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攥着刑具猛地用力,顾翊惨叫一声,胳臂往下猛地划开一道血口子。
温姝随手将弯刀扔在了地上。
顾翊几乎疼的满地打滚,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咬住了自己牙齿才没有痛呼出声。
温姝看着自己脚尖处痉挛颤抖的顾翊,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温姝看着顾翊鲜血淋漓的手,嗓音温柔地说,“风扬公子这双手能弹不少曲子,不如把这双手废了,往后或许能靠着身体取悦别的权贵。”
顾翊盯着温姝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温姝神情淡淡,从翠微的手中接过烙的通红的铁钳,一根一根地钳断了顾翊的十根手指。
十指连心。
顾翊十指耷下来,变成了漆黑的焦色。剧烈的痛楚仿佛让顾翊失去了知觉,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咳嗽出声,像一只被断了手的野狗又被困于无法挣脱的囹圄。
顾翊的面颊上落下来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顾翊想从那双手中挣脱,却被那双手死死禁锢住脖颈。
“顾翊,你们欠着我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你且看着罢。”
顾翊在温姝手中呼吸困难却仍旧艰难地说,“无论将来你站到什么位置,都掩盖不了你曾经是个婊子的事实!谁知道长公主的男宠却是个被人穿旧的破鞋?”
温姝双眼血红,却还是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对顾翊道,“你不过是在逼迫我杀了你。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
在顾翊阴毒的目光中温姝唤来了看守吩咐道,“断了此人的命根子,将人扔出长公主自生自灭罢.”
温姝在顾翊被拉走前忽然问了句,“顾翊,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顾翊猛地弹起了身子,“温姝!你这个贱人!”
温姝散漫盯着自己手中沾着顾翊血的刑具道,“怎么还不把人的嘴堵上?”
顾翊被带走后半晌,隔壁的囚室中传来他的惨叫。
温姝弯下了腰,重新提起了地上他来时点的灯。
他受尽种种折磨,从没有一人对他道过歉。
无论是温行远还是温家的众人,亦或是后来的祁睿易欢与陈司礼,他们高高在上对温姝为所欲为,却从来没有从内心觉得自己有所过错。
就像扬州的官员不觉得自己奸辱兰玉有错一样。
在这些王孙贵胄的眼中底层的性命卑贱如纸。
连顾翊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翊身世与他极为相似,他们本可以站在一起,顾翊却选择了妒忌和构害,以为温姝消失后就能在上层人的眼中有一席之地,殊不知不过都是玩物罢了。
顾翊站错了自己的位置。
温姝比顾翊清醒太多。
隆庆王若不是又这一番坎坷离奇的身世,又能与下层的百姓共情到几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是这世道的常态。
锦珠看温姝盯着手中的刑具不语便提醒道,“公子,该回去了。”
温姝微微一怔,吹灭了点亮黑寂的灯。
“是啊,该回去了。”
忽明忽暗的影子消失了,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远。
第一百零一章
顾翊被公主府的两名仆役架着出了府,扔在了板车上。
二人趁着夜色赶车,准备将人随意丢弃在京城郊外的桥洞下。
顾翊此刻下身都是血腥气,脸色惨白如鬼,斗大的汗珠一滴滴滚落进肮脏的里衣。
他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中藏着滔天的怨憎。
板车颠簸,顾翊就像一具同板车上的昏黄稻草融为一体的尸身。
“听说这人以前还颇为得宠,如今废了手又断了根,以后还有什么活路?”
“咱们殿下偏宠那温姝,他要做什么不行?”
“说起来这长得好就是占便宜,一个大男人屈身女人之下就有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换做谁都愿意。”
“听说这温姝不止与女子,与男人都有些不清不楚。”
“这世道可真是乱,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他二人正赶着板车,月明江上,烛火正通明,从青石路上缓缓行来一辆八人马车,檀木镶金,窗前挂着珠帘随着马蹄声而琳琅晃动,一见这车内的主人必定权贵之极。板车上的顾翊恰在此时被颠了下来,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惊吓到了贵人的马,所幸赶车的侍卫机灵及时收住了蹄,顾翊才免去死在马蹄下的命运。
赶车的人正是太子近卫章北。
东宫的马车东宫的人。
“外头出了什么事?”
