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多学点总是没有错的。”
这是钟思思曾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被人骗了。
“两日前有村民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颈部有一道剑痕,刚死去不久。本以为是流寇所为,但不久后尸体突然七窍流血,仵作再次查验发现是普通百姓无法取得的毒,才告知了道方门,请门内派弟子下山调查。”沈笑笑用手中的刀鞘拨了拨旁边的荒草,看着在泥地里清晰可见的一连串脚印:“不过说是调查,现场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破坏得差不多了,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死的是谁?”
“村里的村民,和江湖势力并无牵扯。”沈笑笑叹了口气,满是惋惜之情:“他和道方门走得很近,所以我也算曾经见过他几次,是个老成持重的庄稼人。”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沈笑笑也答不上来。
这破庙平日里无人会前来,尸体会被发现还是因为几个贪玩的孩子恰巧来此探险,否则还不知要在青天白日下曝尸多久。
而经衙门的差役所言,尸体应当没有被移动的痕迹,就是在此当场毙命。
“你怎么看?”
沈般环顾四周,又抬起头来看着庙顶。通过从木板间的窟窿里洒进的光线,能看见脆弱不堪的屋梁间,一只蜘蛛正在颤颤巍巍地结网。
“如果是想嫁祸顾笙,所选之地未免太过偏僻。如果是要杀人灭口,应该选择毁尸灭迹,更不该用毒。如果说与顾笙的事情毫无干系,巧合也太多。”
顾笙是用剑的,传言中的毒君子是用毒的。这案子又发生在道方门附近,时间又与他被放出来的那一天能够对上。
“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们不过出城一日,第二天便流言四起,而且死了很多人,这一次对方却没有如此声势浩大地行事。”沈般皱着眉头说道:“或是这个人的死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准备仓促,所以不够完善。”
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但有一点目前可以确认。
“道方门里或许有内鬼。”沈般转了一圈后,又回过头来极为笃定地道:“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死,如果对方是想嫁祸顾笙,应该知道他解禁的时间。”
“你这些推断说得言之凿凿,可却大多是空中楼阁,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的确是这样。”沈般点了点头,对沈笑笑的话表示赞同:“可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沈笑笑先打破了沉默:“你说的对。”
如有半点疏漏,即将付出代价的不是顾笙或者她,而是道方门的百年基业。
“门主也是这么说的,若是门内混进了别人家的老鼠,那就要好好地查一查。”
沈般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么信任我?”
“你怎么知道我信任你?”
“若不是信任我,不必带我来这里。如果我是出卖顾笙的人,你告诉我这些,只会让他雪上加霜而已。”
“看你小子呆呼呼的,脑袋还挺清楚嘛。”沈笑笑灿然地翘起嘴角:“说不定我就是讨厌顾师弟,想帮你害他呢。”
沈般的神色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小孩儿真是挺没意思的。
“因为你是高山流水庄的人。”说到这儿,沈笑笑的眼神动了动:“虽然这些年来道方门与高山流水庄少有联系,但早先门主也曾与贵派有过一些渊源。”
沈般听言皱了皱眉:“我已经不是高山流水庄的人了。”
“多亏了沈公子一路相护顾师弟才能如此顺利地回到门内,所以我才相信你,这个理由又如何?”
“还可以。”
沈笑笑暗中撇了撇嘴。
“只有这一具尸体吗?”沈般用食指勾起一根从屋顶垂下的蛛网,在指尖打着圈:“如果他们打算嫁祸顾笙,不会只死这一个人。”
这下沈笑笑也收起了笑容,严肃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所有弟子注意可疑人物,他们若接着出手,便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如果不再出手了,那就说明有关内鬼的推测有七层是真的。”
“……嗯。”
“而且这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只要顾笙还在,他们就不会停手。”
“是啊。”沈笑笑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有求于你。”
沈般动作一顿,将手指上缠绕的蛛网剥了下来,疑惑地看向沈笑笑。
“与其一味防守,不如转守为攻。”
对方在暗,他们在明,所以要永远落后一步。想要改变现状,必须先引蛇出洞,至少要弄清楚对方是谁,才能准备正确的对策。
“你打算怎么做?”
