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开眼
见燕宁走了,秦鸿风仍病弱地捂着嘴咳个不停。
“行了,别装了。”唐尘冷声,有些不耐,“这么点小伤还能把你伤成这样?”
咳嗽声戛然而止,秦鸿风抬起眼,目光清明,再无丝毫病容。
唐尘瞥了瞥他背上的伤痕形状,“是鬼王的锁魂鞭,为何不用功法抵抗?”
秦鸿风低眉笑了,“自是为了博一下他人的怜悯。”
唐尘一愣,随后更加不屑了,“装伤扮可怜,你就是这样让他留在你身边的吗?”
“只是受一点皮肉外伤,就能让他原谅过去的事,不算亏。”
狐非欢支了耳朵半卧在唐尘怀里,本来神态懒洋洋的,听到这话,耳朵抖了抖,黑珍珠似得眼睛瞅一眼秦鸿风又收回,仍装得若无其事。
唐尘察觉到手下狐狸的变化,顺毛的手顿了顿,然后说,“恭喜,你苦寻这么久,总算得偿所愿。”
秦鸿风披着衣服站起来,“当初和这狐狸合谋骗走你族中至宝,是我不对。你再宽限我几日,事情一了,一定物归原主,不敢拖延。”
“几日?”唐尘讥讽一笑,“十年八年也算几日,你一直不还,我就要一直相信你吗?”
“不至于,最多就十几日了。”
唐尘一手抱着狐狸,一手转了转翠玉笛,鼻翼阖动,“我闻得到,你身上只带了母虫,子虫不在这儿,也不在刚刚那人的身上。”
“你喂它喝了你的血,将它养在自己身体里,但我只要吹动笛子,它就会有反应,在你体内四处啃咬,直到破体而出,你受得了吗?”唐尘说,“你好像没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但在它将我咬死之前,我也可以先杀了它。”
“你要拼个玉石俱焚吗?”
“反正都是一死,并没有什么区别。”秦鸿风语气淡淡地,“你只要再等几日,血玉蛊虫对我就没用了,我一定双手奉上,并随你回谷中请罪。你不用费一点功夫,就可以给族人一个交代,否则你我动起手来,不免死伤。”
唐尘半垂眼想了想,将笛子收回腰间,“子虫在谁身上?”
秦鸿风说,“在少安少白那里。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随我回山。这几日,我不会出你视线之外。”
“你那两个徒弟?”唐尘摇了摇头,“子虫依赖母虫而活,你会为两个徒弟牺牲到这种地步?我不信。”
秦鸿风沉吟片刻,“此事说来有些复杂,你到时候看见了就明白了。”
狐狸听他们聊到这,不知道为何,两爪乱蹬,扯动起金链。
唐尘垂下眼,“怎么?你想要我答应?”
狐狸抬起尖下巴,胡须抖了抖。唐尘搔弄了一下他的下巴,狐狸眯了眼睛,枕在他手上。
唐尘低着头说,“那好,我给你十日,十日后,你将蛊虫交出来,并随我一同回谷。”
秦鸿风点点头,“好。”说着,他又看了看那只狐狸,“狐非欢狡诈,你收他在身边,还需多小心。”
听到这话,狐狸转过脸来,凶狠地对他呲牙,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很不满意秦鸿风过河拆桥,倒打一耙。
唐尘抿唇一笑,幼嫩的面孔却生出些阴沉,“他这段日子乖得很,生怕惹我不高兴,我会毁了他的内丹。”他手恰放在狐狸跟前,听到这,狐狸伸出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牙都小心翼翼藏好了,生怕磕到他,一副乖顺的样子。“我就当条宠物养着,模样好看又会逗我开心,有什么不好?”
秦鸿风笑笑,“你能控制他自然没问题。”
唐尘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揪了揪狐狸的耳朵,“我也不会像从前那么傻,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还会上第二次吗?”
