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应了门。对方一见他们,立刻热情道:“见过先生,我家公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伪装成季三先生的南雀压低了嗓音,“嗯”的回了一声。他身边的侍从则傲慢道:“你又是何人?为何不是言武言烈来应门,莫不是故意怠慢我家先生?”
“呦,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小人了。”对方连忙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凑上前来:“您可是我家公子的座上宾,我们这又哪敢怠慢?实在是两位大人正与我家公子商议要事,一时走不开罢。”
南雀从鼻孔里“哼”了声,倒没继续深究下去。
待众人来到正厅之时,便看到潘家大公子端坐在主坐之上。他气色并不太好,眉眼之间透露着些许疲惫。见是“季三先生”来了,才又强打起精神来。
莫小柯早已混入下人堆里,并没有来议事的正厅。
短暂寒暄后,潘达道:“先生昨日说有事商议,不知是为何事,一定要亲自造访。”
南雀微微压低了声音:“老夫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潘公子。”
“先生但说无妨。”
“罗家现下在风路城的主事人,并非是罗彤。”
看潘达的反应,果然对此早已经心知肚明。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潘达一副惊讶的神情:“不过我还是不懂,先生为何说这是一份大礼呢?”
“罗家大小姐身边,毕竟也有一个鸿客居之人。其人最擅易容伪装、蛊惑人心。”南雀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有人敢顶着罗家的名号招摇撞骗,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以免乱了这江湖中的规矩。”
潘达看上去有些讶异:“先生说的话,我倒有些不太明白。”
都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肯让自己沾上一星半点,这潘大公子哪里是狐狸,分明是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潘大公子只想着明哲保身,老夫却是寒了心啊。”南雀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还望不要忘了,当初在江州之时,潘家曾允诺老夫的话。”
潘达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在南雀看来,除了动摇之外,似乎还有些……失望?
“先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谁不知道,我记性是出了名的好。”潘达面上挂着有些虚伪的笑容,轻摇折扇道:“只是这罗家的罗彤,实在不好对付。若这是她设下的陷阱,我一脚踩进去,怕不是要将整个潘家一起赔了。”
“这一点潘公子不必担心,老夫自然不遗余力,站在潘家这边。”
“哦?能替潘家说话,先生莫不是在宫里也有说得上话的人?”
南雀正想开口,突然察觉了一丝不对。
面前的潘达虽然与往常一模一样,但这问话的语气,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他见过千百遍的、曾在鸿客居见过的技巧。
“呀,这不还是被看穿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帐后传来。
南雀猛地站起身来,同时拔出藏在手杖中的长剑,细长的剑尖刺向了“潘达”的胸口。剑芒未至,却听到了“铮!”的一声,似乎在虚空中撞上了什么无形的阻力。
伴随着铜铃的响动,屋内的帘帐无风而动,从四面八方朝南雀卷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女子有些娇嗔的声音:“这比计划中要早三盏茶的功夫,药都还未发作呢。”
听了她的话后,南雀下意识地探查体内,发现内力运行竟有阻塞之感。
“是我的错,还望花韵姑娘见谅。”“潘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见他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一时耐不住性子,露了破绽。”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冲出了无数人影,将南雀团团围在中间。他心中暗骂不好,想要招呼与他同来的部下,却发现那边也已经战成一团。
是陷阱!
“你们是谁!潘达在哪里!”
“潘大公子不在这里。”
站在主位之上的“潘达”缓缓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那是一张算不上明艳、也算不得精致的面孔。如春风拂面般和善,却又如雾里看花般捉摸不透。
“四大家族的人,今日便要上岛,潘大公子自然要亲自迎接。”倾城不急不缓地说道:“趁着潘家宅内无人,有宵小闯入,被在此作客的我等擒获,也属情理之中。”
一切从开始便是陷阱。
“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了?”
