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尘,你活着的时候纠缠我,我尚且不会动心,你以为你死了,便会让我有念想吗?你做梦!”
他口中刚念出这个名字,心口便刺痛了一下。
“你死了就死了,我不会有一点痛惜!不会有一点留恋!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滚吧!”
君元宸手臂一拂,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摔了一地。
君元宸自认为心肠冷硬,所以便不会痛的。
但是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痛楚,从心口涌出来,锥心蚀骨一般。
“我不喜欢他,他那么丑,我怎么可能爱他?……毒,一定是他给我吃的毒药!”
“白景尘,你就这么狠,自己死了,也要拉上我垫背?”
书房中传出花瓶碎裂的震响,下人只觉得王府今日照常风平浪静,自然看不到书房里已经一片狼藉。
君元宸砸累了,伏在书桌上闭眼。
他做了一个梦。
梦的情节是破碎的,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里头映照的却全是白景尘的面孔,岳州药香谷张扬的样子,找到京城来低声下气的样子,变得极端无所畏惧的样子……
奇怪的是,梦里他的脸是素净的,没有一点痘疮脓疤。
只剩下了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白景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
梦里白景尘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元宸……元宸,君元宸,元宸……”
君元宸被叫得差点疯掉。
最后是白景尘,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样子。
他的外袍被吹落,像是一只被拆了翅膀的蝴蝶,毅然决然地跳下去,最后朱砂绽放,他躺在血泊里,却还是扬着嘴。
他说他再也不为自己流泪。
所以他赴死也带着笑容,叫自己看不到他一滴泪。
他说他死后要把他挫骨扬灰,让自己天地之间都再寻不到他。
梦里在他下落的时候,自己伸手去拉他,但是他走得那么决绝,别说拉住他的手,就是回头都没有。
“白景尘!”
翌日,君元宸猛然起身时,满身大汗。
“白景尘,你不要阴魂不散!”
君元宸大口喘息。
“情毒……情毒……白景尘,你卑鄙!”
一定是因为情毒,他才这样念念难忘!
否则他一定不会梦到谁!
君元宸无处泄愤,提着剑跑去了木香水榭。
“我让你算计我!”
他提剑一顿劈砍,白景尘睡过的被褥,用过的香炉,装药的药箱,全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下人吓得只敢看着他,不敢乱动。
“看什么?!还不把这些东西拿去烧掉?!”
“是,是!”
下人不知道王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只战战兢兢地照他说的做。
“殿下,全烧了吗?”
“烧掉!”君元宸还不解气,“把木香水榭拆了!……那些花!那些花!全挖了!”
一日,木香水榭便被拆得七七八八,连带着花草都遭了殃,全部被铲除。
藤蔓上头白色的花开得极好。
木香花语,是被囚禁的爱。
只是现在换了一个人。
君元宸把王府关于白景尘的东西,清除得干干净净。
可他却没办法挖出自己的心,洗掉白景尘的记忆。
每次想起这个人,便要受一次锥心之痛。
情毒之所以为毒,便是让人求而不得,忘也不能。
他用死,给自己下了一个蛊。
第52章 花魁
生活作风一丝不苟的瑞王爷居然病倒了。
还是一病不起。
他主动去命人请了太医院的人,一齐会诊。
可无人说得清他得了什么病,太医们商量了,都觉得君元宸身强体壮,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就是他好像好多日没有睡好一般,形容枯槁,头发凌乱,眼珠布血,胡须也长了起来,看起来老了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要知道,素日里瑞王爷是最注重外表斯文的,一举一行都不会放纵了自己。
“庸医!”
君元宸大发雷霆。
“本王中的是毒!你们这群庸医竟然一点都诊断不出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只得低眉顺眼地安抚他。
“我们这些人凑起来,世上没有不认识的病,若是中了难以诊治的毒,倒有几分可能,殿下还请详说中毒症状,我们好判断到底是什么毒?”
