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未必不知是顾翊包藏的祸心,却仍旧留着顾翊,大约是气他主动勾引陈昭,故意留着他恶心自己。
几经周折,温姝在夜半的时候发起了高烧,身子热的像炭火,神志昏昏沉沉。
翠微已经被他赶走。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已经死去。
不过是一次病痛,以前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意识被漆黑覆盖的时候,似乎有谁走到他身边,身上带着熟悉的香气,吻上他的唇瓣渡入药汤,苦涩的药化入唇齿中,温姝蹙着眉咳嗽,一瓣甜糕被那人的舌尖顶入口腔,于是苦涩尽退,甜滋滋的味道蔓延齿颊。
温姝攥住了来人的衣袖,乖觉得像个孩子,无意识地哀求对方“不要走。”
那人走了吗?
温姝不知道。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父母疼爱,兄姐友善,梦里有个叫桑柔的姑娘,还有一个叫翠微的小婢。
梦比甜糕甜。
第八十四章
顾翊的算计再一次失败了。
长公主在絮云斋留夜的消息传到阆苑阁时候,顾翊修剪花枝的手被剪刀戳破,猩红的血沿着玫瑰色的花瓣流淌入泥土中。
他本想安排一出捉奸的戏码坑害温姝,谁知那温姝手段了得,长公主竟也没有计较。
顾翊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暴露。
若是没有则更好。
若是暴露,长公主不去计较温姝,也没有来计较顾翊。
公主从来不是宽容的人,留着顾翊或许还是在与温姝置气。
若是公主的气过了,顾翊的末日也许就要来临。
顾翊掐断了花枝。
他与温姝的命运如此相似,凭什么温姝即便落魄至此仍旧能得到贵人的青睐,而自己却要在阆苑阁中腐烂发臭。
顾家没了,他所背负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终有一天他要将所有的人踩在脚下。
顾翊已经很少弹琴了。
因为听琴的人不会再来。
顾翊害了温姝不止一次,温姝知道顾翊再也不能留了。
而公主眼下与他置气,并不准备处置顾翊。
所幸温姝高烧将退,即便公主置气于他,也很难真正摆出难看的脸色。温姝在府中仔细揣摩着隆裕的喜好,不显山不露水地讨着长公主的欢心,公主府中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来新人。
温姝因这一段日子对长公主熟悉了不少,公主好吃甜食,喜欢听戏。
每有戏班子入公主府唱戏的时候便总能看到公主身后恭敬立一美貌少年,手中端着甜糕,背脊挺的笔直,他看着台上的戏,却更像戏中的人。
这一日班子来唱新出的戏。
新戏讲的是一个妙龄少女替枉死的兄长翻案未果被当权者逼死在大火中的故事。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隆裕在下听,晃动的红幕如烈火将戏子包裹,鲜艳的一团戏服在台上蜷缩了起来。梆子声响,锣鼓声歇,公主站了起来,神情疲惫之极,“这出戏以后不要再排了。”
戏班子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处得罪了公主,到底还是被打发离开。
以往来的时候赚的盆满钵满,今次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温姝小心跟在长公主的身后,垂着睫毛盯着公主裙摆上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
隆裕忽然笑了,“温姝,你有妹妹吗?”
温姝想到了温喆,神情冷漠下来,“温姝的妹妹不提也罢。”
温家的人个个都像吸血的鬼。
温姝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据他所知,公主并没有什么妹妹。
隆裕的话题突然转到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上,“本宫当日审问过引路的宫侍,确实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想办法让本宫消气,本宫就处置了那人。”
温姝讶然,“殿下还没有消气?”