“你可听说过风路城和福禄寿酒楼的联姻。”
“嗯。”
这桩婚事在武林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是在从京城到这里来的路上,他就在无意中听到不下数十次。
“风路城的三公子和福禄寿酒楼的大小姐月余之后便要结亲,婚宴的请帖已经送来了道方门。恰好顾师弟与风三公子交情不浅,让他前去赴宴,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知沈公子可愿意与顾师弟同行?”
沈般皱起眉来:“他才刚回来,再离开道方门,会不会很危险。”
“我会让莫小柯带领其他弟子与你们一同出发,这一次你们师出有名,动了你们不仅是要与道方门宣战,更是不给风路城和福禄寿酒楼面子,不会有人轻易挑衅的。”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一方面表明我道方门的态度,让那些打算趁火打劫的收收心思。另一方面揪出内奸,若他在你们之中,朝夕相处之下难再隐藏身份。若不在你们之中,留在道方门便无法再利用顾师弟的事情掀起风浪。之所以想要拜托沈公子,是因为莫师弟不清楚顾师弟的离魂之症,我与大师兄又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无法离开道方门与你们同行。”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打算,只是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若是一切顺利,应该能在他们到达风路城后再加一层保障。
“你也知道顾笙体内有妖邪。”沈般眨了眨眼睛:“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吗?”
“这我便不清楚了。”沈笑笑摇了摇头:“若是沈公子对这件事感兴趣,可以亲自去问门主,他或许愿意告诉你。”
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沈般看起来有些失望。
“我答应你,我会跟在顾笙身边的,我会保护他。”
他说出这句话时的态度实在太过认真了,看得沈笑笑都忍不住微微一愣。
“你……莫非是喜欢顾师弟吗?”她下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说完后沈笑笑先被自己给吓了一跳,正想说些什么来补救,却见沈般点了点头。
他喜欢顾笙。
……
沈笑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听说过顾笙这一路的事情后,也曾疑心过沈般究竟为何会帮他,但从未考虑过这样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
她对龙阳之好倒并没有偏见,江湖中甚至有人将此当作风流美谈。就如罗不思那般,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断袖,可却也没人对此说三道四。还有人为了讨好他,特地为他送上貌美少年。
但这终究并非正途,是忤逆不孝、叛经离道的,论谁也不希望自己家里的人沾染上这些东西。沈般或许认为无所谓,那顾笙呢?他也爱上了沈般,还是这都是沈般一人的一厢情愿?即便现在是不爱的,以后又是否会动心?
顾笙已经不小了,他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即便真的是最坏的结果,她也没资格说这有什么不好。
所以她又在这儿烦恼什么呢?
想到这里后,沈笑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般看着她的笑晏,突然觉得人如其名,她笑起来的模样可要比她温柔贤淑、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模样动人百倍。
“你可曾对他表白过心迹?”
沈般摇了摇头。
“不管以后怎么样,还是趁早告诉他吧。”沈笑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也变了:“千万不要等太久,无论结果如何,别让自己感到后悔。”
沈般想了想:“那下次再找到他的时候,我会说的。”
“……嗯。”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倒是可能打乱她的全盘计划。
但我辈江湖儿女本就该快意恩仇、敢爱敢恨。被那些个条条框框的东西所拘束,像个什么样子。
两人商定完有关风路城之行的细节后,便走上了返程的路。等两人回到山门之时,天色已暗,就见阿琅急匆匆的来找沈般,说是掌门有事找他。沈笑笑眼神变了变,轻轻拍了拍沈般的肩膀,如同姐姐在安抚弟弟一般。
“去吧,别让掌门等急了。”
“嗯。”
顾景云找沈般会有什么事呢。
自然是加入道方门的事情。
到了顾景云面前,沈般先是规规矩矩地拜见了道方门的门主,接下来便听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大都没听清,反倒让他越发地迷糊起来,眼前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残影。直到顾景云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才猛地一震,神思归位。
“恕顾某直言,沈公子此行真正的目的是否并非是要加入我道方门,而是为了得到鬼毒书?”
