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做事,他还是非常放心的。
安稳的日子不会一成不变,岑远原本已同晏暄说好,等晏暄向宁帝提出去江南调查征兵一事之后,他也找个借口一同前往江南。
只是没想在中元过去的数日后,他还未开口,宁帝就忽然宣他和晏暄二人同时入宫。
第40章 鸳鸟
荣公公带着二人直接往宣室走去,途中,岑远惯例问了些宁帝的身体情况。
“前几日太常卿拟定了殿下和大人大婚那日的流程,递给了陛下。”荣公公看起来心情不错,一直乐呵呵地笑着,“兴许是沾了喜气,这几日陛下身体颇佳,胃口也变好了,连夜晚因为疼痛惊醒的次数都明显少了许多。”
“……”岑远心中默然,心说他这不过成个亲,怎么说得好像是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不过终归不是坏事,岑远点点头:“那就好,还要劳烦荣公公好好照看父皇了。”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荣公公赔着笑,这时也正好到了宣室,“那老奴就不进去了,二殿下,晏大人,请。”
岑远看了眼晏暄,便和对方一起走了进去,身后大门随即被紧紧关闭。
这日气候不错,因此宣室里的几扇窗户都敞着,室内阳光极盛。
宁帝对书画一类一向意兴阑珊,可今日不知是哪儿来的兴致,竟在桌案上铺了一大张画纸,正在上面挥笔作画。
“来了?”他没有抬头,在画上又补了两下,而后才搁下画笔,朝两人招了招手,“来,看朕这幅画画得如何。”
岑远朝晏暄对视一眼,就和他同时往桌案走去。走近后视线往桌上扫了一下,就见那幅画上画的竟是两只交颈的鸳鸯。
岑远:“……”
“嗯……”岑远想了想,还是拍着马屁道,“许久不见父皇作画,这线条勾勒的手法比以前是还要精湛了。再说这鸳鸯,跃然纸上,神情生动,儿臣感觉就好像真的看见两只鸳鸯——”
他这马屁刚拍到一半,宁帝就拿起一旁的折扇,在他脑袋瓜上轻敲了一下:“朕看你这张嘴皮子才是比以前更溜了。”
岑远抿住了唇,低头噤声了。
“罢了,也指望不了你能和朕说什么真心话。”宁帝看着对方,忽地扯着嘴角摇了摇头。他也没让晏暄再回答,只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就带回去,权当是朕为你们画的贺礼了。”
说罢,又指了指岑远:“给朕挂起来。”
“……”岑远只得作礼道:“谢父皇,儿臣遵命。”
宁帝没让人立刻进来收拾,而是绕过桌案,带两人往屏风后走去:“正好午膳时间,吃了没。”
岑远代二人回道:“回父皇,还没。”
“那就一起。”
步入后房,就见桌上已经布好了碗筷。宁帝自己先行入座,又指了指两张空位置:“别杵着站着了。”
等宫人上了饭菜,又全都退下去后,他便动了筷子,问道:“太常卿与你们说了大婚那日流程了?”
这史无前例的婚仪也让负责的官员头疼了一阵,毕竟这无论是采用公主出嫁,还是皇子娶妃的流程似乎都有不妥。在商议数日之后,最终新制定了一套流程,分别告知二人。
岑远道:“说了。”
宁帝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筷子:“既然如此,那日就别给朕整出什么岔子来。”
“怎么会呢父皇。”岑远赔着笑道。
“你还说?”宁帝抬眸扫了他一眼,又转向晏暄,似乎是瞪了一下,“朕真是不知道当初给你们赐婚是对是错,倒是让你们越发没规矩了。”
那当初您为什么会冒出这念头来啊……
岑远心下腹诽,不动声色地顺着对方的目光也看了晏暄一眼。
尽管有些心虚,他还是小声地道:“没有吧……”
宁帝看向他:“那前几日在宵禁时擅自出城的是谁?”
