄听得大为震惊,他转过头打量了谢玟片刻,感慨地道:“你可真是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周勉那个浓眉大眼的也这么干?我早就觉得他不怀好意……”
“又开玩笑?”谢玟道,“不长记性。”
沈越霄立即道:“长记性、长记性。再来这么一回,我就不是养马,我就真的得脑袋分家了。不过我说……小简也太死心眼儿了。”
他拍了拍大腿,声音稍低了一些,对两人道:“周少将军素来瞧不上江湖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就救了你?还有你那个仇家,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你爹的?……帝师被发现踪迹不过半个月,他就能弄出一个死心塌地报恩的你来,这里头的文章恐怕多着呢。”
谢玟忽然想到那个叫文诚的小太监,似乎也是说要“报恩。”
“这世上的恩怨都是有定数的,他哪来那么多恩情普渡众生。”沈越霄道,“回头我给你查查,等我回了密牢……”
他说到这里,面色尴尬地看向谢玟,小心探问道:“陛下还生气么?他不会真让我养一辈子马吧,我跟你说,宵飞练根本都不理我,也不配合我,在这个破地方待着,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还有万千书迷嗷嗷待哺呢。
“我插手不了他朝中的事。”谢玟道。
“怎么可能,我的祖宗,我的帝师大人,除了你以外,陛下还听谁的话?”沈越霄压根儿不信。
谢玟想起昨夜的对话,他对萧玄谦的滤镜和期望早就一寸寸破裂,从前最失望的时候,还有朝堂之事、还有国家大事让他忙碌,暂时忘却那些彻骨的寒冷,但自从萧玄谦将所有权力收回掌中,不许他跟任何官员臣子见面后,他就极为清晰地明白……他比不过权力、比不过万人之上的诱惑,萧九攥紧了的东西,其他人连碰都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