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他雷霆之怒吓到了,慌慌张张地手捧药粉,重新装填回去。
但是君元宸已然没有了任何温柔,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失望至极。
“你不是他,药是他的命!他怎么舍得浪费一丁点?!你滚,给我滚!”
少年连滚带爬跑了,生怕慢一点就丢了性命。
他已经尽力听从皇帝的命令,模仿那个什么劳什子白景尘了,可他连白景尘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哪个细节不对?
都说瑞王爷是个宽厚的人,没想到如此阴晴不定,这活不是人干的,迟早要把命搭上。
把人赶走之后,君元宸没有再动怒。
只是被勾起了情愫,人走楼空,他不光没有缓解情毒之痛,反而更加厉害了。
听说西番产一种烟草,令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无法脱身。
如今君元宸的症状犹如此烟草。
君元宸空坐了一会儿,把刚刚打乱的陈设,一个一个地恢复,一丁点儿药粉都用纸包起来放回去。
出来时,君元宸把屋子锁上,管家欢天喜地跑过来,跟他说了几句,君元宸跟他去了校场。
校场上此时多了个木笼子,里头垫了几块布,布上面睡了几只灰黄交错的毛团子。
君元宸神色轻松了一些,蹲下来近看。
“王爷,您喜欢哪个?”
君元宸伸手去拨弄了一下笼中的小兽,小山猫被惊醒,两只暗黄色的奶叫了两声,而另一只银灰的威胁似的直叫唤。
君元宸心情好了些许,露出一点笑意。
“这小东西还没断奶,脾气倒是挺躁。”
管家知道自己做对了,欣喜地说:“是吧?这猞猁一般是虎色,找一只银色的可费了不少力气,我觉得它长相脾气像极了白……”
管家一时高兴忘了形,差点说出王爷忌讳的名字,他恨不得抽自己的嘴。
庆幸的是,君元宸这次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发怒,还是笑容和蔼地逗得笼中的小山猫直嘶叫。
自白景尘死了之后,管家都极少看到君元宸露出如此神态。
“都养着吧。”君元宸又补了一句,“搬去主院,不要让闲杂人靠近,这小东西怕生,性子又烈,容易养不活。”
“诶!”
管家连连应下。
雪伊人看着家丁来来回回往主院搬东西,都是些杂物。
“你们在搬什么?”云眉大声问。
“是殿下吩咐的。”
管家揭开笼子上盖的黑布,却是一笼子山猫幼兽。
雪伊人脸色一变,问:“殿下什么时候对这些花鸟宠玩感兴趣了?”
管家作揖道:“殿下特地吩咐,不许旁人靠近,免得吓着它们。还请王妃多多照看,不然出了事,殿下肯定是要问我的罪的。”
雪伊人看着这窝幼兽,呼吸都压抑起来,袖子里的指甲抠主掌心。
“好,殿下心爱之物,我肯定好生照看。”
第54章 求见
君元宸要去的是青莲馆。
他向来很不愿踏足那个地方,尽管青莲馆的头头跟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打心底是不承认的。
他换上了普通的公子服饰,这身青衣打扮放在京城原本是毫不起眼的,但他人出挑,虽然是混在人群里进去的,也被人一眼就挑出来了。
“嘿!小外孙!”
听到这个老鸨一般的嗓音,君元宸想掩着自己的脸走。
但他镇定了一下,快步走到了一旁,极不情愿地对着眼前这个上了年纪,却花枝招展五光十色的人鞠了鞠手。
嘴上却是连称呼都叫不出口。
“小外孙,你总算开窍了,知道我这青莲馆的快活了?”红莲拉着他高高兴兴地往里走,“你从小就是那个一本正经,古板的死样子,我那时候都担心你大了连行房都不会,娶了媳妇之后更是连跟你外祖我请安都免了,你这次来了,外祖我肯定不会慢待你,来,姑娘们……啊不……”
红莲扭过头来,打量着似的看着君元宸。
“你喜欢花姑娘还是小相公?”