第27章 (二十七)示范一个错误的告白方式
“……是的。”
天知道为何在吐出这两个字之前,沈般犹豫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有问必答,除非必须,不应有半点欺瞒,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是了,是这样没错。因为顾笙说自己和鬼毒书有关,他觉得能找到线索,所以才决定同行的,为此甚至放弃了去潘家翻藏书阁。
“顾门主是怎么知道的?”
“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随后又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那两日罗家与薛家都曾丢失过武功秘籍,潘家的下人也曾被人莫名袭击。”说到这里,顾景云的神色也变得莫名复杂:“有人已将此事与芳华寺秘籍丢失一事联系到了一起,认为是‘毒君子’所为。”
糟糕,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帮了那些坏人的忙?
“那些秘籍是我偷的,和顾笙无关。”
顾景云点了点头:“顾某相信沈公子对顾某的徒儿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亲口确认。”
这人严肃起来,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魄力,即便是沈般也要敬他三分。
“与我徒儿顾笙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沈公子预谋已久。”
“是巧合。”
“沈公子想要加入我道方门,可是为了得到道天诀?”
“没错。”
“沈公子这一路上护着我徒儿顾笙,是否是为了得到鬼毒书的线索?”
“没错。”
问完这一连串问题后,顾景云点了点头:“沈公子如此坦诚,这般气度,倒是超群绝伦。”
“我只是不愿意说谎话。”沈般微皱了皱眉:“而且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不敢承认的。”
顾景云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看向门外,顿了一顿。沈般方才聚精会神面对顾景云,也忽略了背后之人的气息,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这个人他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这一个月来,每日都与之朝夕相处。
“……徒儿无心打断师尊与沈兄的对话,还望师尊恕罪。”
一步步,一步步,沈般不敢回头,只听到顾笙从门口走了过来,距离他越来越近。
不要过来。
现在还不要。
顾笙倒是极为冷静,一直来到沈般面前,才开口道:“沈兄与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吧。”
沈般缓缓地看了过去,对上顾笙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更没有恨意,更多的则是失望。
就和那时候的钟文和一样。
他又让人感到失望了。
舌头仿佛打了结一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光看沈般的表情,顾笙便已经得出了答案,他倒没有因此而气愤,只是难过到想笑。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他能活到现在,还是靠着沈般的照顾,人家千里迢迢从京城一路陪他回到道方门,冒着生命危险。就算当真是有所图,却从来没损他顾笙一丝半毫,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又好说什么别的呢。
“我曾以为,沈兄是……”顾笙说到一半,嗓子有些嘶哑。
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他以为沈般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才与他走完这一路。被沈兄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有多愚蠢好笑。
只是那本鬼毒书,难道就这么重要,能够让天下之人纷纷趋之若鹜?
他深吸了一口气:“……以顾某的立场,不该对沈兄指手画脚。但那鬼毒书终究是邪门歪道,并非正途,沈兄还是早日放弃的好,免得有朝一日……误入歧途,后悔莫及。”
就算是沈般也看出他情绪不对,一时之间竟是慌了,无措之下抓住了顾笙的手臂:“你生气了?”
“沈兄何出此言。”顾笙不留痕迹地避开沈般的手:“我又怎会生气呢。”
见顾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沈般急了,脱口而出道:“你……你……我我……让你不开心的话,我可以不要鬼毒书!换一个,换哪一个都行,只要你满意就行!”
顾笙:“……?”
沈般一把将顾笙拉到自己面前,郑重其事道:“我也不是很想要那东西,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便不要了。在我心里已经把你我看作是夫妻了,一定会听你的话,你说左就是左,说右就是右,我绝对不会有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