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祁宁的母亲与蜀中王私通,却仍旧带着蜀中王的儿子养在他身边。
就像他的发妻带着匡扶易家的目的亲近畏惧他。
就像他的儿子们互相厮杀,最终剩下一个他并不满意的祁睿。
真正的储君被他养在宫外,多年不得见。
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算称意的温姝,原来也不过如此。
于祁凛州而言温姝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曾经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孩子从一身泥泞中站起来光鲜亮丽地走到人前,他喜欢有骨头的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
温姝有一把好看的骨头。
祁凛州亲了亲温姝哭泣的脸,掀起床上的被单兜头往明月的方向罩了过去,明月蜷缩在巨大的阴影下,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明月出身不好,是个没见识的姑娘。
昌巳守在外头,回头看了一眼宁古,见这个青袍小监低眉顺目的模样,却短短不多时便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也算是个有手腕的人。
宁古似乎察觉到了昌巳的视线,仰头微微一笑,“大监,怎么了?”
昌巳闭着眼睛,慢悠悠听着里头的响动说,“这人啊,不知见好就收,狐狸尾巴一露出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了。”
宁古弯着眼睛,“大监说笑了,人怎么会是狐狸。”
昌巳没有再同他多言,仰头看着巍峨皇城,眼中风云涌动。
顾翊披着宁古的皮,藏着一颗恶鬼一样的心。
他毒蛇一样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脚尖,看起来卑微而恭敬,就像在东宫的每时每刻。
如今温姝的地位轻易撼动不了,除非皇帝厌弃了他。
易家四处散布的谣言被温姝击溃,便开始动起了挑拨离间的脑筋,此事若成,易家真正动起了温姝时候皇帝想必不会再插手,此事若不成,陛下也当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易后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真正瞒过皇帝的利眼。祁睿对母亲的阴谋乐见其成,这才联系了顾翊。
顾翊想着,或许皇帝已经知道了他是太子的人,将计就计将他留在身边。
这就是皇家的父子。
他学着昌巳闭上了眼睛,等着第二日温姝的末日来临。
温姝在后半夜的时候真正清醒了过来。
他的嗓子疼的不像话,开口像破旧的铜锣。皇帝穿戴齐整,靠在榻上看着昌巳临时送过来的折子,月贵人早已被宫人拖了下去容后处置。
昏暗的烛火打在君王俊美的侧脸上,温姝依稀能看到这个男人的几缕白发。
伟岸的君王也有老去的时候。
他身子疼的发抖,皇帝将他往怀里紧了紧,声音低沉暗哑,“醒了?”
温姝靠在皇帝的怀里,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连痛苦的神情都不敢往外流露。
皇帝将他的下巴掐住仔细端详,忽然问,“你猜月贵人怎么样了?”
温姝攥住皇帝的衣袖,“全由陛下做主。”
温姝对皇帝太过了解,若不求情还好,一但求情只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皇帝脸上的阴霾褪去些许。
“朕给你个机会解释。”
加害者宽宏大量地对受害者说,给你个机会解释。
温姝张了张嘴,终于将始末全部道出,他心中猜测或许皇帝早已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却借着这阴谋来窥探自己,然而神志不清的自己暴露了对桑柔的旧情,这才招来了灾祸。若真是如此即便他将事情的始末全部道出又有什么用?
但皇帝问了,他还是要说。
他落进了圈套,得想办法从套子里钻出去。
温姝握住了皇帝的手,声音软了下来,“陛下,温姝确实忘不了桑柔。”
但是他紧接着又说,“可那只是一个死人。陛下九五至尊,对自己如此不自信吗?”
皇帝手掌像抚摸猫狗一样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一双眼瞳冷的像冰。
“挣扎的这么厉害,也是为了她?”
温姝眼底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恐惧,“陛下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温姝害怕。以前在后宫中只见过月贵人一次,见她容貌与桑柔相似多看了一眼,却全无不轨之心啊。”
“你眼下说的话又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字字都是真心,温姝可以发誓。”
皇帝笑了,开玩笑似地说,“发个誓来听听。”
温姝闭了闭眼睛,“温姝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谎言,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抚了抚他的发,床榻左侧还放着易家参奏温姝的折子。
罢了,就这么半真半假地让他活下去吧。
这么个可心的东西,真的没了上哪再找一个?