“本王……”
君元宸开口又说不出。
他浑身没有别的症状,唯有想起白景尘的时候,便心肺都仿佛郁结了在一起,疼痛难忍。
“是他给我下的情毒,他师承扁十四,定然是从扁十四那里学的这些下作手段!”
太医们纷纷头痛了。
“情毒……未曾说过啊。”
“世上还有这种毒药吗?”
“扁十四说不定能制得出……”
太医们只能赔罪:“殿下,扁十四擅长奇巧的药物,又在南方隐居了那么久,说不定又做出什么新奇的毒药,我们……恐怕是无能为力。”
“无能!”
君元宸大声骂。
太医们只好好言说:“听这名字,若没有生命之忧,又不影响平时活动,其实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或者殿下做点别的事情,兴许就把他忘了,毒药自然不攻自破了……”
“你们这些庸医,医术不如人,还拿这些话来哄我?!滚!都给我滚!”
忘了?
说得简单,白景尘像是一块烙印的疤痕,死死烙在脑海里,他如何去忘?
太医们都被君元宸骂走。
君元宸窝在王府里,三日之后才终于出了门。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怎会耽于儿女情长……白景尘,你的打算一定会落空,你就在地府看着我,如何宰执天下,我一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君元宸当日去了一趟皇宫。
说来也怪,他去了皇宫之后,皇帝君元启终于是苏醒了,但他再也没有下旨,让瑞王爷搬去封地,而是下旨把瑞王爷留在京城,正式封他为摄政王。
摄政王出皇宫时,腿的旧疾也神奇地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原先他虽是贵气十足,可腿脚不便总是影响美观,现在他看起来的气度,站在皇帝旁边甚至还要出色三分。
但他虽摄政事,却不是事事亲为,反倒是称病将权力归还给了皇帝。
君元宸生病不再代理上朝的事,传遍了京城。
朝臣们赞他是被政事拖垮了身子,实在可敬。
又有人说他为了洗脱谋朝篡位的嫌疑,把他手下的幕僚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说起来那个毒医死得也惨,听说是被瑞王爷一剑刺死,又有人说是杀了抛尸,还有人传,是被逼从城墙上跳下来,活活摔死的。
具体如何,无人知晓,毕竟那夜也没谁亲眼见着。
只是第二天清早,有人看到城卫在洗刷地上的一大摊血迹。
白景尘之死,世人既觉得痛快,又觉得瑞王爷多少有些心狠手辣。
毕竟传闻中,白景尘是睡过瑞王爷身侧的人,说杀就杀,实在是令人心寒……
……
一年后,在皇帝君元启和摄政王君元宸的合力治理下,景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被传为兄弟之情的佳话。
唯一的缺憾是南洋的崛起,开始侵犯景国南边,不怎么太平。
上朝的时候,议论的也主要是这件事。
君元启退朝后,回了自己的寝宫。
君元宸正坐在下首候着了。
“元宸。”
君元启叫得极亲热,可不熟知他的人,看不出他亲热之中,带着一丝畏惧。
连他坐上龙椅,都是君元宸抬头应了之后,才安然坐下。
君元启笑着开口道:“南洋那些土著,原本是些不开教化的东西,自从咱们祖上和他们贸易往来,他们才开始像个人,没想到不过几十年,他们竟慢慢成了气候,竟是敢骚扰到我景国的土地上了。”
“咱们景朝发迹于北方,南方一向是穷乡僻壤,也没设太多军队,要想一时碾死南洋人,恐怕是做不到了。”
听他说完,君元宸喝了一口茶才开口。
“就是因为对南方政治松散,反倒让江湖上那些帮派绿林和官府能平分了,如今再派军南下,那些门派都不配合,甚至还会捣乱。”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把一大半军队调过去,那北方那些狼子野心的怕是又要肆无忌惮了。”
君元启抬头看他的脸色。
“和那些门派交涉吧,如果顺利,甚至能让他们归朝廷所用,南洋那边甚至都不用我们派兵。”
“什么?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各有各的恩怨纠葛,怎么可能团结投靠朝廷?”
君元启觉得行不通。
君元宸沉吟了片刻说:“有一人或许用得到。”
“谁?”