“这还是莫公子和齐长老的功劳。”
南雀怒极反笑,一边招架着:“你不过是从鸿客居逃走的一条狗,现在还真当自己是罗家的主子了?这僭越代行之罪,让你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倾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说的对,但谁知道呢。”
南雀微微一怔。
罗家在潘家的住处做出这样鸠占鹊巢之事,当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揭过的。说到底,要有潘达的支持或者默许。
所以还是潘家背弃了他们。
或者说……从头至尾,这都是一场骗局。
另一边,莫小柯翻过墙壁后,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四处翻了翻。瞧见倾城那边发出的信号后,他才停下了动作,朝身后道:“出来吧。”
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等了片刻,才终于从屋檐处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流珠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沾染土灰的双手:“莫公子已经稳操胜券,对我这个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可说的。莫不是有什么话想问?”
“你为何要背叛季三先生,又为何故意留下我的性命。”
这些问题一直悬在他的心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一开始,你便一直刻意给我提示。”
齐长老手上握有的线索,也就是那块碎木,是福禄寿酒楼“貔貅令”的一角。
一块碎木代表不了什么,这天下间类似的木料多的是,齐长老或许也是因此才并未声张。如果不是莫小柯正好在这时得了一块“貔貅令”,也不会联想到这上面去。
他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倾城,罗家便派了人暗中去盯着福禄寿酒楼的人,发现“季三先生”每次出门,不是带着南雀,便是带着流珠。于是推测是二人轮流装扮,真正的“季三先生”当下并不在风路城中。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伪装成‘季三先生’,又给我貔貅令的是你吧。”
“福禄寿酒楼的‘貔貅令’,是种了蛊的。”流珠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知道为何南雀会如此轻敌吗?因为在他眼中,只要催动母蛊,令牌碎裂,你就会立刻被毒虫穿心而死。”
与白修贤一样的死法。
九阳阁的大弟子是个聪明人,临死前弄清了一切的原委,将貔貅令截下一角当作证据。这样即便令牌被回收,他们也想不到会有遗落的证据。
只可惜这个聪明人还是死了。
“可你并未在给我的貔貅令中下蛊。”莫小柯疑惑道:“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做这些自有我的道理,莫公子就不必知道那么多了。”
大厦将倾,总得站在安全的地方,才不会被倒塌的梁柱波及。
“如果不是有你指引,当初风三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我,提点我去查齐长老随身的东西。”
这样林思明和严冬青也不会死了。
想到那两个被火焰吞噬的少年,久违的无力感再次浮上了莫小柯的心头。
“像莫公子这样的好人,在这世上活着,总会比其他人更辛苦些。”流珠笑着说道:“算是给你一句劝,执着于是非公正的人,最后都活不长。”
白修贤是如此,齐拂长老也是如此。原本和他们不相干的事情,却拖着他们去送了命。
莫小柯生起了警惕之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年前道方门的事情,我也有些耳闻。”流珠踩上墙头,居高临下地对他道:“有些事情的真相不必执着,还是不要知道,来的开心些。”
“等等!”
三年前。
三张面孔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们的尸体苍白泛青,眼瞳中怨气四溢,仿佛诉说着不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三年前你在哪里!”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莫公子要是实在想知道真相,不如去查查你这些‘盟友’的底儿。”流珠没有回头,朝他挥了挥手:“作为我留你一命的报答,这次就放过我吧。”
说罢他翻过了墙头,留下了惊疑不定的莫小柯。
这一战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南雀寡不敌众,被活捉。而他剩下的那些人手,被罗家、钰山派弟子的包围后也很快尽数抓捕归案。待四大家族的人上岛之时,还带着闵家郡的郡守,城中的权力即刻移交至朝廷手中。风家一众暂作收押,包括心有不甘的风二公子在内。敢有半点反抗,便是乱臣贼子,当场诛杀。
不过还有人对这样的结果不够满意。
“你不是说能借此扳倒潘家那条毒蛇吗?”罗彤面色微恼,语气有些冲:“结果试探了半天,什么都没挖到?”