“几百年前史书上有个叫做赵嫣的佞臣,传闻生的一副祸水相貌,险些颠覆朝纲。朕看你也不惶多让。”
当然这只是调情的话,祁凛州若当真以为温姝有颠覆朝纲的能力,早已将人掐死在了床笫。
而此时的祁凛州还不知道,他必将为自己的自负而付出代价。
温姝熟读史书,自然知道祁凛州口中的人是谁。
他被皇帝禁锢在怀里,心中却道,他或许未必是佞臣,而我必然是。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月贵人被逐出了宫,温姝在皇帝身边的地位却没有分毫动摇,看似一场杀头的大罪就这么悄悄揭过了,易家人恨的咬牙切齿,到底再没有打草惊蛇。
于温姝而言皇帝的龙榻成了他噩梦的来源。
顾翊之所以能在皇帝面前得到青睐,全因为他在东宫的时候便伺候着祁睿的女人,或许皇帝猜到了他是东宫送来的人,将计就计的同时派他来折辱温姝也算是给温姝甚至是太子一个教训了。
顾翊陷害温姝失败了,皇帝却没有追究他,无非是想继续利用他。
月贵人那边的宫人倒是死了个透彻。
温姝如今自身难保,日后回想起来必然会猜测到他的身上,可温姝没有证据。顾翊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早已找好了替死鬼。
没有证据的温姝撞到有心保下他的陛下面前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这一日顾翊正在折磨温姝,忽然有个人扯着顾翊的脖子将他狠狠贯在了地上,一脚将人踢了几尺开外。
来人正是太子祁睿。
祁睿入宫是来候着皇帝商议朝事,皇帝有急事离开,命他在寝宫外殿等候,这一等便等到天色已晚。祁睿候在外殿却心神不属。他知道温姝就在内殿,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易家与温姝几度交锋皆落了下乘,月贵人的事也得了他的首肯,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将这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祁睿当初在长公主府欺凌温姝的时候从未想过那个跪在蔷薇花丛下的少年会有同他分庭抗礼的一天。如今回想起来他们纠葛已久,注定是要不死不休了。到最后皇帝派人传了消息,说今日在御书房宿了,让太子爷早些回去休息。
祁睿的心思活泛起来。
皇帝寝宫的内殿惯常只有一个顾翊伺候着,而此时外殿正是侍卫宫人换班的时候,难得有一个掩人耳目的时机,祁睿便站起来往寝宫内殿去了。
谁知一进去就看到顾翊顶着一张平庸的人脸,手里拿着一条血淋淋的鞭子。
温姝早晚是他手里的雀,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教训了?
顾翊这个欺上瞒下的狗东西!
顾翊没有料到太子敢擅闯皇帝的寝宫,他倒在一侧,手指被太子爷的脚一根根踩的几乎断裂。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他?”
顾翊咳嗽出声,断断续续地呼吸,像破败的风箱,“殿下饶命!”
祁睿一脚将人踢开,再看床榻上温姝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太子爷,陛下就要来了,你最好出去。”
祁睿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瞧着角落里的顾翊,半弯着腰抬起顾翊的下巴,“你既然是父皇身边伺候的宫人,恪尽本分就好,若是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宫里头沉塘的无头尸体不比活人少。”
年少的太子爷如今长大了,虽然依旧顶着不成气候的名声,内心的想法却更加诡谲难测,唯独未变的是对落在他手心里的东西近乎偏执的欲望。
顾翊垂下眉睫应了声是。
他的手指几乎断了,他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太子的脚下寸寸断裂的声音。
人的命运真是千奇百怪,少年时候在公主府衣食无忧,哪里想过今日在太子府中做了条不得不听话的狗?
他沉默着看着祁睿离开,在祁睿离开后行到了温姝的身边,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而又不似。
他们从同路人走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顾翊唇瓣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难看又恶毒的笑。
而在御书房里,将散了众臣的皇帝揉了揉眉心,回头问昌巳,“寝宫什么情形?”
昌巳小心翼翼答,“太子到底年轻,虽然躲开了宫人,却没有避开暗卫。”
祁凛州冷笑,“他做了什么?”