“近日青莲楼出了一位花魁你可知道?”
君元启惭愧说:“尚未听说,而且青莲楼那种地方……”
君元宸语气清冷说道:“你居于庙堂之上自然不知道,青莲楼这位花魁,卖艺不卖身,但她又没有别的才艺,无人见过她琴棋书画,但她神奇之处是,她和江南八成的江湖门派都交好,甚至是听他号令。”
“还有这种人物?”
“算了,此事我出面吧。”
君元宸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
“是,元宸你去做,肯定是最好的。”君元启又笑声说道,“我这几日寻了一个人,已经送去你府上了,想必你会满意的。”
“嗯。”
君元启讨好他的手段,也不止送这一个了。
“明日是十五了,那……药。”君元启弱弱地问。
君元宸抛给他一个瓷瓶,里头是一个药丸。
中了“不渝”的毒,每月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生不如死。
君元宸回到王府,推开内院的门。
一个穿着普通青衣,瘦瘦小小的少年正背对着他,揭开面前药罐,风一吹,药香满园。
第53章 无可替代
看到这个背影,君元宸心念一动,他下意识伸出手,一个姓名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的心脏揪了一下,最后清醒过来。
这段时日,君元启也不是第一次给他送长相类似于白景尘的少年。
一开始都叫君元宸打发走了,后来君元宸发现,有这么一个替代品出现在眼前,自己情毒发作便没那么厉害了,至少心痛会减轻许多。
所以后来君元宸就默许接受了。
不过连背影都如此相像的,从未有过。
君元宸几乎差点失态。
随后他按捺住心神,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
就这么注视着背对他的人,静静地看他的身姿,捣鼓药的动作。
君元宸催眠着自己,明知道是假的,也当作是一个美梦,不愿醒来。
好像回到了木香水榭,他总是这样看白景尘弄那些药草膏粉。
如果情毒是一种病,那幻想便是一时的药,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房间静悄悄的,这个少年弄了许久的药,王爷是来了,却只是这么看着,无一丁点儿反应,他慢慢沉不下心了,一失神,切到了自己的指头。
“哎呀……”
君元宸听到他的痛呼,立即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后,从他的背后环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
“没事吧?”
君元宸说出口之后,自己都怔了一下。
真诚的关心之词,他从未跟白景尘说过。
如今却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君元宸不由得在想,若是……若是当初对白景尘不那么苛刻,是不是如今他的心便不会中毒太深。
君元宸捏了捏拳,压抑下愧疚之心。
白景尘……
你以为你独一无二不能代替么?世上有的是人能代替你!
身前的少年声音柔顺:“殿下,我没事。”
君元宸听到之后,却是像是梦被打破了,手垂下来,后退了一步。
“嗯。”
他回应得明显冷淡了许多。
少年察觉之后,问:“殿下,我……我回错了话吗?”
“他从来不叫我殿下。”
君元宸冷硬地说。
那个人,从来便不讲究尊卑次序,他只叫自己名字。
元宸,君元宸。
少年知道自己让瑞王爷不满了,动作声音更加重了讨好。
“元……元宸累了吧?我煮了一碗降燥的药膳,你尝尝。”
少年端着碗转过身来,君元宸愣了一下。
君元启这次给他找的人,不仅身材像,五官有三四分相似,关键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弄出一些痘疮来,一看便知道是尽了一切所能去模仿了。
见君元宸恍惚,少年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住了他,便更胆大一些,抱住君元宸的腰,和他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
“元宸,时辰还尚早,不如我们沐浴更衣,共度良宵吧……”
少年动作放肆起来,动作一大,把桌子上的舂碰到了,药粉洒了出来。
当他把嘴唇凑过去时,被君元宸猛然推开来。
君元宸力气用得大,少年撞在桌子上,牙齿嘶了一声。
只见君元宸目光落在桌子洒出来的药粉上,面色阴沉。
“捡起来。”
“什么?”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元宸怒吼:“捡起来!给我捡起来!不然本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