君元宸刚张嘴,就被红莲憋回去了。
“我就知道。”红莲上下看他,“咱们两家留下来的种便宜不了那群小姑娘呢?听说你娶了媳妇儿这么久,按理说就是石头都能生子了吧?你这都没个影……外祖知道你好面子,可自己的幸福也是要争取的……”
红莲妖娆的手指戳他的胸。
“啧,多结实啊,可别把我这些小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跟我造反要赎身……”
“我找这儿的花魁。”
君元宸总算插了一句嘴,打断了红莲的自言自语。
红莲满眼惊喜又满意。
“我就知道……眼光还挺挑。”
“他在哪?”
君元宸言简意赅,要要往楼上走,被红莲拦下来。
“你来得真不巧。”
“他不在?”
红莲挡在楼梯口说:“在是在,可他不见人。”
君元宸低头想了一下,拿出一叠银票来,塞到红莲怀里。
红莲喜形于色,嘴都快笑歪了,把银票往自己袖子里藏。
“嘿嘿,真懂事啊小五。”
钱是收了,但红莲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红莲答道:“不是我拦你,我都说了,是他不见人。”
君元宸眉头一皱:“花魁不见人,是丑得不能见人吗?”
“是美得不敢见人。”红莲笑嘻嘻地说,“怕你小子瞧上一眼就被勾了魂去。”
君元宸自然不信这些夸大之词,甚至不屑。
“不过是些遮遮掩掩,欲拒还迎的技俩。”
“这可不是我红婆卖瓜。”
红莲说得若有其事。
“当初那些人,见他之前也是不屑一顾,结果怎么着?都着了迷了。还有傻了疯了的,有的一掷千金,就为了和他喝上一顿酒,有的为了能成为他的座上宾,散尽家财……”
君元宸不想听他继续吹嘘:“你不想让他见人,还收我的钱?”
“孝敬一下外祖不应该吗?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时候我给你把屎把尿的……”
“说吧,多少钱才能见他?”
君元宸不耐烦地问。
红莲眼轱辘转了一下:“跟外祖还谈这钱不钱的事儿,实在是,实在是他不得空……呐,天下第一钱庄的范公子,花了十万两,只求共叙半日。要不你七日后,赶早些来?”
君元宸已经转身走了,红莲的絮絮叨叨他是一句都不想听。
也是那时候的情分在,又是有求于人,君元宸没有用蛮力。
吃了一次瘪,君元宸并没有放弃,居然七日后一大早真的跑去了青莲馆,可还是来迟了。
青莲馆聚集了不少京城的名门望族,贵族子弟,一个个都铩羽而归。
“嗨,这范公子真是过分,又给他抢了头,我爹可是户部尚书!”
“谁让人家财大气粗呢?偏偏花魁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谁出钱多就许谁,别说你爹是户部尚书,就是宰相也不管用!”
“瑞……瑞王爷。”
这些个纨绔子弟看到他,行了礼便灰溜溜地走了。
“瑞王爷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也是冲着花魁的名头来的吧。”
听他们所言,君元宸越发不爽快了。
“谁钱多就许谁?不过是跟红莲一般的凡夫俗子罢了,也就这些俗人肯花这银子抢破头!这等人,想必也不值我亲自去见他。”
刚好传闻中富甲天下的范家公子正被领着进去,君元宸把他拦下。
范公子人长得不差,就是眉稀须少,整个脸白得很虚,一看就知道是纵情酒色之徒。
手下跟范公子耳语了一句,范公子主动打招呼。
“王爷殿下。”
他自小优渥,对着王爷行礼的姿态也不是多严谨,松松垮垮的。
“你见过他了?”
范公子知道他是指谁。
“啊,是啊,每七日我都重金买下他的半日时间,我总算明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确实是值千金啊。”
君元宸看他一脸回味的样子,很不解。
“你们做了什么?”
他问得这么直白,可以说是冒犯,但范公子不以为耻。
“谈天。”
君元宸眉头紧锁:“就这样?”
“是啊。”
“他人如何?”
范公子竖起拇指:“绝妙!”
