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死于风寒,她死时才十二岁,还想着等好了,我们带她去看山上的星星……”达尔西声音有些抖,可他不让自己哭。
齐鸿福想到了那年,阿日烙亲自来与承庆帝谈互市的事情,承庆帝轻视他们,只谈了一会便借口说龙体不适,退下去让齐鸿福来谈,交代齐鸿福,不管阿日烙怎么说,互市都不能通。
他记得当时自己很不明白,问道:“陛下,各取所需,为何不可?”
承庆帝骄傲地说:“我朝物阜民丰,且我国早已与其它北境小族互市,何需再与蛮鞑互市?”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害了多少人?
齐鸿福说:“贵国也是诸多难处,这样吧,我们先稍作休息,我这便去跟陛下商讨一下议和事宜。”
林渊说:“丞相,下官与你同去。”
齐鸿福和林渊出了惠礼堂,直奔御书房而去,让纪公公通报后,不一会儿纪公公便出来了,笑着说:“二位大人请进吧。”
二人进了御书房,给承庆帝行礼,承庆帝问:“丞相,林爱卿,议和之事谈得怎么样了?”
齐鸿福将安森和达尔西所说的条件说了一遍,承庆帝冷下了脸,冷哼道:“蛮鞑不识好歹,朕让你们好好与他们谈,他们却想轻拿轻放,想简简单单将此事揭过去,做梦!”
“陛下!”齐鸿福跪倒在地,说道:“当初我们不肯与蛮鞑互市,这是他们攻打我朝的原因之一啊!我们在此事上也有责任,他们缺少蔬菜和药材,冬日难熬,更何况是凛冬期呢?
虽然是蛮鞑挑起战争,但我们若当年开放互市,也许两国不会走到这一步,大陈泱泱大国,理应帮扶弱贫。臣恳请皇上,在议和谈好后与蛮鞑互市!”
齐鸿福拜了下去,不用抬头,也知道承庆帝此刻定然暴怒。
他从第一次见到承庆帝之后,将心中理想埋葬之后,这一路的为官之道,为臣之道,所求的全都不过是一个「稳」字,他靠着稳走到了人人艳羡的丞相之位,可在今日,他抛弃了这个他奉为圭臬的准则,为蛮鞑子,为「人」,为众生平等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浑身颤抖,他忐忑不安,他勇敢了这么一回,他突然重新审视自己,突然有些敬佩自己。
今日便是死,也值了。
承庆帝沉默良久,问:“丞相认为,铁门关之役,是朕的错?”
“臣不敢。”齐鸿福没有抬头。
林渊也跪下,道:“陛下,若互市可让边境再保百年平安,何乐而不为呢?”
承庆帝站起来问:“林爱卿也觉得是朕的错?”
“臣……只是觉得,陛下可以更仁爱一些,不仅是大陈子民,还有天下苍生。”林渊说。
“好,好……好。”承庆帝坐回椅子上,扶额说:“你们先下去吧,议和之事明日再谈。”
“是。”齐鸿福和林渊走出御书房,两人对望一眼,才惊觉对方都是一身冷汗。
52、舞翩翩偏偏生误
这次他胜券在握。
承庆帝陷在回忆中。
为何不和蛮鞑互市?为何要给他们取名为蛮鞑子?为何要如此轻视他们?为何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因为一个女子。
承庆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咽山和吉泉草原,也就是现在的蛮鞑所处的地方,那时候「蛮鞑子」这个称呼还没出现,大陈称他们这个六族部落为回咽族,称这个部落的人为回咽人。
他作为皇子,去北境之外与各族友好交流。
最后一个地方是回咽山,他在吉泉草原上见到此生觉得最美的女子,一袭青色衣衫在草地上翩翩起舞,青丝飘扬,目光似水,在风中笑得开怀。
他问身边的人:“这名女子是谁?”