燕宁端了茶水上楼时,在楼梯上恰遇到下楼的唐尘。
燕宁刚想侧身过去,唐尘却拦住他,从怀里摸出一瓶软膏,冷淡道,“这药可以治他身上的伤,你帮他抹上就可。”
燕宁刚想接过,又有些狐疑,知他擅于用毒,担心药里有诈,“你刚刚就在里面,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唐尘少见地笑了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希望他好,毕竟他曾经害得你国破家亡。”他俯下身,凑近燕宁耳侧,“我也想看看喜欢二字,究竟有多少分量,你这人又有多傻。他简单剖白两句,你就信了,如果他还是在骗你的呢?”说完,也不再多留,直起身将伤药往燕宁手上一扔便走了。
燕宁攥着药推开门,见秦鸿风坐在桌旁,披着的单衣已经被伤口的血染红了。
燕宁将茶水放下,有些忧心,“你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
“回了山就好了。”秦鸿风不太在意。
燕宁将伤药拿出来,“那人刚刚给了我一瓶药,说是可以治你的伤。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鸿风接过,打开盖子嗅了嗅,“是七虫花蜜,苗疆的疗伤圣药。”
“是真的?”燕宁问。
秦鸿风点了点头,“他把药给你时还说了什么吗?”
燕宁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如实说。“没了,他就说这药可以治你的伤。”
“哦?那他怎么不直接给我?”
燕宁抿了抿唇,“我也觉得奇怪。”
秦鸿风倒坦然,“没事,他既然给了就可以用。”
“要是有毒呢?”
“应该不会,他不想我死。”秦鸿风说,“唐尘此人,自幼在虫谷中长大,虫谷与世隔绝,那里的人与鸟兽虫豸为友,崇拜异教神,不与外界互通,既残忍又单纯,不会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燕宁点点头,“那我帮你涂。”
秦鸿风将药举起递过去,弯了眼笑着说,“那有劳了。”轮廓澄明,眉目秀逸。
燕宁脱下他衣服,头发拨到胸前,将药膏抹在伤口上。那药膏有一股奇香,颜色透明,抹在伤口上片刻就止血结痂,疗效甚快,宛若奇迹。燕宁暗自称奇,用了大半瓶,还剩一些,小心地重新盖上了,递还给秦鸿风,“你好好收着,万一又受了伤还能治一治。谁知道那人下次还会不会那么好心。”
秦鸿风却没有接,很自然地笑吟吟说,“放你那儿吧。那我以后受伤了也有人帮我涂药。”
燕宁没有推拒,点了点头说了好,把药收回怀里。没有多去想这话里暗示的亲昵和长久。
又去倒了茶水递给他,等秦鸿风喝了,默默收好茶具。随后无事做了,便有些无措。房间里陷入一种尴尬的沉寂。
燕宁站起身,告辞想走。
秦鸿风拉住了他,“你心中有疑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燕宁惊诧地眨眨眼,“什么?”
秦鸿风让他坐回去,直视着他说,“你想知道唐尘是谁,想知道他找我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不问我?”
燕宁有些犹豫,“我的确好奇。但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就算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会。”秦鸿风回得爽快,“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燕宁心跳加快了下,“那你又何必要避开我呢?”
“我担心如果没有谈好,他动手,场面会不太好看。”
“动手?”
秦鸿风继续说,“你还记得之前狐非欢让你来偷的那个东西吗?”
燕宁点点头,“血玉,但他没跟我说过是什么样的东西,又能起什么用。”
秦鸿风笑笑,“因为他不是真心想让你来偷,他只是想知道这东西被我用在了谁的身上。”
燕宁更加疑惑。
“血玉的全称是血玉蛊虫,是苗疆极难育成的一种蛊虫,分母子二虫,蛊虫及其脆弱,养蛊的人必得用自己的心头血来供养。现今存世的只剩下我身边的这一对。说它珍贵,不是因为它是多厉害的杀人利器,而是因为它可以转嫁修为和寿数,极为卑劣阴毒。”
“子虫依赖母虫而活,被子虫寄生的人可以吸纳母虫寄生者的寿命和修为,所受的一切伤害也都会转移到母虫上。若是给一个修为极高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母蛊,他就等于代你修行,成了你的一个傀儡,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他的全部修为,一夜速成。你也不会老,不会死,而他则会以双倍的速度消耗寿元,直至老死。既可以长生不死,又可以让功法一夜之间大进,自然受到许多邪道人士的追捧。”
燕宁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样阴狠的蛊术,也没想到秦鸿风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那这两只蛊虫现在在哪里?”
秦鸿风闭了闭眼,“狐非欢盗走蛊虫后,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他想将蛊虫用在我身上,被我将计就计骗走。那时候我在搜集你的魂魄,想要将你复活,魂魄留存在人世上,违背了阴阳轮回的天理,每过一日就会消损一分,一般七七四十九日就会魂飞魄散。”
燕宁有些心惊。
秦鸿风继续说,“所以我后来将母虫种在了我自己身上,子虫则养在了你身上。确切来说,是你另一部分魂魄寄生的木偶上。”
燕宁愕然,“所以是你在为我续命?”
