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怪。曹彦秋和康金旺是苏家的常客,与苏裕关系亲密,苏盛这才肯告知他们,主要还是为了让他们来劝苏裕。
曹彦秋在心里舒了口气,心想:裕儿,我们这些人都能明白,老苏那关才是最难过的。
康金旺走进苏府,苏裕连房门都没关,等着苏盛请的下一个说客。
康金旺也不是来劝苏裕的,只是来跟苏裕说些兄弟知心话,他没有进去,只在门口说了声:“舟济。”
苏裕起身来迎,说:“远棠,进来吧。”
康金旺平时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现在也正色起来,走进房门,关好,对苏裕说:“舟济,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不是从你口中得知,若不是你跟你爷爷坦白,我这个做兄弟的,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苏裕无奈道:“本想等过完年后,寻一个合适时机,再与你说,没想到……”
“没想到十一年前那一栽。”康金旺回想,“小孟竟是栽在了你手里,若是当年栽到了我身上,也许今日会很不一样。”
“别做梦了。”苏裕说,“今日是阿敛的生辰,我之前答应过他,进宫跟他过生辰,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没事,小孟肯定能体谅你。”康金旺说完,又叹道:“原来你之前……我们与荣长一起喝桃花酒时,难怪你爱莫能助,唉,鸳鸯成对,独剩我一人孤单单。”
苏裕笑道:“你整日忙于生意,难。”
康金旺岔开话题,闲聊道:“前些日我遇到了一个人,叫赵恒,写戏本的,我看他戏本写得不错,但过于耽痴,其他事情都全然不顾,甚至还与家人断了关系,我便让他先在我家住了。”
“赵恒,持之以恒。”苏裕说,“名字与他对戏文的坚持,也很贴切。”
康金旺说:“正如我的名字跟我的生意,十分匹配。”
苏裕觉得好笑,道:“你若够胆,将这句话说与康老爷子和你爹听听。”
康金旺猛摇头,说:“舟济,你可别害我,这话你给我千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说的。”
苏裕又与康金旺聊了一会,将康金旺送走后,苏盛又来了,又说了一通道理条框,苏裕认真地回应苏盛,却没法打动苏盛,最终仍以苏盛生气离去,苏裕留在房内为终点。
正月初三这晚,苏裕便病了,先是将吃的东西全呕了出来,而后头昏眼话花的,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养了几日,这几日苏盛也来看过好几次,不敢说什么。
而苏玺寄和裴媛心疼儿子,心里又偏向了几分儿子的心意。
苏景望和苏蔓之也来了,他们不必多说,都不是被封建礼数束着的天性自由人,自是支持苏裕的。苏裕病的这几日,床边就没少过人,生个病也生得热闹。
直到正月初七,苏裕才好了一些,因为食不下咽,睡得也不好,不过几日,便憔悴了许多。
听完苏裕的讲述,孟敛怔住了,很久之后,才抬手抚摸苏裕的眉眼,心疼道:“裕哥哥,你辛苦了。”
“你也瘦了许多,可是因为我没来,做了傻事?”苏裕问。
孟敛支支吾吾地说:“初三那晚,下雨了,我……我等不见你来,便淋了……一点点雨。”
“然后便发烧了?”苏裕问。
孟敛说:“嗯……发了一点点烧。”
苏裕说:“然后吃了一点点药,只用一点点日子便好起来了,是这样吗?”
“差……差不多。”孟敛用大拇指捏着食指,围成了一个很小的圈,理直气壮地说:“真就一点点。”
苏裕掐孟敛的脸,说:“阿敛,我会担心。”
孟敛握紧苏裕的手,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二人在这逼人狭窄的方寸之地,私私语切,苏裕抱紧孟敛,心道:我的阿敛金昭玉粹,霜雪莫要摧,霜雪莫能摧。
63、奋力拨云不肯休
他有动机,有人证。
匿影藏形又如何?他自会拨云见日,查出真相。
这些年,付世延来查过的案子数不胜数,经验是个很可贵的东西,经验带着他拨开迷雾,在缠绕的疑团中蹿跳摸索,找出原形。
他让齐温氏在付府中先住一阵子,嘱咐家中下人细细照顾齐温氏,便风驰电掣地带着刑部的手下,赶往岭峋县。
日夜兼程了数日,付世延于日暮时分到达岭峋县,直奔知县宅而去,岑风叶正在写东西,看见一批人杀气腾腾地进来了,他吓了一跳,喝道:“大胆狂徒,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居然敢擅闯衙门内院。来人!”