“哈哈哈,三皇子真是好眼光。”半猴族的王子说,“这是攀禽族最美的公主乔贝雅,是攀禽王的掌上明珠。”
乔贝雅似是发现有人在打量她,停下了舞步,也不惊慌,反而冲着承庆帝这个方向明媚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佳人无心一笑,承庆帝却被这笑扰动了心。
他费了一番口舌,礼貌地让回咽人不要再跟着他了,他想自己领略回咽风光,回咽人同意了。
他一人在吉泉草原上走着,边走边回想着乔贝雅那日的舞和那日的笑,他坐在了乔贝雅跳舞的地方,久久没回神。
直到有人跟他打招呼,“你便是大陈的皇子?为何坐在此处。”
承庆帝抬起头,来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乔贝雅,他压制着翻涌的情绪,平静一笑说:“我便是大陈的皇子,我见此处风光甚好,忍不住多看一会。”
乔贝雅突然在他身边坐下,说:“这里的风光好是好,可我看了十几年,再好的地方也看腻了。我倒想去大陈看看,大陈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了片刻,说:“有小桥流水,有烟雨朦胧,有杏花酒巷,有人群熙攘,也有大漠苍苍,草原茫茫。”
乔贝雅笑了,说:“你们大陈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吗?”
他红了脸,答道:“不是,也有很直白的话。”
“哦?那是什么话?”乔贝雅好像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一个个兜着问。
他说:“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好吧。”乔贝雅突然说,“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呢?我叫乔贝雅。”
我知道,他在心里说,“我叫……”
乔贝雅打断了他,说:“我一向都记不得人的名字,你就别告诉我了,反正还有几日你便要回大陈了,以后若是有缘,再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他说:“好。”
乔贝雅起身便想走,他急忙叫住她:“乔贝雅!”
她转过头,问:“怎么了?”
“你明日……还来这里吗?”
“说不准,也许来,也许不来。你想我来吗?”
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乔贝雅听到了,说:“大陈的皇子,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好吧,那我明日来陪你玩。”说完便跑走了。
承庆帝想,她是在可怜他,没人陪他玩,她便来陪他玩。他偷偷笑了,多么好心肠的美丽姑娘啊,多么天真又一语中的的姑娘啊,多么……让人喜欢的姑娘啊。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承庆帝便来到吉泉草原,等着乔贝雅来赴约。
直到中午,乔贝雅才姗姗来迟,她不知道承庆帝来这里等了多久,只对他说:“早啊。”
“早啊。”他没有半点等得不耐烦的神色。
乔贝雅问:“你吃饭了吗?要吃这个吗?”她拿出一个纸袋,承庆帝往里一瞧,发现是油炕馍馍。
他说:“谢谢。”便拿了一个油炕馍馍出来吃。
乔贝雅也拿了一个吃,说:“这个馍馍超好吃,你要是在这里没吃过这个,便不算来过回咽山了。”
机灵的话语融在了油炕馍馍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舌头在打绕,笨拙地重复道:“好吃,好吃。”
“那你吃多一些。”乔贝雅将纸包塞到他怀里。
他又拿了一个,之后飞快地将剩下的包好后塞进了袖中。
乔贝雅突然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玩什么?不如我教你跳舞吧。”
“我……我不会。”他四肢僵硬,脑袋也跟糨糊似的。
乔贝雅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不会我才教你啊,你会了我就不教了。”
承庆帝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吧。”
乔贝雅说:“我先跳一遍给你看。”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裙子,转圈踢腿间有种张扬肆意的美。
她像天边无拘无束的云,在聚散间撞进困于一隅的枷锁身,她一舞完毕,稳稳站立在草地上,说:“我跳慢一些,你跟着我跳。”
他跟着她,抬手,侧头,掂足,转圈,他很认真地跟着,却仍是笨手笨脚的模样。
乔贝雅很有耐心,一步一步教他,手的动作,身体的姿势,怎样才能转圈转得稳,最后他能跳出一支能勉勉强强称之为「舞」的东西,乔贝雅拍手笑道:“我第一次教人跳舞呢,看来还不错,你是个好学生。”
“你是最好的老师。”他腼腆地说。
乔贝雅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夸奖。
日落了,二人并排坐着,看落霞艳红,夕阳无限好。
“后日……我便要回大陈了。”承庆帝犹豫了许久,还是如实跟乔贝雅说了自己何时要离开。
乔贝雅拿出了待客之道,说:“希望你以后想起回咽,觉得在这里过的是一段开心的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明日,还来吗?”
“不了,明日我有别的事做。”乔贝雅说,“如果你以后当皇帝,希望你能当个好皇帝。”
承庆帝慌了,说:“这……这种话不能讲。”
乔贝雅理直气壮地问:“为何不可?你或者你的兄弟甚至是其他人,总有人会当上皇帝的。只不过是好皇帝还是坏皇帝的区别罢了,就像回咽上经常都有新的王,只不过有的王很好,有的王很坏。”
他问:“什么王坏?干什么坏事了?”