昌巳解释道,“太子爷进倒是进去了,暗卫也没有看的分明,似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与里头的温大人说了两句,后来冷着脸出来了。”
祁凛州手指敲了敲奏折,“这谣言闹得满城风雨,隆庆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翻天。”
昌巳低眉顺目,“死人怎么争的过活人?”
祁凛州叹息,“里里外外,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站起来将折子扔到了美人榻上,“走吧,回寝宫。”
昌巳跟在后头,“太子爷那边……”
祁凛州目光暗沉,“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朕如何指望他登基大宝。”
昌巳躬身跟在皇帝的后头,眼看着沿路灯笼高高亮起,皇帝入了寝宫,寝宫厚重的门重重闭上,将里头的荒诞不经的世界与外头隔开,没多久传来了细碎的呜咽声。
大监瞧着漆黑天幕上的月亮,月亮升起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乌云。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姝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宫中多少个日夜了,以至于当昌巳解开束缚他双腕的带子时他罕见怔了半晌。
昌巳听到榻上的青年嘶哑着声音问,“这是多少天了?”
昌巳躬身道,“第六日。”
原来从发生月贵人的事以来不过过了六天,为何他却觉得像过了六年?
温姝离开的时候看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他的目光落在那宁古的身上,心中冷淡无波。
一条狗在主人的命令下咬了你,你是回咬狗一口还是记住狗的主人?
顾翊跪在地上,他分明与温姝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却从来没有入他的眼中。
除了皇帝权势能逼他低头,再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露出痛苦的神情。
温姝当然不会在意一条狗。
他坐着软轿出了宫,回到温府的时候锦珠迎了上来,这个可怜的丫头几乎以为温姝在宫中遭遇不测,直到看到这座府邸的主人平安回来,这才含着眼泪将温姝扶进了正厅,她不敢想象温姝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偌大的正厅只能听到锦珠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锦珠替他倒了一杯热水。
温姝伸手去接,却看到锦珠错愕的神情。
顺着锦珠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自己颤抖的几乎停不下来的手。
他的手抖成这样,而他自己竟然毫无所觉。
温姝猛地咳嗽两声,锦珠在一旁落了两行清泪,“公子,如果觉得难受就哭两声吧。”
发泄出来总是好的,这么多年她看着温姝怎么走过来,从未见他落过一滴泪,总以为他一身铜墙铁骨了。
温姝眨了眨眼睛,“锦珠,我想喝酒了。”
于是锦珠陪着他喝酒,喝了很多很多酒。
喝醉的温姝头埋在了锦珠的膝盖上,锦珠终于看到了他颤抖的肩膀。
她膝盖上的布料湿透了。
锦珠一下一下抚顺了他的发,嗅着他身上的酒气将他揽入怀中。
湿透她膝盖的哪里是什么酒。
她知道温姝处在一个黑暗阴森的囚笼里。
皇帝拿着那个笼子的钥匙。
谁能从皇帝的手里抢回来钥匙呢?
人人都以为温姝的敌人是易家以及易家一党,却没有人知道对于温姝而言真正的敌人是太子乃至陛下,或者是这个王朝。
自从温姝出宫后,月贵人的事无人提起,知情者大部分被灭了口,易家人参奏温姝的折子被皇帝悉数驳了回去,温姝的位置越来越稳,外头的流言也越来越多。而比起来隆庆王死于陛下之手的流言,皇帝与大臣之间的风月之事似乎小巫见大巫了。
在重阳节的这一天,温家新招了一批杂役。
其中有一人十分出众。
此人自称从外地逃难而来,父母皆亡,无兄弟姐妹,身长八尺,眉心有一道半寸的疤,面容英朗,体格健硕,走路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温家的人给他重新起了名字,称他为温七。
这时候还没有人想到这个年轻人与大名鼎鼎的明家军有关,也没有人想到他与那早死的隆庆王之间有过联系。
他出现在温家的时机太巧,甚至没有人怀疑过他的来历。
温姝还不知道当年隆裕之死的最后一块拼图送上了门来,在他的眼中温七与别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而温七却时常在温姝看不到的地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温七原来的名字不叫温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