隆裕眨了眨眼睛,“过几日便是本宫的生辰,你若是能送上讨我欢喜的礼物,我便替你处置了他。”
公主见惯了奇珍异宝,温姝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公主的生辰在重阳。
那一日长公主府中来了许多贵人。歌舞白日升平,宫灯彻夜点起,流水的宴一席又一席。
陛下,德亲王,太子,德亲王世子,易家的人,林家的人以及诸二品以上的官家女眷皆有人来。只有驸马爷未至。
温姝如今声名狼藉,往日与他相处的同僚皆等着看他的笑话。
如果不是陛下偏宠长公主,温姝所为哪里能保住性命。
如今没了官身,又沦为公主的奴隶,与公主的其余面首一同跪在两侧服侍着,脚踝处裸着雪白的袜和雪白的肤。身着艳服,在一众面首之中明亮如皓月,让人泠泠不敢指摘。细白的手中端着宝石蓝的酒杯,心无旁骛地为公主斟酒。
诸多官员常见他时候穿着官袍,如今换下了官袍,胭脂红的华裳穿在身上,暗色的丝线勾勒出细瘦的腰肢,金色的梅花在腰肢上盛开,一双双落井下石的眼睛看过来,仿佛将那道纤瘦的影子扎出来破洞。
易家的人知道一些内情,自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祁睿盯着温姝的眼神仿佛要活活将人生吞,直到祁康提醒了他这才收敛住了神色。
祁睿这辈子都不曾在谁身上栽过跟头。
温姝所作所为之于他是背叛,尽管温姝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林奉儒看着此刻艳色逼人的温姝,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日几近癫狂的狼狈少年。
他看着这个孩子经历一切走到这一步,终于自己毁灭了自己。
那不是温姝,那只是一具精致的傀儡,一具不会流泪的皮囊。
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让他以这副模样苟且偷生地活着?
用一张哭泣的脸挽着甜蜜的笑意来讨取别人的欢心。
心脏处传来微微的钝痛,世俗的枷锁再也无法束缚住他日夜的念想。
林奉儒饮着华宴上的美酒,入口苦涩而无味。
他想救他。
却不知道如何救,怎么救。
祁凛州将下座的情形收入眼中,隆裕的位置在他左侧下首位,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孩子红色的袍摆。
昌巳立在身后道,“陛下,看起来公主待温侍郎不错。”
祁凛州摇头,”昌巳慎言,他现在已经不是侍郎了。“
只是一个比面首更不堪的奴隶。
昌巳垂眸道,”是,奴才失言了。“
祁凛州目光落在隆裕身上,距离宫变已经十几年了一一
他的皇妹当真对当夜的情形一无所知吗?
隆裕似乎感应到了上首的视线,抬眸对她的皇兄举起了酒杯。
祁凛州笑了声。
第八十五章
众人向公主献礼后,宴席已过一半,诸官员正是酒酣耳热之际,一身玄衣的太子殿下忽然道,”不知姑姑身边的这位是什么身份?孤瞧着有些面熟。“
隆裕没有说话,却是易钊接口道,“殿下,这是因犯了大罪贬入府中的奴隶。”
这二人说着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每一句都将温姝的痛苦血淋淋地剥陈于众目睽睽之下。
祁睿笑道,“原来不过是一个奴隶,也不知有什么可供取乐的才艺。”
易钊挑眉,“即便是奴隶也是公主殿下的人,需得公主殿下同意。”
祁康心中觉得这二人过了,踢了一脚易钊,易钊坐姿没有任何变化。
祁睿看向隆裕道,“姑姑今日生辰,不如让身边的人献舞一番?孤看这奴隶容貌比女子尤甚,不如跳一曲惊鸿舞如何?”
不过一个奴隶一一
长公主没有必要为了维护他与自己的亲侄子生了不快。
祁睿在逼着温姝穿女子的衣裳,跳女子的舞蹈,认清自己如今不男不女沦为奴隶的身份。
温姝的手指扎进血肉里,眼前团团一片红。
年幼的时候温讳温霖他们曾经辱骂过的话犹在眼前。
”你生的和你那婊子娘一个模样,怎么不穿女人的衣裳?“
八岁的温姝挣扎不过,几个兄长便过来扒他的衣裳,拿着妹妹的衣裙往他身上套,踩在他的脸上拿着镜子给他照。
”你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还想和别人一样上学堂?”
温行远人模人样地从衙门回来,温姝以为有了希望,刚想喊一声父亲,然而温行远看到自己的儿子们欺负那个妓女生的儿子也不阻止,只是烦躁地说了句,”别折腾出了人命。“
温姝求救的声音便缩回了喉咙。
温行远是这世上最恶毒的父亲。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为他伸出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温姝的手。
那只手上有红色的丹蔻。
温姝听到长公主殿下的声音,”这个奴隶昨儿犯了错,被打了四十杖,想来是跳不动舞了,不如本宫让身边的琴师为诸位奏一曲,也讨个喜庆?“
跪在公主身畔另一侧的顾翊神色骤然阴冷起来。
公主不肯让温姝受到折辱,倒是将他推了出去?