付世延将文书露出来,说:“刑部侍郎付世延,奉陛下之命,前来岭峋县查当年齐岱死因及凶手。”
岑风叶看了那文书,再听了付世延这番话,顿时两股战战,摆手说:“付大人,这可不关下官的事啊,齐岱的死与下官无半分干系。”
付世延掀起眼皮,问:“本官没说你是凶手?何以如此惊慌,你知道些什么?你又隐瞒了什么?一年多前此案本该查明,你为何报了悬案?怎么个与你毫无干系?”
岑风叶抖得像筛糠,说:“大人冤枉,大人冤枉,本县一直兢兢治县,不敢有一日松懈,更不敢有半分差池,齐岱之死,全因查不出凶手,证据太少,才报的悬案啊!”
付世延观察他半响,才说:“本官在颖都,碰见了齐温氏,齐温氏一口咬定,岑知县便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
“大人既然遇见了齐温氏,她定然与你说了许多。”岑风叶心一横,说:“本县虽曾与齐岱有过争执,但也绝不会因为几句争吵而伤害人命,而齐岱还是本县最好的山匠,为公于理,本县都不会杀此人。”
“若是为私呢?”付世延问。
岑风叶说:“私哪比得上公事重要,何况,若是本县为了小小纠纷便杀人,那本县手上沾上的鲜血和性命,早已多得数不清楚了。”
“本官再问你,九陇假山一做好后,齐岱便死了,而有人便看到你出现在齐岱的尸首旁边,还踢了齐岱一脚,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便是有人故意引你去那处,要将杀人之罪扣在岑知县身上,那段时间,除了齐岱,岑知县还得罪过什么人?”
岑风叶十分难为情,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哪能全部记得住,只好喃喃说:“山匠所的人,之前我是对这些山匠严格了些,有很多人都不服。”
“很多?还是全部?”付世延问。
岑风叶窘道:“记不清了……他们就是爱偷懒,我看见他们偷懒便责骂他们,我的话有时候的确是重了些。”
付世延问:“听齐温氏之言,齐岱的血溅到了九陇假山上,九陇假山现在在何处?”
岑风叶只想将头埋在地上,他说:“在……当年,假山溅了血,不吉利,不可能拿去进贡,刚好有个商人来到本县,要买一批假山回去,本县也没问太多,不知他是用来转卖赚钱,还是只是单纯喜欢,他见着九陇假山,觉得巧夺天工,也不嫌弃上面的血迹,还愿意高价买下,当作对死者工艺的欣赏,本县便……便将九陇假山卖给他了。”
付世延问:“那个商人叫什么名字?”
“叫……康……”岑风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说:“大人,那人叫康金旺。”
付世延心道:“远棠?怎么他也牵扯进这桩案子了。”
他沉声说:“本官去一趟山匠所,请岑知县留在这里,不要随意出门,丰砜,留在此处照顾岑知县。”
丰砜领命,高壮的汉子站出来,右手握刀,左手握拳,盯着岑知县,岑知县今日惊吓连连,连动都不敢发出声音,哪里还敢走出门口?他忙着点头,作揖道:“大人慢走!”
待付世延走远,他松了口气,才觉潮潮冷汗贴着背,怪不舒服的,又看了眼旁边紧盯着自己的丰砜,勉强挤出一抹笑,说:“丰大人,一路奔波,想必也饿了,家里备了菜,丰大人要不要一同吃些?”
“不必。”丰砜毫不顾及岑风叶的情面,面无表情地说。
岑风叶讪笑道:“丰大人真是……”他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他,只好又尴尬地闭上嘴,缄口不言。
付世延来到山匠所,多数山匠已经回家吃饭了,留在此处的不过一院里的几人,都是些低等山匠,付世延走进去,表明身份,问:“你们谁认识齐岱?”
那几人里有一人站了出来,说:“齐岱师父曾教过我一些制山手艺。”
“你叫什么名字?”付世延问。
这人是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他说:“我叫吕岩,齐岱师父是个很好的人,竟……被奸人所害,死不瞑目,还找不出凶手,望大人明断啊!替齐岱师父查出真相,找到凶手。”
“吕岩。”付世延点头,问,“齐岱是岭峋县最好的山匠,他是你师父,如果他真是用心教你,为何直至今日,你还与他人共用一个院子?”也就是问,为何直至今日,你还是一个低等山匠?