随后向君元宸作揖。
“殿下慢慢玩,在下等不及了,毕竟时间有限呐,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急急忙忙跟人进去了。
君元宸百思不得其解,谈天有什么好谈的?跟一个男子谈天能有这么大吸引力?令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怕不是什么蛊毒妖术之人。
想是这么想,可君元宸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他总要去看看这个花魁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连两个月,都是被大财主范公子抢了资格,君元宸都吃瘪了,但他也去求花魁的青睐,更长了花魁的风头,君元宸白白成了人的垫脚石。
一怒之下,君元宸斥了十五万两,总算能踏进花魁的闺阁了。
青莲楼的后院并不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雅致,否则也不能做到京城第一烟花所的地位,只是这些东西君元宸司空见惯,也不觉得多出尘。
临水的阁楼,朝外头望,一大片的木香花,这个季节花瓣如雨。
第55章 南卿
君元宸恍惚了许久。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木香花了,不由得失神,沉浸其中。他想起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等缓过神来,他都不知道倚在栏杆边多久了。
侍婢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打搅他。
君元宸问:“你家主子怎么还不现身,藏头露尾的这种把戏于我并没有吸引力。”
侍婢低声回答:“公子在沐浴更衣,请客人稍作歇息。”
公子?
君元宸心里讥笑了一声。
这种地方的男子也可以称一声公子吗?虽说是花魁,既然进了这种腌臜的烟花柳巷,再遮遮掩掩立牌坊的做派,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若不是听说他在江湖门派中有些人脉,君元宸断无可能委身来这种地方找他。
既然来了,君元宸耐着性子等待,这些年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他也不再催了,倒要看看这个花魁还有什么花样。
一直坐等着到了黄昏,君元宸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茶,别的不说,这壶茶倒是品级甚至比皇家贡品还要好,香得淡雅,唇齿留香。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星籽三三两两的挂起来了,君元宸再没了耐心,他起身就要走。
刚下楼,走到月洞前,一声呼唤止住了他。
“元宸。”
声音清脆,带着丝丝的质感,像是丝竹之声美妙动听。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称呼得十分亲切,好似他们是多年熟悉的挚友一般。
但君元宸转过身来,眼前的人他并不曾见过。
的确是一个作公子装束的少年。
他一身素净得不像话,一袭白衣上面,若不是胸襟有几条淡淡的竹叶绣样,便像是件素缟了。挽起的发髻也没有任何头饰,便只是一条白布束发,随夜风飘荡了几下,和外头的木香花一般温柔似水。
浑身上下,唯一的外饰,恐怕就只有那条白玉抹额了。
君元宸愣了一下,被人直呼其名居然没有感到任何冒犯,甚至是自然而然一般。
“你叫我?”
他嫣然一笑。
“是啊。”
君元宸看着这个笑容,痴了神。
按说这般白衣装束,会反衬得人脸色皮肤黯淡,他则不然,肤色干干净净,白得跟月光一般,眼睛却像是墨汁滴就,里头藏着遥遥夜空。
“快上来吧。”
他倚在栏杆上笑着冲君元宸招了招手,动作随性。
不知怎的,君元宸方才一整个下午被慢待的郁结,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脚步不受自己使唤一般,君元宸立即就回头,走上了阶梯,随他进了屋。
“我们认识吗?”
心中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君元宸仔细端详着公子,他的确是没见过的,陌生的五官和气质,以他的记忆力,这么一个惊为天人出众的公子,他一定不会不记得。
那么,异样的熟悉到底是哪里来的?
君元宸忽而眉毛一挑。
眼睛!
这双眼睛很黑很亮,仿佛是……
仿佛是白景尘的眼睛!
君元宸的心尖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该死!
只要想起这个人,他的心都不由得痛一下。
这情毒果然厉害。
药石无医。
君元宸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又想到白景尘了呢?明明这两人差得太远,光论外貌,一个如天上的云彩,一个像路上的稀泥。
更别说周身的气韵,眼前的公子举手投足,文雅得令人舒心,而白景尘,只会一惊一乍,跟个野人一般没有教养。
“我们……不曾见过。”公子浅笑着说,“你是我的恩客,当然要把您的姓名背景烂记在心。”
这话说得……
实在太过现实。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又那么自然,好像是一个挚友和你的一句玩笑话,听者当真,又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