“和潘家相关的,只有江州那几条暗线。”倾城温柔地帮她整理了额角的发丝,不急不躁地道:“可那是他族内分家所为,与潘达沾不上多少关系。那分家不久前才被他清剿,若是现在提出来,他借此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反倒能助他从这滩浑水中脱身。”
为了隐瞒此事,他还得将南雀毒哑,再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不过从他口中也挖出了不少零散的势力消息,倒不算一无所获罢。
沈般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旁的花韵,也正对上了那双灵动的眼睛。她伤势已愈,但脸色还有些微的苍白,嫣然一笑:“听说少爷受了重伤,现在可有大碍?”
“没事了。”沈般摇了摇头:“你也是,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儿。”
钟文和的面色依旧不好看,在一旁冷哼了声。罗不思则有些落寞失望,这一次他虽然打得架够多了,但风闻阁已被暂时押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得来。以后再想打得这么痛快,恐怕就不容易了。
刘永在不久前也已经苏醒,他跨步走至岸上,对着围上来纷纷行礼的钰山派众弟子微微点头。
比他来这座岛时,少了一个。
那个人曾会唤他师兄,也曾动作笨拙地跟他学剑练武。曾意气风发少年得志,也曾误入歧途自甘堕落。
刘永下意识地朝远处的沈般看去,他与沈宿一点也不像,无论是身型、五官、还是气度都全然不同。仿佛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没有染上半点色彩。
就这样吧。
他转过身,默默带着钰山派众弟子离去。
这些恩恩怨怨,本就和他无关的。
顾笙则被涌上来的道方门师兄弟给团团围住了,这几日他们日子过的提心吊胆,没少为了他与莫小柯的安危担心。
“六师兄,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李丘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走之后,七师兄压根儿就没管过我们,整日里找不见人。后来还惹上了官司,也闹起了失踪,我们还以为他畏罪潜逃了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那可是为了正事儿。要不是有我在,你们早就连命都没了!”莫小柯没好气地说道。
“成,七师兄你说的都对,你就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真当你师兄脾气好随便欺负啊!”
“还有这两块牌位,也是莫师兄的主意。”周翰明实时地落井下石,将写着“道方门六公子顾绵久之位”和“道方门七公子莫执正之位”的牌位抱了出来。
顾笙的笑僵在了嘴角,其他弟子也纷纷推搡起来:“拿这个出来作甚,当真晦气。”
“是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就该掰成两段,庆祝一下。”
“可是上面毕竟写着六师兄和七师兄的名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像诅咒一样。”
“要不就偷偷留着,也算作留念……”
“说什么呢你这乌鸦嘴!”
在众人努力之下,两块牌位很快就被拆成了木板片子。顾笙和莫小柯看得一脸尴尬,一旁的周翰明却难得笑出了声。
“顾师兄,莫师兄。”周翰明笑着说道:“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第93章 (九十三)泉涸,鱼相与处于陆
四大家族来到风路城的当天晚上,下起了一场暴雨。
风家一众被暂时收押,至于如何处置,还要听上面的发落。风闻阁自始至终还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样子,风姿尚在昏迷之中。风雅得知大势已去后,长袖善舞的公子难得露出一副失意的落魄相。
百年的大家族,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地步,不得不说是世事无常。
风景未被收押,但也被暂时软禁。得知了风家的真相和孙芙兰的死讯后,他便一直浑浑噩噩的,似乎受的打击太大,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风家只是顺带,真正被大力追捕的,是福禄寿酒楼的残党。除却风路城外,福禄寿酒楼遍布各地的分舵也被清剿。曾经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在这一夜之间,便要化为乌有。
“既然都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急着想去哪儿?”罗彤疑惑地瞥了沈般一眼:“这才刚尘埃落定,不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不了。”沈般牵起顾笙的手,面无表情地道:“我说好了,要带顾笙去游历各地,马上就去。”
顾笙:???什么时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