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秀兰接过,说:“多谢,告辞。”
孟敛拿起宝剑,与易秀兰一起走出去,易秀兰问:“敛儿,这把剑归你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疾风劲吹,烈烈生威。
孟敛迎风而立,衣袖猎猎生风,他抬眉望月色,淡然一笑。
“那便叫,东风烈。”
47、柜子锁暗无天日
他是个见不得阳光的怪物。
易秀兰和孟敛回来后,苏裕对孟敛说:“我们在东荒待了几天,也不知岳雁城和白玉城那边的情况如何,是时候回去了。”
孟敛虽不舍得那么快便离开易秀兰,但是也担心白玉城的情况,便点头说:“好。”
易秀兰听到后,沉默片刻,说:“落日镇离此处不远,半日便能赶到,要不要去拜拜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再走?”
孟敛看苏裕一眼,苏裕说:“也不差这半日时间,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马上收拾收拾,我们立刻出发。”易秀兰说。
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三人带了干粮和水囊,孟敛和苏裕共骑一马,易秀兰骑一马,三人便往落日镇的方向赶路。
为了省时,三人路上没有停歇,马不停蹄,终于在落日时分赶到了落日镇,易秀兰下马,孟敛和苏裕跟在易秀兰后面,落日镇没有人烟,破败凋零,冷冷清清,那场屠杀之后这里再也没有显现出生机,连草木都充满着荒颓的气息。
易秀兰带他们来到一个半坡前,这里立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易显元柳绮之墓」,打扫得很干净,易秀兰拿出一块干净的布细细擦了一编,又换上了新鲜的瓜果,拜了三拜,上香,说:“爹,娘,我把敛儿带到你们面前来了,你们一定会很喜欢他。”
她走下来,让孟敛去拜三拜,孟敛跪得端端正正的,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上了香,默念道:“外祖父,外祖母,孙儿来拜您了,虽然孙儿从来没有见过您,但是血脉相连,亲人便是亲人,如果您泉下有知,盼您不会对孙儿现在的模样感到失望,孙儿还带了心上人来,就在您面前,他可好了,孙儿可喜欢他了,希望您也喜欢他。”
孟敛退下来,苏裕也去拜了三拜,上了香,说了些心里话。
趁这段时间,孟敛小声地对易秀兰说:“娘,裕哥哥……我与他……情投意合。”
易秀兰瞪大双眼,孟敛连忙说:“裕哥哥人很好,他小时候便救过我一命,后来在宫里也对我很好,我感激他,仰望他,爱慕他。”
易秀兰摇摇头,说:“我不是在反对,只是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只是……太震惊罢了,难怪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俩之间有点怪怪的,小裕很好,你们很配。可是……可是那样的公子,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孟敛沉默了,这是苏裕和他都很有默契在躲避的问题,以苏府的家世渊源,苏裕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吗?
易秀兰突然笑起来,说:“娘祝福你们,只要有情人还有情,小裕和你携手走这条荆棘路,你会不会害怕?”
孟敛说:“我不怕,我又怕、我怕他……受到伤害。”
易秀兰默默孟敛的头,说:“难道他就不怕你收到伤害了吗?行了,不要顾忌太多,再不成你们俩就都跑来东荒林上,娘保护你们一辈子。不过娘对你有信心,对小裕也有信心,你也要对你们有信心。”
孟敛说:“好。娘,他过来了,您千万别露馅,他不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事,我怕他会不好意思。”
易秀兰笑道:“好好好,娘陪你演一场戏。”
苏裕走了过来,孟敛和易秀兰若无其事的样子,易秀兰说:“你们要去岳雁城对吧,我送你们一程,路上不知有没有蛮鞑,恐有危险。”
孟敛道:“娘最好了,谢谢娘。”
苏裕也说:“谢谢夫人。”
易秀兰差点说:“你也叫娘,都是一家人了。”话到嘴边才想起孟敛的叮嘱,生生咽了下去。
三人慢慢走出落日镇,准备离开落日镇之时,发现有一人倚在一件破屋的门口,手中拿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往口里灌。
易秀兰只当这是疯疯癫癫的老傻子,本不想多理,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瞪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人。
苏裕和孟敛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卞风雪。
三人走到那人面前,那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喝酒,眼睛里血丝遍布,眼球突出,脸上沟壑纵横,易秀兰蹲下身子,问:“请问您贵姓?”
白发老人说:“关你屁事。”
孟敛问:“你可是姓卞,叫卞风雪?”
