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般听了之后,想了想,然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我应该是很喜欢你。”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但现在又不是很喜欢了,现在的你没有之前的好。”
好在顾笙只是饿坏了,喂饱之后就能再变回去。
他感觉身后的人一僵。
“……哦?那你说说,你更喜欢之前的我哪一点?”
“不知道。罗不思说这种事情要自己慢慢体会,运气好三两年才会知道,运气不好的话要等到死才行。”
罗不思又是哪一个。
这一次顾笙却没有再问些什么了。
两人一路沉默,一个满怀心事,另一个却是一如既往的满脑子空白。一直到太阳只剩一丝余晖的时候,两人才终于看到了淞阳城的影子。
“别从正门进城。”顾笙凑到沈般耳侧,悄声说道。薄唇擦过他的颈侧与下颌,呼出的气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这潭平静无波的水:“从侧门走,避开江湖人。”
沈般一脸正气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受他影响,换了个方向接着走。
……他这媚眼儿算是抛给了根不开窍的朽木看。
还是这人的喜好与众不同,就喜欢顾笙那样死人脸扭捏小家子气软弱无能的伪君子,所以才对他无动于衷?
进城之后,沈般直奔着医馆而去,半刻也不耽搁。两人衣衫不整地进了医馆后,可把看店的伙计吓了一跳。若不是看出他们是江湖人,恐怕就要当作乞丐轰出去了。
“他不舒服,找大夫看看。”沈般将顾笙稳稳放在床板上后,对伙计说道。
“这……我就去叫人来。”伙计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客官,你们应该有钱结账吧?”
“有。”沈般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他那副确凿的神情给了伙计信心,于是瞬间相信了他的鬼话。等他走了之后,沈般才去翻找自己背了一路的行囊,想数数看两人还剩多少银子。结果费了好一阵功夫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没有钱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天顾笙外出当剑是要随身带着钱袋的,而后便被鸿客居偷袭,身上的衣服又被沈般毁了大半,恐怕钱袋也早就没了。
沈般低着头想了想,然后在怀中翻找片刻,最后掏出了一枚青色玉佩。质地上佳,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枚玉佩本身对他来说不重要,可这是从钟文和那里偷偷拿来的。
钟文和最喜欢这些玉石玩意儿,离开山庄之前,沈般心里不太舒服,就偷了钟文和最喜爱的那枚玉佩带走。一想到能让他肉疼,他就开心回来了。
他知道高山流水庄在有些地方埋着暗线,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少。若在淞阳城里也有,他当掉这枚玉佩,钟文和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知道他在哪里。所以钟文和会不会……一气之下追来啊?
应该不会,这里不是高山流水庄,他哪里有这么神通广大。
可万一被他找到了呢?
但愿不会。
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回去。
沈般淡淡地叹了口气,对躺在床上的顾笙说了句“等我回来”,便拿着玉佩朝当铺的方向寻了过去。
第14章 (十四)你到底是谁
待沈般走后,顾笙的眼睛转了转,从床上坐起身来。揉揉肩膀,伸展关节,哪里有半点行动不便的样子。
他从包袱里取出随身的佩剑,在剑柄处转了转,打开了其中的暗格。暗格内填着一块玉石,他将玉石取下后,再仔细瞧了瞧,里面什么都没有。
以那人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不留张字条给他。
莫非是被那叫沈般的给发现了,所以趁他昏迷时劫了胡?
顾笙眯了眯眼睛,锐利的杀气难以掩饰。
正在前往当铺途中的沈般自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口天外飞锅扣到了他头上来。
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顾笙原本打算把剑当掉。
恢复原状之后,顾笙在心中算了算方位,又从医馆的人口中套出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后,对现在的情况有了大致的判断。
从京城到淞阳城,一路向南,他们是在回道方门的路上。
不出他所料,以顾笙那软弱无能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一心只想着回去找顾景云那老儿给他做主。
所以这个沈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人光华内敛,看不出身家路数,可看他下山时所施展的过人身法,便知他武功极高,必然是受过名师调教。
而且他看起来喜欢顾笙喜欢的紧呢。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待沈般回来之后,就看见顾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正在接受大夫的诊治。
“阁下这是练功出了岔子,静心修养,三两日就好了。”
“那要在这里停留几天?”