擅自出城的两位当事人:“……”
岑远对宁帝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里是长安城,宁帝就算躺在塌上、目不能视了,也还是能“看”得见长安的角角落落。
更何况,他们那天出城的时候可猖狂了,可一点都没有要避讳的模样……
按照身份来说,既然有岑远在这,一般是没有晏暄说话的份的,他也乐得沉默。不过这时他静静搁下了筷子,喊道:“陛下。”
“说。”
晏暄道:“那日是臣——”
他话刚出口,就猝然被岑远打断:“父皇,我和您说。”
说罢,他扭头快速地朝晏暄眨了下左眼,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宁帝嗤声一笑:“还没成亲,就开始当着朕的面眉来眼去了。老二,你还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说着,他像是意有所指地看向晏暄:“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宠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晏暄:“……”
除却凭借蒋昭仪得来的那些偏爱,岑远能在宁帝身边嬉皮笑脸这么久,也是因为他深谙宁帝各种神色的变化都代表了什么,见事不好就收。就好比现在,这位言笑晏晏的帝王其实并没有真的发怒,更多倒像是调侃。
如若真要细数,宁帝在岑远面前真正怒不可遏的,恐怕只有在上一世的时候,他们在大殿之中最后一次对话。
岑远没有去多想过去的事情,放在幼年,他还能直接上去抱住宁帝大腿,但现在肯定是不会、也不愿这么做了。因此他清了下嗓子,冲宁帝笑道:“承蒙父皇宠爱。父皇,儿臣那日只是因为在城中闷久了,又听闻中元节时附近县镇有歌舞迎先祖的风俗,便突发奇想想去凑个热闹,拉着晏将军出了城。只不过还没到地方就迷了路,最后也就作罢了,在附近的人家小憩了一宿。”
宁帝听完他的解释,也没做多问,哼了一声:“朕看你就没一天不闷的。”
岑远笑道:“是父皇治国有方,让这城里城外安逸太平,儿臣才有这嫌闷的资本。”
“得了,好话一日说一次就够了,再多就该腻了。”宁帝道。
岑远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往宁帝碗里夹菜:“儿臣知道了。”
宁帝觑他一眼,低头吃着碗里的菜,仿佛不经意间提道:“那既然你说在城内过得闷,想不想去楚国玩一圈。”
“好啊。”岑远下意识地开口,说完才回过神来:“啊?”
应完,他又朝晏暄看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亦是迷惑。
宁帝泰然自若地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晏卿,前些时日你递上来的折子朕看过了。”
晏暄:“陛下。”
“等你们成婚之后,朕许你把南庭司的事情先转交给别人代为管理。”宁帝道,“朕好几年没有南巡过了,但那江南风水却依旧历历在目。朕看你们平时也不甚有机会跑江南去,不如就趁着新婚燕尔,一起去楚国游历一圈吧。”
宁帝不可能毫无缘由地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两人一听这话,便也明白了他的真正目的。
——名为游历,实为探查。
岑远腹诽着:怪不得这老狐狸今天耐性这么好,原来意图在这呢,真是逮着个机会就把他们当棋子使。
只不过抛去其中一丝不愉快,这也正合了他们的意思。因此他与晏暄再次对视一眼,而后两人道:“谢父皇圣恩。”“谢陛下圣恩。”
宁帝“嗯”了一声,又道:“不过这一玩可别玩太久,北方的狼最近嚷嚷得厉害,指不定什么时候那声音就传到大宁来,把人搅和得不安宁了。”
这话主要是对晏暄说的,后者应声回道:“臣明白了。”
“光在这聊天了,朕看你们都没动几下筷子。”宁帝执筷指了指几盘菜,“这个厨子据说就是楚国来的,老二,你母妃都夸赞过他的手艺不错,你多尝尝。”
岑远笑着应道:“谢父皇。”
这一顿午膳结束,宁帝都没有再提过楚国的事。他喊荣公公进来收拾了那副鸳鸯画,让岑远自个儿揣上,就让他们走了。
这日晏暄不用去南庭司,于是就和岑远一起出了宫,打道回府。
马车上,岑远轻声问:“最近漠北不太平?”