章北回复道,“殿下,有人冲撞了马车。”
祁睿掀帘,目光淡淡落在了早已恐惧地蜷缩成一团跪下来的两名仆役身上,最后才注意到了如同尸体一般的顾翊身上。
顾翊当年在宴席上一曲惊人才被长公主带回府中,一时间京城有许多风月传闻,祁睿也在宴席,自然见过顾翊,如今见这人如此狼狈,漆黑的眼瞳中闪过几分兴致来,本在应酬中有的醉意也不见了,“这人犯了什么事?”
两名仆役跪着交代清楚缘由,祁睿挑眉,“你是说,这男宠的手是温姝挑断的?”
两名仆役点头。
第一百零二章
祁睿笑了声,野猫长了爪子,想变成狼。
“章北,把人带回东宫。”
章北犹疑道,“殿下,就这样把人带回去,长公主那边?”
祁睿看向那两名仆役,面如冠玉,神情却如修罗一般,“你二人知道回去后该怎么说?”
两名仆役战战兢兢,“奴才回去禀告,已确实将人扔到了山林中。至于别的奴才们一概不知。”
祁睿道,“章北。”
章北朝着二人扔了银子,“跟着我们的马车,将人安置到东宫后就离开,若是有什么风声传出去一一”
二人忙不迭点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顾翊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您留着我还能做什么?”
祁睿看着顾翊狼狈的模样,眼中邪气横生,“你的用处可大了去。”
顾翊被重新放上了板车,散乱着漆黑粘腻的头发,痛苦地干呕出声,全身痉挛颤抖,像瘦皮包裹着的一具骨架。
珠帘放了下来,玄黑衣裳上的扶桑花一闪而过,马车吱呀,黑夜沉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零三章
温姝并没有给顾翊刻意留着生路,他想让顾翊拖着一具残废的身体一个人在孤独与痛苦中被缓慢折磨而死去。
温姝自从应下隆庆之后日子好过了许多,却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絮云斋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安静的只能听到温姝自己的呼吸声。
他被禁足,被监视,像活在巨大的牢笼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掐着他的脖颈。
锦珠被放在了他的身边日日伺候着,就像是隆庆的一双眼睛。
他知道自己已经卷进了腥风血雨之中,稍一不慎将面临万丈深渊。
长公主府如铜墙铁壁一般禁锢住了温姝,也禁锢住了一场颠覆天下的巨大阴谋。
隆庆后来在絮云斋的时候温姝观察他,终于知道为何大晋数百年来只有这一位公主能在民间与官场都有极大的声望。
隆庆虽然穿着女人的衣裙,嗓音也是柔软的女声,眼中不属于女子的野心与傲气却撑着这具身体让它看起来耀目如天上的太阳。
隆庆在温姝面前撕下了面具,掩藏了十几年的面目终于有朝一日暴露在了人前,隆庆带着几分病态的心思将絮云斋当作了一个他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絮云斋的墙越修越高,阻隔住了所有人窥探的目光,日子过的久了,公主府的人几乎忘记了原来絮云斋还有一个叫做温姝的面首。
温姝被隆庆圈养在了巨大的井中,仰头能看到越来越狭窄的天。
天是灰暗的,一片轻忽的云就能覆盖住。
第一百零四章
隆庆偶尔会在絮云斋中小憩,褪下艳丽的衣裙,属于男子的身躯便清晰可辨,肩膀甚至比温姝还略微宽一些,雪白的亵衣半敞着,影子投掷在墙壁上,饮着最烈的酒,眼中却没有醉意,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喝的没了便让温姝续上,漆黑的发披散在肩膀上,隐约可见当年隆庆王身上的影子。
可怜贵胄之身却不人不鬼,一身傲骨皆被攀折。
温姝对隆庆很容易生出同病相连的情绪来,这样的情绪也是他始终无法真正憎恨隆庆的原因。
隆庆想与他做同路人,却不信任他。
眼下被迫答应隆庆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他到底是否真正想与隆庆做同路人呢?