“能动了就可以离开。”
顾笙笑得一脸灿烂,转向沈般说道:“沈兄,那我要是动不了了,你可要在这里照顾我一辈子。”
沈般:“……”
好烦。
仅次于罗不思。
顾笙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施施然地道“沈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字是什么?”
“不曾。”
“绵长的绵,久远的久,我叫顾绵久。”
“不好听,和你的名不和。”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顾笙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来你可曾取字?看你的模样,说是十八九我也信,该不会还未加冠吧?”
“没有,我二十了,早就取了字。”
“叫什么?”
“平实。”
顾笙哑然失笑:“还真是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
又呆又愣,虽然不是傻子,可却油盐不进,心宽的很,简直就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以后我便叫你石头好了,小石头。”
“不好。”沈般皱眉。
“怎么会,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不要。”
“沈兄,你身后背的是古琴罢?”
“不错。”
“能不能为我弹上一曲?”
“不能。”
“为什么呢,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沈兄真是小气。”
“不想弹。”
“莫非那是沈兄的杀手锏,所以要瞒着我,不让我瞧见?”
“不是。”
“那你打开琴箱让我看看,行不行?”
“不行。”
“沈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人都被称作小气鬼。”
“不知道。”
话一出口,沈般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下。顾笙早已笑弯了腰,在席子上不停地打着滚儿。
“沈兄真是妙人、妙人啊!”
“……” 沈般瞧了他半天,最后开口道: “你能动了,你已经好了。”
顾笙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是啊,明日稍作修整,后天我们就出发。”
“那去客栈住。”医馆味道不好,铺位不多,更重要的是病人进进出出的,所以不够干净,沈般已经忍了很久。
“这么重的伤,你就不觉得我恢复得太快了吗?”顾笙意味深长地问道。
“嗯。”沈般点了点头:“挺好的,你很优秀。”
“……”
去客栈前,顾笙先大摇大摆地去买了身新衣,顺便也把沈般的旧衣给换了下来。沈般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白、一黑匣,而顾笙则是换了件赭红的衣裳。衣襟袖口翻着紫檀色的内衬,上绣烫金的边纹,下衣摆里面还叠了层薄纱,像是女子常穿的样式,看得沈般心惊肉跳。
“怎么,像是被吓傻了,还不跟上。”顾笙朝他勾了勾手指。
“太难看了。”
“……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说我的人。”
“其他人可能心里这样想过,只是没有当面告诉你。”
真是衣裳脱光给瞎子看了,没品位的黑白配小子。
“买完衣服就快走罢,一会儿该被别人认出来了。”沈般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本顾笙是很在意这点的,每次购买补给都小心翼翼,非不得已不上街。沈般虽然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也就逐渐习惯,学着他的样子来做了。
偏偏这一次的顾笙完全不同。
他拉着沈般在灯市上转了大半圈,最后挑中了一个翠绿琉璃制的灯盏,一看便知价格不低。若不是钟文和的玉佩换了不少银两,就是把两人都压在那儿也抵不了这盏灯的钱。
顾笙得了灯盏开心不已,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拉着顾笙进了一边的酒楼。要了两碗小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饿死鬼投胎。
是了,自他醒来之后,就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定是饿久了饿疯了,才被逼成现在这样。
沈般暗自点了点头,这才动筷。举手投足虽算不上风雅,可比起顾笙来,可以说得上是斯文端庄了。
酒足饭饱后,顾笙伸了个懒腰,单手托腮:“吃这么慢,你难道不饿吗?”
