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被吐出来一大半,一些顺着白景尘的喉咙流下去,白景尘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元宸!”
他忽然大声唤这个名字。
“我想……我想回药香谷,回……刚认识的那时候……”
他语无伦次地说话,原来是梦呓。
君元宸冷硬的心,居然被触动了一下。
但他不能耽于儿女情长,早已把那段时光封存起来。
“元宸,求求你……”
白景尘忽然抓住君元宸的手。
“求我什么?”
白景尘嗫嚅了几个字,君元宸没听清,只好凑近一些。
“说,你求我什么?”
“求求你,放过我吧……”
君元宸拧了一下眉头。
“放过你?你不是爱我,要从岳州千里迢迢找我么?怎么要我放过你呢?”
“放过我吧……”白景尘满脸痛苦,“我想回去……我……我输了,我认输了……求你放过我吧……”
君元宸听他这么苦苦哀求自己放他走,要离开自己,心里燃起怒气。
他之前是想让白景尘滚回岳州的,但那是自己的意愿。
如今却是白景尘自己想走了。
想离开我了?
君元宸越想越不忿。
“你不爱我了是吗?要离开我是么?”
白景尘哪里还能回答他,只能迷迷糊糊重复这两个字。
“求……你,求你。”
君元宸怒气攻心,直接捏住白景尘的下巴,端起药碗,一碗药灌下去。
“喝!给我喝!”
一碗药几乎全撒了出来,白景尘没吞下去几口。
啪!
君元宸把青花碗砸碎,瓷片飞溅。
“放心,你就算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君元宸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一日一夜。
君元宸守在木香水榭,整整一日一夜。
有时候会传出他的怒吼,大部分时间里头无声无息。
雪伊人常常偷偷去看他。
刚刚嫁入王府时,她身子弱,但是……君元宸从来没有为她守在身边半日。
从来没为她,耽误他的“正事”片刻。
而如今,却没日没夜地陪伴在白景尘身边。
雪伊人今日才知道,君元宸不是不贴心,只是他贴心的不是自己而已。
“殿下他到底是关心白景尘的,但是他性子太冷了……太薄凉之人,会将身边之人伤个透顶,难免也伤到自己。”
……
白景尘悠悠转醒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
他自然不知道下了雪,只是睁眼便看到外头一片白色,很厚的积雪来不及扫,麻雀在雪里叽叽喳喳乱蹦。
雪伊人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见他转醒,雪伊人露出了笑颜。
“你终于醒了,景尘,你吓死我了。”
“雪姐姐,怎么是你?”
白景尘嗓子跟吃了蜘蛛丝一般,又哑又黏。
雪伊人笑容凝了凝,继而笑意更盛了。
“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还有谁?”
“我以为……以为是……”
白景尘说不出口。
他以为是君元宸。
他在病中,迷迷糊糊的梦里,仿佛一直听到君元宸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梦里自己在恳求他。
然后有人灌自己药。
白景尘还以为是他……
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高兴。
如果自己病得快死了,君元宸总要来看看他吧?
“你以为是殿下?”雪伊人笑着问他。
白景尘没说话。
“殿下日理万机的,是个大忙人,你别怪他没时间看你,我以前身体弱老生病,他也是忙得没时间陪我多久呢。”
白景尘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也很正常。
君元宸怎么可能会来看他的?
是自己贪念了。
“来,快把药喝了,好得快。”
雪伊人很细心地吹了吹,再喂给白景尘。
一声太岁的嘶叫,白景尘才注意到,太岁正被关在笼子里。
“太岁!”
白景尘焦急地起身下床,但他大病初愈,又很久没进食,浑身乏力,脚一软就摔倒再地上,然后他很快爬起来,跑到笼子外。
“太岁……”
大猫这时身上有干涸的血迹,笼子上都是它的抓痕,它的指甲已经抓破了,裂出了血。
见白景尘醒来,太岁从逼仄狭小的笼子里站起来,可它后退瘸了一下,无力地瘫坐下去。
白景尘手指一摸,太岁痛得呲牙。
“它的腿……被人打断了。”
白景尘猛地转身。
“雪姐姐,它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为什么腿被人打断?它自由自在的,不能被关的!”