白发老人突然发疯,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说:“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卞风雪,我不是!”
说完又蹲在地上,抱着头说:“不要打我,阿娘,不要打我。”
苏裕说:“此人神志不清,多半是疯了。”
“你们看他的头发。”易秀兰说,“普通老人家的头发即便全都变白,也不会是这种颜色的,我记得卞风雪的头发颜色虽是白色,却与普通老人的白色并不一样。”
苏裕说:“的确,我爷爷的白发是银亮的,此人的白有些沉白。”
“你便是卞风雪。”易秀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厉声问道:“你有何颜面在落日镇喝酒?”
卞风雪喃喃说:“我是卞风雪,我是卞风雪,你是卞风雪,他也是卞风雪,到底谁才是卞风雪……”
易秀兰手伸向背后,紧紧地握着剑柄,卞风雪突然撞开他们,冲出来,凄声喊道:“卞风雪!卞风雪!”
易秀兰放下手,看着卞风雪在地上打滚,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啥也不说,像死了一样。
“我们走吧。”易秀兰不再看卞风雪,“不管他是不是卞风雪,都不必杀了,活成这个样子,比死了还难受吧。”
三人走出去,不再看他。
卞风雪还在流着眼泪笑。
是他啊,他是卞风雪。
他是魔刀门门主的私生子,十岁时被娘送到落日镇来,在符家生活了下来,从此没有爹也没有了娘。
他叫符小傅为爹爹,叫符夫人阿娘,还有一个六岁的弟弟叫弟弟。
符夫人恶心他,好吃的都是弟弟的,好玩的都是弟弟的,好看的都是弟弟的,好的都是弟弟的。
卞风雪名字难听不讨喜,满头白发不讨喜,性格孤僻不讨喜,差的都是卞风雪的。
弟弟喜欢玩游戏,将卞风雪关在柜子里的游戏,弟弟说什么阿娘都会做,阿娘将卞风雪关进柜子里,锁起来,弟弟咯咯地笑,拍手说好玩好玩,他们日日都在玩这个游戏,卞风雪时常通过柜子里的两个小洞往外看。
看到弟弟摔了,嚎啕大哭,阿娘抱着他,百般安慰。
看到弟弟说要吃冰糖葫芦,爹爹立刻去给他买了两大串,卞风雪在柜子里偷偷地流了口水,他用衣服将口水擦干净,不能让阿娘发现他流口水了,不然会被阿娘打的。
看到弟弟和阿娘爹爹去睡觉,没有人记得卞风雪还在柜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卞风雪。
卞风雪长大了,弟弟也在长大,卞风雪比弟弟大,比弟弟高,卞风雪穿弟弟的旧衣服,手和脚都露了一大截出来,卞风雪好冷,他也想穿合身的衣服,不需要新,能遮住就好了,能挡点风就好了,根本就没有人温暖卞风雪。
卞风雪叫卞风雪,风雪怎么会冷呢?真的是很……好笑啊。
卞风雪时常被遗忘在了柜子里,爹爹终于想起他了,问卞风雪去哪了,卞风雪在柜子里默默哭了,他想说我在这里,阿娘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割过来,卞风雪不敢说话了,阿娘说卞风雪又去外面玩了,性子野得很。
柜子,柜子,卞风雪的少年时光基本都在柜子里度过,他是个见不得阳光的怪物。
他日复一日,越来越觉得天地无知又无能还无心,若是天地有知,为何要有他这样的人,若是天地有能有心,为何不救救他,天底下那么多喊着老天爷的人,它帮过谁,它救过谁,它搭理过谁?
卞风雪要去找真正的爹爹,他要像弟弟一样,有爹疼。
他千辛万苦地来到魔刀门,爹爹已经走了。
没人知道真正的爹爹去哪了。
他在魔刀门开始习武,他太大了,错过太多了,他不睡觉都在习武,他习惯不睡觉了,睡不睡觉其实没什么,在柜子里睁眼看到天黑,看到天明。
卞风雪去作恶了,天下自称为名门正派的人头上悬着的都是「善」字,为何没人来帮他,因为他们不善,他们不好。
既然不来帮他,卞风雪便来送他们上路吧。
你知道什么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吗?你过过这样的日子吗?