祁康闻言拍手忙道,”甚好!甚好!“
看到祁睿越发难看的脸色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林奉儒淡淡道,”早听闻公主府中有一乐师擅长音律,当年琼林宴上技惊四座,不如借此机会聆听一番。“
首座的陛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道,”今日已看过舞,朕有些腻了。“
昌巳叹息,陛下还是心软,不忍见那孩子受此折辱。
若陛下不发话,长公主未必能护住温姝,毕竟温姝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因为谋陷太子才沦落至此。
祁睿闷头一口饮尽了酒,”父皇所言极是。“
父皇到底还是护了他床上的玩意。
嫉妒如同烈焰一般几乎烧尽祁睿的神志。
顾翊抱着琴行礼后,十指落在琴弦上。
他弹了一辈子的琴,做了一辈子的玩物,到头来被自己喜爱且衷心的人送到众目之下折辱。
为了一个温姝。
温姝有什么好?
仙音骤起,顾翊弹着琴,五指流着红色的血,惨白着一张脸。
今日他所受到的每一分屈辱,他日必要百倍偿还。
温姝此刻才仿佛从旧梦中惊醒,几乎分不清今昔何夕。
长公主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温姝想,原来还是有人向他伸出手的。
可惜这份温暖来的太迟。
”倘若你不背叛本宫,往后你就是公主府唯一的男主人。“
当日隆裕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温姝似能察觉到,隆裕比任何人都憎恨背叛者。
温姝回握住了隆裕的手,忽觉遍体薄凉。
乐声骤停,谪仙般的琴师抱起了自己的琴,每一根琴弦上都有红色的血。
他披着仙人的皮,内里藏着一只恶毒的鬼,走到公主身边温顺地跪了下来。
隆裕笑了声,”你做的很好,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琴师抱着琴,红着眼睛,”公主厌倦我了吗?“
隆裕蹙起精致的眉,”你先下去罢。“
顾翊离开的时候,听到隆裕对温姝道,“他今日替了你一遭,若你还是容不下他,你想对他如何本宫不会再管。”
温姝反问,“公主殿下满意温姝的礼物吗?”
隆裕笑答,”还不错。“
顾翊不知道温姝送给公主的礼物是什么,他对温姝恨入骨髓。
温姝送给隆裕的生辰礼是一串佛珠。
兰玉说那是温姝的娘在庙里求来亲手戴在襁褓中的温姝身上的。
温姝带了许多年,如今他将佛珠送给了隆裕。
隆裕什么都不缺。
温姝用珠娘的佛珠算计隆裕的心,却不知道是否会把自己的心也算进去。
这佛珠跟着他十几年都没有庇佑他。
或许换个命好的主子也许会不同。
佛珠戴在了隆裕雪白的腕子上。
温姝知道,这是隆裕生辰礼中唯一她亲自碰过的东西。
此时的温姝还不知道,隆裕不是命好的人。
第八十六章
宴席散后,廊外沿途的明灯一盏盏暗下来。
长公主殿下送陛下至府门外的御驾,众多官员跪送陛下后纷纷离去,公主府的侍卫在打赏今日来贺诞的舞姬与乐手,温姝迎面撞上匆匆行来的祁康,躲闪不及被祁康抓住了胳臂。
祁康力气很大,温姝挣扎不能,蹙眉看着祁康。
德亲王府的世子爷着一身紫袍,脚上踩着鹿皮短靴,剑眉英挺,容貌俊朗,比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好了不少,盯着温姝昏灯下的眉眼耳根微红。
莫怪七哥想让温姝穿女子的衣裳,这模样不是女子当真可惜。
祁康一个失神被挣脱开来,两手空空,指尖还残留着温姝袖间清淡的衣料香气。
温姝后退一步,“见过世子爷。”
“温姝,你得罪了太子哥哥,往后日子不好过,如果可以……” 祁康一咬牙,“来我德亲王府,我去寻姑姑将你要过来。姑姑向来疼我。”
温姝靠近祁康,与他呼吸相闻,弧线漂亮的唇瓣吐出诛心之言, “祁世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
祁康手握成了拳头,他没有想到温姝这般不识好歹。
易欢与陈司礼充军一事祁康并不怪罪温姝,若不是易家自己有把柄在身,怎么会被外人揪住不放,温姝陷害太子祁康亦觉得情有可原,旁人不清楚祁睿对温姝做的事,祁康清楚,若是换成自己,将仇人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