他病了一觉起来,威风凛凛的太岁竟然病怏怏的,没一点精神,毛色都黯淡了下来!
雪伊人拍拍他肩膀,安慰说:“没有办法……你病了之后,它,它发了性子,谁的话都不听,咬伤了几个下人,才只能被关起来,不过你放心,每日我都命人给它肉食和水……”
“是谁下的命令?”白景尘恨声说,“是君元宸对不对?
雪伊人回答得遮遮掩掩。
“不是殿下……景尘你别乱想。”
“一定是他。”白景尘吼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看向笼子里的太岁,无比心疼。
“我不该带你来的,太岁,你本来应该在山林里的。”
白景尘眼泪簌簌落下。
“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
白景尘把笼子的锁打开。
“太岁,你走吧……你去无忧无虑的地方去,好好地活着,替我……替我也好好地活着。”
太岁从笼子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却没有了像平时那样的生气,而是好像懂事了,又像是一个孩子倾诉委屈一般,坐到白景尘面前,把脑袋埋在白景尘的怀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白景尘帮它把后腿包扎固定骨位,然后调了最好的跌打药,太岁一身毛发,初一看,只是精神不振而已,扒开毛发,里头是青紫一片片的。
做好这些,太岁才喝了几口水,贴着白景尘睡着了。
白景尘抚摸着它的头,等它沉睡了,才轻轻把它放下。
然后他站起来,直愣愣地走去屋外。
“景尘。”
雪伊人唤他。
“你去干什么?”
白景尘定定地说:“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太岁!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的!”
雪伊人拦住他,不肯让他去。
“景尘,你得体谅殿下是整个王府的主子,他也要替下人做主的。何况,你问他了又能怎么办?依他的性子,难道他会和你认错吗?甚至只会……变本加厉,你又如何能和殿下赌气?”
白景尘不依不饶,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他也要去。
雪伊人不让他走,最后无奈,小声对白景尘耳语了一句话。
白景尘惊愕不已。
作者说:
谢谢订阅,谢谢~
第32章 除夕夜
你是说……”
白景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伊人肯定地点点头,哀戚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孩子不能要?”
雪伊人神色纠结。
“你别问了,景尘,你能不能帮帮我?”
“不行!”
白景尘断然拒绝。
虽然雪伊人怀孕令他痛苦万分,但只要是君元宸的骨肉,他就要保护他。
“可我一定要这么做的。”
“为什么啊?你难道不想和……和君元宸有你们的小世子吗?何况你好不容易才调理好身子,才能有的身孕!他是一条生命,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白景尘很激动,完全不能接受。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雪伊人抿着嘴,一滴眼泪滑下来。
“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你堂堂一个王妃,都不敢生下自己的骨肉?!”
雪伊人哽咽了一下,示意白景尘靠近一些。
“此事只有王爷知道,我也是偷听来的,你千万别声张,也不要告诉殿下,你能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遭受什么,都要死守着这个秘密吗?”
白景尘目光流动,最后郑重地点头。
“昨日夜里,宫里有人来秘访殿下,我去书房送茶,不小心听到了些许。那人说,宫里已经听说了我有孕的消息,还传出了话,说是皇帝陛下有意,让我在诞下小世子之后……带去宫里抚养!由宫里的乳母嬷嬷们照料。”
诞下来就要送去宫里给别人养,这的确对父母来说很残忍。
但也不足以让雪伊人下决定堕下来啊。
只听雪伊人继续说道:“这看似是无上的荣宠,宫里养大的孩子自然是尊贵许多的,但现如今朝廷明争暗斗的,局势混乱不明,未必不是宫里的人,为了提防殿下起异心,特地要把小世子把在手里当人质的!”
白景尘不了解这些皇家秘闻。
但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不对啊。”白景尘疑惑道,“小世子说起来是皇上的小皇孙,他再如何,哪怕哪天真的父子相争,也不会伤及无辜的皇孙吧?”