秦鸿风不太在意,“这倒也称不上,只是保证你不会魂飞魄散。唐尘来找我,就是想要把蛊虫要回去,蛊虫失窃后,他受了族中很严重的惩罚,一日不找到,就一日不可回谷。”
燕宁急急打断,“魂魄消亡是天理,你将天谴转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修为硬抗,能抗到何时?”
“我倒没想那么多,能抗多久是多久。”
燕宁又想到此前在浮玉山时他曾亲眼见此人杀妖放血提取内丹,他这样损耗修为,这么多的岁岁朝朝,再深厚的修为也有耗尽的一天。自然要去找速成的方法,而修行本就急不来,讲究细水长流,修身养性,所有捷径总是走在悬崖边缘,稍一松懈,就会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只是为了让自己复活。
燕宁呆呆立在原地,心中愁肠百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心狠的时候,让人恨得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对你好的时候又挖出一副心肝给你,拳拳真情,让人对他皱一下眉都不忍心。
他想到这一路上秦鸿风种种体贴呵护之举,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衣。唐尘问喜欢二字有多少分量,燕宁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做过。前世是那样,他一厢情愿地喜欢他,什么都没付出过,像个废物一样依赖他,还是起着利用牵制的心思。今生也一样,他于蒙昧中降生,怀着欺瞒的心思接近,好与关怀都是秦鸿风给的,他有什么立场再去责怪他,谴责他?
燕宁扶着桌角,双目充血。他想到从前与此人荡舟湖上,拥炉煮酒,还说要尝尽天下美食与好酒。若是秦鸿风不在,他死而复生,行走人世又有何意义?他心胸这样狭窄,装不了家国天下,只剩下一个人的位置。他既已死过一回,为什么不能抛掉过往,重新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活一次?
夜风吹得桌上烛火闪烁不定。
燕宁定定看着,心中却已经是翻江倒海,已是另一番天地。
秦鸿风不知他想过这么多,看他愣在原地,只是去牵他的手,然后被燕宁反握住。再抬眼去看,见燕宁眼角红了,一瞬不知所措起来,“你怎么哭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把眼泪抹去,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心中高兴,知道有人真心对我。”
秦鸿风不由动容,揽了他的腰,将他拉近。
燕宁蹲下来,拉起他的手,轻吻他的指节,再一点点吻到腕骨,贴在脸侧,“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你说要将江山还给我,我也不要。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不可再骗我。”他抬起头,虽然仍有泪痕,却分明是笑着的。
秦鸿风所料不及,慢慢也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细细瞧着,眉眼荡开,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惬意。
神明开眼,两世所求,不是荣华,只是心上人。
第41章 所愿
唐尘在大堂内仰头瞧着二楼屋子瞧了会,见里头一直没什么动静,烛火又熄了,才若有所思移开视线,随意挑了间房间进去。
他入了房,狐狸自然也随在他身后窜进来。手腕上系着的金链子一扯就响。
他在桌边坐下,狐狸也跳上桌子。
唐尘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然后低语道,“化形出来。”
狐狸退后半步,抖了抖蓬松的毛,有些期待地看他。
唐尘笑了下,从怀里掏出半颗内丹,喂他服下。
内丹熠熠发光,被他吞咽入腹,光华流转,吐纳吸收,那狐狸片刻间又成了人形。肌肤莹白如玉,乌黑的长发半遮半掩。
狐非欢走到唐尘身前,熟练地跨坐到他身上,低头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唐尘的手指穿插过狐非欢如缎般光亮的长发,耳鬓厮磨,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你今天又见到秦鸿风,是不是很想他?我瞧你的眼神,若是我不在,是不是就旧情复炽了?”
狐非欢调笑着哄他,“他那种呆子有什么好的?当初要不是有事求着他,我才不会搭理他呢。”
唐尘将手收回,漠然道,“我也不通情趣。”
狐非欢蹭蹭他的脸,指尖勾着他的衣裳,“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啊。”
他抵着唐尘的肩,低低喘了会儿,轻咬上耳朵。
唐尘抓住狐非欢的长发,迫他仰起头。
狐非欢吃痛,脸色都青了,只是瞧着唐尘冷冰冰的样子,勉强再装出一副笑模样,软软地撒娇,“哎呦,你扯着人家了,好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