温姝低声叹息。
絮云斋坐井观天的日子如流水般涓涓而过。
隆庆会给温姝带来漂亮的玩物,也会给温姝带来明亮的衣裳。
隆庆将顾翊的白猫送给了温姝。
白猫并不认主,即便到了温姝的身边也只会亲昵地舔着温姝的手心,偶尔还会甩着尾巴在温姝的身边转圈。
温姝知道隆庆病了。
隆庆的病是心病。
这病从隆裕死在火海中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让他疯疯癫癫,让他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让他痛苦地在黑暗中活了十多年。
他救不了隆庆,隆庆也救不了他。
两个无法相互救赎的人依靠在一起要如何行路才能不被这世道吞没?
这一日温姝将将起来,便听锦珠说,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杖毙了四名宫人。
温姝询问缘由,锦珠叹息道,“殿下丢了他很重要的物品。”
丢失的是一个檀香木做的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隆裕的骨灰。
第一百零五章
那是隆庆当年深夜悄悄前往潼关在烧成灰烬的地方一寸寸挖的鲜血淋漓才拿回来的东西。
兴许那只是一把石灰。
而锦珠从来不敢说。
隆裕的骨灰没了,隆庆的命没了。
隆庆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在废墟中孤立无援的孩子,而如今的他手中有了权力,可以用杀人来泄愤。
长公主府闹的人仰马翻,终于在废旧的木架后找到了盒子。
原来是宫人善忘,疏忽职守的原因。
他们都以为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隆庆王的遗物,所以公主才如此爱重。
真相如何只有隆庆自己知道。
他的盒子回来了,他的命也就回来了。
他深夜闯进了絮云斋,身上带着酒气,眼中却没有醉意。
因为怕泄露身份,早已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本事。
窗外月色正明,狭窄的天被一片轻忽的云覆盖,温姝听到隆庆说,“陪我再喝几杯罢。”
絮云斋的院子里点着一盏盏灯,明月的光辉倾泄下来。
落在隆庆的发上,落在眉眼上。
桃花酒的味道扑入鼻腔。
“温姝,你恨我吗?”
“不恨。”
“你恨翠微吗?”
“恨。”
“为何?”
“翠微于我的意义不同。”
隆庆沉默。
温姝摇头,“还是希望她过的好一些。”
隆庆笑了,一语道破真相,“你早已经不恨翠微了。”
温姝没有接话。
隆庆一口闷头饮尽,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她的骨灰没了,我以为我又死了一次。”
温姝知道隆庆口中的她是谁。“斯人已去,殿下节哀。”
隆庆眼中掀起一片滔天血海,“温姝,这话你能说服的了自己?”
温姝闭上了眼睛。桑柔,兰玉和珠娘的面容一闪而过,终于神情狼狈起来。
隆庆摇头,“我从未想过隆裕有一天会因我而死。”
温姝喃喃道,“我也从未想过桑柔有一天会因我而死。”
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握在手里的光,背着外人窥不到的黑暗被仇恨驱使前行,不知前路是风雪亦或朝露。
温姝跟着饮了一口酒,“殿下这么多年一个人走过来,个中艰难只有自己清楚。”
第一百零六章
隆庆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走过来,遇到你的时候才想到,我也可以找一个能陪我一起下地狱的人。”
他嗓音温柔,眼中含情,说着阴森的字词,却像在念着动人的情诗。
温姝却奇异地理解了隆庆的意思。
隆庆并不想握住光,只想堕进更深的黑暗中。
而他想找个人同路。
世人无一不向阳而生,隆庆却背道而行,温姝又何尝不是?
“你肯陪我下地狱吗?”
“好。”
隆庆似乎没有听清楚,他回头看着温姝,见树影婆娑下的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青涩的影子,又重复了一遍,“好。”
隆庆笑了声。
“温姝一一”
“殿下?”
“地狱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岂不是无趣?”
“殿下.......”
“等地狱都满了,咱们就去人间走一趟可好?”
“去人间做什么?”
“给花农摘花,替牧民养草,还有......给死人上坟。”
温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活着似乎也没有那般痛苦了。
给花农摘花,替牧民养草,给死人上坟。
这不只是隆庆的盼头,也成了他自己的盼头。
等一切尘埃落定,在死去的人坟前上一柱香告诉他们,大仇已报,可以安息了。
那一晚温姝和隆庆喝了很晚的酒,隐约听到隆庆低声说,“叫我凤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