乔贝雅难得的吞吐,说:“没……没什么,你是大陈人,我们回咽的事也与你无关。”
与你有关,便与我有关,承庆帝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你。”
“谢谢啦。”乔贝雅说,“不过你,你应该帮不上忙。”
他问:“你告诉我是什么事,万一我帮得上呢?”
乔贝雅一跺脚,说:“算了算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大陈皇子,告辞!”说完又跑走了。
承庆帝坐在原地,没有去追,在乔贝雅心里,他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他回大陈了,他当上太子了,他一直想着她。
他看见她了,在颖都的街上。
一家客栈门口,她拿着几个铜板要去住店,小二说这不够啊,让她走,她瞪大眼睛,委屈问道:“睡柴房都不够吗?”
“走走走。”小二说。
她走了出来,鬼使神差地,承庆帝没有叫住她,而是悄悄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出了城,只见她在一棵树下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倚在树边睡了。
承庆帝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看着乔贝雅熟睡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白净美丽,只是略微憔悴了些。
乔贝雅醒来后,面前摆了一整只烧鸡和几袋用纸袋包好的甜点,她惊呼一声,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有人,摸了摸饿扁的肚子,等了一会,烧鸡旁边还有干净的湿手帕,她用手帕擦了擦脸和手,撕下烧鸡腿便吃了,饿了许多天,她一开始吃得很快,后来越吃越慢,还是把一整只烧鸡吃完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觉舒服多了。
她大喊了声:“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谢谢你啦。如果你还在,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要一套干净衣服,谢谢。”
没有人回应她,她等了又等,等到困了,不小心又睡着了,待她醒来时,两套干净衣服整齐地摆在了一块长布上,乔贝雅拿起其中一套红色衣裙看了看,简简单单的没有过多的花纹,是她喜欢的裙子。
她四下看了看,说:“喂,你不要看我,我要换衣服了。”
四周安静得只有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响,她咬了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将外衣褪下,飞快地将干净裙子换上,换好之后完全高兴了,蹦蹦跳跳地说:“大恩人,帮人帮到底,再给我一点银子好不好?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坐下来,靠回树上,闭着眼睛,说:“我现在睡啦,希望醒来后你能将银子放好,谢谢。”
这次待乔贝雅醒来后,地上有一个荷包,她拿起荷包,只觉得轻抛抛的,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写着“请姑娘于别宴庄一聚。”没有落款,乔贝雅很快便做了决定,去就去吧。
别宴庄……
乔贝雅在颖都一路问过来,终于找到这个地方,偏偏僻僻的,不过景色倒是挺好看,她才走到门口,便有人问:“请问是乔小姐吗?”
她点点头,那人便说:“请小姐跟我来。”
乔贝雅跟着那人走了九曲十八弯,才来到一座凉亭之下,凉亭下满脸春风的人,可不正是承庆帝。
于陌生之地见到老熟人,乔贝雅高兴地走过去,坐下说:“原来是你一直在帮我啊。”
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在承庆帝处留下的标记是成熟,乔贝雅却好像没怎么变过。
他给乔贝雅倒了一杯茶,问:“公主在颖都,可还有别的故人?”
乔贝雅想了想,说:“没有。”
承庆帝说:“所以只有我。”
“嗯。”乔贝雅说,“那你为何弄得神神秘秘的?你再晚点来,我就饿死了。”
承庆帝问:“公主在回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地来到颖都?”
“有吃的吗?”乔贝雅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说:“我又饿了,也没什么事,边吃边说吧。”
他吩咐身边伺候的人上菜,很快桌上便摆满了颖都特色美食,乔贝雅瞠目结舌,说:“你们吃饭也太讲究了吧,这也太多了。”
“公主第一次来颖都,我尽地主之谊,自然要把颖都好吃的都摆上。”承庆帝说,“油炕馍馍之恩,当全席相报。”
乔贝雅夹了一口菜,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回咽吗,我便实话跟你说吧,我爹逼我嫁给九狐族的王,就是一个老头子,我不愿意,我以为像几年前那样,以死相逼,我爹便不敢了,谁料他这次铁了心的让我嫁给老头,我只好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一路往南走,身上带的钱都用光了,之后便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