他嫌发冠太过死板,只用了根红色线绳简单束了束,此时足有一半以上的长发垂落肩头,虽然不够端正,但竟然还有些好看。
“饿。”沈般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但是必须这样规规矩矩地吃才行。”
“谁教你的?”
“家里人。”
“家里人管得挺多嘛。”
“嗯。”
咀嚼不可出声,碗筷必须摆正。不得弃筷,上桌不得出声,不得狼吞虎咽。
规矩多的很。
乐叔说过,这些东西他必须要学,而且必须要一板一眼地学。当然,他直到最后也只能习得其十中之一,是个不够好的学生。
沈般思绪正深,眼前却一晃,抬眼一看,顾笙竟把那盏琉璃灯笼举到了他眼前,幽绿的冷光晃着他的脸,照亮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
红配绿。
天呐,太难看了。
但脸还是很好看的。
“怎么样,我挑的这灯好吧。”顾笙露出恶作剧的笑来。
“……你再多吃一点东西吧。”
吃多一点,说不定能早些恢复原先的样子。
顾笙:“?”
用餐过后,沈般特地向老板再要了一盘云片糕,用油纸包好后揣在怀里。顾笙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看着,开口道:“想吃的话再来就好了,揣在怀里,你也不怕挤碎了。”
“味道不会变的。”沈般木木地说道:“东西还是一样的,只是样子变了而已。”
“那若是反过来,样子没变,东西不一样了,你还会要吗?”
“如果你是说糕点变质了,那当然不会要了。”
“这样啊。”
顾笙晾下意义不明的三个字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
“走吧,吃饱了。”
他微笑着说完这一句后,朝着外面走去,沈般连忙在桌上留下饭钱。
“你……生气了。”
“没有,沈兄怎么会这样想,真是伤透我的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骗人。
走到深巷之中时,脚步不停的顾笙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沈般灿然一笑:“沈兄想不想跟我比试一场?”
“不想。”
话音未落,沈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盏琉璃色的灯笼被顾笙高高抛起,绿油油的光块明丽得让人恍惚。接着“嗵”的一声,剑破灯罩,面前皆是四散的碎片,灯芯只亮了一瞬,然后猛地熄灭,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顾笙的剑便到了沈般眼前,直指他的双目。
沈般连眉头也不皱一个,手心微翻,琴弦发出“锵!”的一声,在空中猛地崩开,将顾笙的剑锋打偏了三寸,恰好从他的脸侧穿了过去,削落了他两三根碎发。
“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真的没有呀。”顾笙笑吟吟地答道。
“糕点变质了不该扔吗?”
“变质是于你而言,可于那糕点而言,好端端地被你扔了,心中又怎会不气呢?”
沈般听言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虽然发霉了的东西不能吃,但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样,那就听你的吧。”沈般说道:“大不了就是腹痛一阵子,我应该还死不了。”
顾笙:“……”
真是个呆子。
“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沈般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上了一句:“因为我觉得你没有骗我的理由。”
可这世上很多事情本不需要理由,尤其是在这江湖之中。我讨厌你,我想杀你,这个理由就已经很充分了。
世人说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你以为只是说来玩玩的?
明明憋了满腹的长篇大论,可对上沈般的眼睛后,顾笙突然有种卯足了劲儿打在棉花上一样的感觉。
好气,想动手。
“和我打一场。”
“那你就不生气了吗?”
“没错。”
顾笙生气,看来是因为想打架了。
这几日他的武功进步了这么多,的确需要与高手对招以巩固基础。
一边这样想着,沈般手上的应对也不慢,再一次用指尖四两拨千金地弹开了顾笙的宝剑。
顾笙手下剑影如风,剑招并无定式,看似如孩童舞棒。但每每穿刺如同惊鸿,迅猛如雷霆,阴狠又如毒蛇。
嗯。
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好看的。
沈般面色不改,看上去从容不迫,实际却已经被顾笙的剑意压了一头。琴弦被生生地砍断了七八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