“嗯。”晏暄与他相对而坐,“瀚林出去的探子回报,说那一片的匈奴人正在屯粮,数量比往年多上几倍,不知是为了冬天还是别的。”
瀚林地区处于漠北最北边,算是大宁最边缘的地带,如果匈奴人真的选择对大宁边境动手,瀚林必定首当其冲。
而这个地方因为地势原因,经常从八月末就开始落雪,几乎每年都会有粮草匮乏的问题存在。因此从七月开始,朝廷就会派人给那边的百姓给予支援,今年负责这件事的人正是五皇子岑仪。
听了晏暄的话,岑远想起来,上辈子岑仪也曾在早朝时提过此事,只不过应当不是在这时候,要更晚一些。只是一直到来年一月他刺杀丞相时为止,漠北都还处于寒冷的冬季,姑且算是太平。至于再往后的日子,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事了。
这一世重来,有许多事情都不是按照原来的进度发展了,因此岑远也无法确认这回漠北会是怎样的情况,但就算是匈奴人,应该也不会愚蠢到选在严冬时起兵。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要打起来的话,十有八九也会是晏暄带兵吧……
岑远沉吟少顷,这时马车大约是正好经过了逸仙楼前,日头还烈,路上行人稀少,与夜晚的喧嚷大相径庭,老鸨熟悉的腔调在周围的声音里显得格外瞩目。
岑远意识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条件反射掀起了身后的帘子——然而他这边正巧是逸仙楼的对面,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
日光一晃,恍惚间,岑远总感觉看见了一道斜靠在那墙上的黑色身影。
他倏然想起来了,上辈子听闻漠北一事正是在中秋那日。
——这么说来,上辈子的中秋那夜,晏暄在逸仙楼外和他说只是偶遇五弟,商讨了漠北匈奴一事,当真不是借口?
那时候,因为晏暄对他的行事已然颇有微词,他便也下意识地对对方产生了偏见,包括那日的解释。
回想重生后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小将军对他可一直都是真情实意,处处为他着想——这态度想必不会是因为他这次重来后的几项微不足道的改变而成型的,就好比他重生之后方才知道的,小将军在他昏迷时候半夜来偷偷看他一事。
可上辈子的他呢?
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无视别人的好意,将两人多年的情谊毫不留情地丢弃;又因为双眼被恨意蒙蔽,就一叶障目地将对方的真心踩在脚底碾压。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态,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谁,他都觉得自己上一世的行为实在是太混账了。
兴许是他愣怔的时间太久,晏暄问道:“怎么了?”
岑远如梦初醒,放下帘子沉默了半晌。
无论如何,他现在也没法回去上一世了。
“我就是在想……”岑远呢喃着,拿起宁帝给他的那幅画作展开,方才在宣室里没瞧仔细,现下再次细看,才发现画中竟然还是两只雄鸟。
他一怔,反应过来后忽地笑了一下,在马车中弓着身体挪到了晏暄身边,将那幅画往两人腿上并排摊开。
“你说,这幅画该挂哪里好。”
“……”晏暄扭头看了他一眼:“看你喜欢。”
“老是看我喜欢,你就不能说说你自己的喜好吗。”岑远道。
晏暄应道:“挂在你房里即可。”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两只鸳鸯……”岑远话音稍一顿,改口道,“两只鸳鸟在我面前戏水,你置身处地想想,能好受吗。”
晏暄眼睫一颤,目光轻盈地落在那两只雄鸟上,喉结倏忽上下一滑。
“殿下想说什么。”他低沉着声音问。
闻言,岑远忽然就坐直了身子板,撇开视线看向车厢两侧晃动的帘。
马车似乎已经离开了闹市,进入坊间小道,四周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轱辘的声响。
“就……”他小声地嗫嚅,“这马上天就冷了,一个人总归不比两个人;西厢房虽然离正房近,但还是有些偏,若要谈些什么事情终究不方便;还有,万一成亲之后我们还分房睡,指不定哪天又要被父皇知晓,喊进宫去说教一番……”
宁帝虽只手遮天,总不至于连人家闺房之事都管,但晏暄没有将这事说出来,只沉默着等。
岑远收回视线,用余光瞥了眼那两只交颈的鸳鸟:“作为正房,你干脆也住过来呗。”
第41章 大婚
转眼间,八月十六如期而至。
毕竟是二皇子岑远与常平侯晏暄大婚的日子,永安大街左右挂满红色的灯笼,从最南边的城门一路铺排到宫殿大门,顺着坊间的小路延伸至二人府邸。
一大早,刚至辰时,岑远被穿上金纹红袍吉服,里里外外数层,压得他快喘不过气。黑发被高束成髻,因为还未及冠便只用一根红簪固定。
两人都是男子,府外便没有花轿等候,只有一匹身披红绸的白马。仔细一看,才能发现那马上有着颜色非常淡的条条纹路。
岑远翻身上马,顺着将士们拦出的路走上永安大街——就见晏暄已经在路中央等着他了。
前一晚,两人在岑远府邸用完晚膳之后不久,晏暄便回了晏府。一来是因为岑远总在他耳边唠叨,让他偶尔也回晏府和父亲聚聚,二来,也是因为今日大婚,太常卿让两人最好还是从两边分开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