卞风雪抓了一个正派长老,问他,长老已经死了,回答不了他,长老是被他杀死的。
原来如此,死了没有日子了,哪里有暗无天日。
卞风雪不想死,他要杀了爹爹,阿娘,弟弟,不,他还要杀了落日镇,这是他做鬼的地方。
他如愿以偿,落日镇的人死光了,他仰天长笑,他俯身呕吐。
他就是这样的怪物,这样奇怪的怪物。
卞风雪躺在地上,他老了,老了好,长了皱纹便没人说他的头发了,没人说他是妖孽了。
谁是卞风雪?卞风雪是谁?
他又想不起来了。
48、杀得个片甲不返
“穷寇莫追。”
易秀兰送孟敛和苏裕来到距岳雁城十里的地方,说:“送儿千里,终有一别。敛儿,小裕,快回去吧。”
三人一夜未睡,彻夜赶路,才在太阳高悬之时来到了岳雁城,孟敛说:“娘,您回东荒里的路上要小心,我……我会回来看您的。”
苏裕说:“这几日叨扰前辈了,晚辈十分感谢,无以为报,赠此玉佩,望前辈笑纳。”
易秀兰笑着接过,说:“这几日我当你同敛儿一样,都是亲儿子,这块玉佩我便暂时替你保管,等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再还给你。
好了,这里虽然没有青山绿水,但是我相信我们后会有期。敛儿,小裕,保重!”说完拉紧缰绳,「吁」地一声,策马而去。
孟敛和苏裕看着易秀兰的背影消失在眼里。
“为何你娘觉得我们还会再一起来?”苏裕察觉到了什么,道:“阿敛,你说实话。”
孟敛低笑一声,道:“我跟我娘说了我们的事,我娘她……很高兴。”
苏裕说:“我可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有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不知你娘会如何看我,难怪你娘……这一路上对我颇多照顾。”
孟敛在马后紧紧地抱着苏裕,说:“裕哥哥,你怎么这么在意我娘对你的看法?这么瞻前顾后,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大哥哥啊。”
“因为那是你娘啊,怎么可能不紧张?”
苏裕感觉孟敛抱得越来越紧了,“你抱这么紧,我透不过气了。”
孟敛稍微松了一点,说:“等会到了岳雁城,就没有机会抱了,当然要趁现在抱紧点,多抱点。”
苏裕悠悠地说:“哦?某人不是武功很厉害的吗?悄无声息地干点什么,还会被发现吗?”
“那不一样,我现在光明正大……”孟敛顿了顿,继续说,“等回去之后,就只能偷偷摸摸了。”
苏裕抓着孟敛的手,说:“可不是嘛,回去之后你别称呼我了,我也尽量少称呼你。”
“叫大人也不行?”孟敛说,“我不会露馅的。”
“不是这个,我不想你叫我大人,苏大人也不好,所以能不说的时候,便不说了吧。我也不想再叫你小孟。”
孟敛用头蹭着苏裕的脸,说:“我明白,我都明白。”
二人沉默了片刻,谁都不想快点去岳雁城了。
“裕哥哥,裕哥哥。”孟敛呼道。
苏裕微微侧头,说:“阿敛,怎么了?”
“不管我叫你什么,你都是我的裕哥哥。”孟敛说。
苏裕说:“阿敛,你……不要怕,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阿敛。”
“裕哥哥,我们去岳雁城吧。”孟敛说。
“好。”
马蹄飞奔,扬起一地风沙。
秦真坐在城墙上,腿晃悠晃悠的,观察城外动静,倏然,他眼睛眨了几下,跳下来大喊:“你们苏大人和我小师弟回来了!”
周存定眼一看,果真是苏裕和孟敛骑着马回来了,他大喜道:“快,快开城门!”
秦真已经跑下来迎他们了,孟敛骑马到城门前停下来,他先跳下马,再扶着苏裕下马,秦真和周存已经出来了,秦真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孟师弟你这几日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师兄我天天盼着你,就怕你丢了师父怎么办?那我就更加没有颜面去见师傅了,咦,你背后的这把剑,好剑,好剑……”
周存打断了秦真,再说这样半天都进不了城,他说:“苏大人,孟兄弟,快随我进城沐浴更衣,我已命人禀报太子殿下,殿下念着你们很多日了。”
“多谢周大哥。”孟敛和苏裕跟周存进城了,秦真还一直在背后摸着孟敛的剑,说:“好剑,好剑。”
孟敛无奈转身,将剑解下来,说:“秦师兄你慢慢看。”
秦真接过剑,停下了脚步,左看右看,再看看,孟敛回头看到他那副样子哑然失笑,心想一把剑换了一阵清净,倒也挺好。
来到宅子里,陈子晗已经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了,跑出来一看,果真是完好无损的苏裕和孟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