“我吃不准。”雪伊人茫然说道,“从古至今,哪个改朝换代不是血流成河,父子兄弟相残?”
白景尘摇了摇头。
“我……我还是不信,说不定皇宫要走小世子,的确是皇上疼爱他。”
雪伊人惨笑一声:“还未出世又能有几分疼爱?皇帝陛下后嗣那么多,就是有仁爱之心,也分不到我的小世子。何况,殿下本就是一直被他冷落的。”
白景尘没有接话。
这些事情,他确实是一知半解。
可能雪伊人理解得比较深刻吧。
雪伊人沉默了片刻,见白景尘好像没有被说服,才继续说。
“当然,皇帝陛下是胸有雄韬大略的,自然不会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雪伊人捂着胸口说,“我怕就怕,宫里有其他人别有用心。”
“谁?”
“我不知道。现下其他六位皇子都住在宫里,除了七皇子尚年幼,其他都已成人。皇帝陛下去年就有了退位的心思,可他连太子都没有封,这当真哪天退位了,几个皇子哪保不生异端,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向各成一派,和殿下一直合不来。”
雪伊人拉着白景尘的手,语气焦急。
“这种状况下,小世子如果在皇宫,一定会被他们当人质的!若是这样,生下他来,便是害了他,也害了殿下!”
“可……可这毕竟是未发生的事情,我相信君元宸不会束手就擒的,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若是我,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叫我爱的人受到半分伤害。”
“我知道,难道失去我自己的亲骨肉,我不心痛吗?我这个为娘的比谁都痛!可也正因为如此,我宁愿牺牲自己,我不愿叫殿下为难!”
雪伊人大义凛然,令白景尘佩服,说不出什么她不对的话。
“所以景尘,只有你能帮我,趁他还小,早早地堕下来,殿下还不至于太过伤心,若他已经长成人,再被人……殿下一定会更疯掉的!”
白景尘缩回手,他不敢直面雪伊人的恳求。
“雪姐姐,你可千万要三思,或许你不用怕,总有办法解决的……”
“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雪伊人惨淡一笑道,“我和殿下毕竟还年轻,如此恩爱下去,还会有的。我唯一惭愧的是,肚子里的孩儿,你来得不是时候,娘亲对不起你,呜呜呜……”
雪伊人哭得很压抑,让白景尘不忍心拒绝。
但他也下不去手,只得纠结不已。
见他心软,雪伊人拭掉泪,哀叹了一声。
“谢谢你景尘,你说得对,事情未明朗,我应该坚持的。”雪伊人转念道,“那不如这样,你替我准备一副药,若哪朝真无可奈何,宫里下来命令,我便可以当机立断,如果无事发生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了。”
白景尘终于被说动了,才点头应下来。
“那你可千万藏好了,这药不能给任何人瞧见。”雪伊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连殿下都不能告诉,免得他伤心。”
“嗯。”
白景尘心里还是不太情愿,可最后还是写了一个药方,去拿了药之后,一起锁在了自己卧房的小屉子里。
他未曾想过,原来做尊贵的王爷也有那么多的无奈。
雪伊人虽然让他别说,但白景尘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他犹豫了许多天,才决定去问询君元宸。
这日,瑞王府里张灯结彩,贴了许多的对联,素日了总是低头轻语,沉闷的下人们,也稍稍放肆了一些,脸上洋溢着喜庆。
领了管家的压岁钱,还能难得休假探亲,自然是每个都高兴。
“是……是除夕了。”
白景尘恍惚了一下。
日子过得太快了。
他想起很久没见过除夕夜的热闹了,以往他都是和师傅一起过的,师傅吝啬,给他的压岁钱红包里,顶多一两个铜板。
但是白景尘忽然觉得,那一两个铜板都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如今在王府里,每个人都在庆贺,每个人都在喜笑颜开,唯独他形单影只。
他坐在门槛上,太岁靠在他脚边。
一起仰头看外头偶尔在空中炸开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