吕岩羞愧道:“我笨手笨脚,很多人都说我不是当山匠的料,后来我觍着脸,去求了齐岱师父,请他教我一些手艺,齐岱师父看过我的假山,倒也没有跟我说丧气话,还真是认真教了我一阵子,直到……
大人,若不是齐岱师父给了我信心,传了我手艺,以我这个笨样子,恐怕今日连低等山匠都当不上。”
“齐岱死的那日,你在山匠所吗?”付世延盯着吕岩。
吕岩握紧拳头,说:“我不仅在山匠所,我还亲眼看到了岑知县踢齐师父的尸首,那日我本是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要去请教师父,没想到在院子门口时,便看到了岑知县……”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除了你,还有何人看到此事?”付世延见过太多这样的哽咽了,刚开始他还会安慰死者的亲属友朋,说一些「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之类的话,后来也渐渐将重心放在了「公」上,虽然心里仍然会有憎恶怜悯等情绪,但表面上也不流露出来,只是在每个案子真相大白的时候,为死者上一柱香,再去跟蔡萱的墓前,说一会心里话。
吕岩抽泣着,仔细想了想,说:“好像还有三个人,我们四人同时见到岑知县踢齐师父……所以我们也都在怀疑,岑知县是……”
付世延问:“齐岱的院子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吕岩给付世延带路,这里的路弯弯绕绕的,吕岩带着付世延拐了几个弯,绕过一个池塘,便来到了齐岱的院子。
付世延观察这个院子,里面叠着一座假山,山顶稍稍遮住了飞檐,蓝漆大门半掩,隐隐可见佳木茏葱,他问吕岩:“可还记得你当时站在哪里,见到岑知县踢齐岱?”
吕岩点头说:“我记得很清楚,便是这门的正中间。”
他站到门的中间,仿佛又看到了当日的景象,说:“九陇假山溅上了齐师父的血,岑知县说晦气,便踢了齐师父一脚,其余三人有两人站在了我左边,还有一人走了进去,惊呼了一声,岑知县便转过头来,看到了我们。”
“岑知县看到你们,有什么反应?”付世延将大门完全打开,走到吕岩左侧。
“十分慌乱。”吕岩回忆道:“岑知县说,他只是来看看九陇假山完成了没有,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了九陇假山上的血迹,他用衣袖擦拭,却擦不干净,一怒之下才踢了齐师父一脚,让我们去找大夫。
看样子,岑知县不知道,或者是装作不知道,当时齐师父已经死了。
一人匆匆跑去找大夫,大夫还没来到,我探了探齐师父的气息,发现齐师父已经死了。岑知县也吓了一跳,问怎会如此。”
付世延问:“你知不知,其余三人为何来齐岱的院子里。”
“他们说,是被这院子里的一声巨响吓到了,便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看看情况,他们都是离这处院子最近的山匠。”吕岩说。
付世延问:“什么巨响?”
“尖利的惨叫声。”吕岩说,“当时大家都吓傻了,没人还留意这是不是齐师父的声音,后来审案的时候,有一人说好像有些像,又有些不像,其余两人都觉得不像。”
付世延走进院子,吕岩跟着走进去,付世延看着地下,问:“齐岱死后,这院子归谁了?”
“原是给了县里仅次于齐师父的山匠。”吕岩说,“但他觉得这院子死过人,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他不要这院子,其他人自然也不肯要,这院子便废弃了。”
“齐岱生前,还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付世延问,“有没有与其他人生过争执?”
吕岩连连摇头,说:“齐师父制山时,十分严格,但是对人却很好,我们这些山匠,谁病了谁有烦心事来找他,他都会一一耐心解惑,还时不时接济一些穷人。”
付世延没再问吕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岑风叶,他有动机,有人证。
可岑风叶就一定是凶手吗?
64、气若游丝孤母怨
“我不信天命。”
烛火通明,付世延坐在椅上,低头翻阅着岭峋县这几年的卷宗。
看到近两年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疑点,有贵人在齐岱死的那日,离开了岭峋县。
付世延捏着卷宗,目光沉沉。
齐温氏咳嗽数日,卧病在床,下地都困难。本就是纡郁难疏,为着儿子强撑了一年多,身子早已每况愈下,再禁不起大的风浪折腾,来到颖都碰见付世延和林渊两位好官,之后连承庆帝都下令要为儿找出凶手,然后齐温氏便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