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易风扯出一个艰难的笑,说不清是开心可还是难过, ”好!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美人儿哥哥成全!”
冯春望向不远处的陈念安,
“念安,这位兄弟一路上帮了我们许多,我自作主张请他到家中小坐,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小春儿哥,那里原本就是先生的家,现在也是你的家了,以后凡事都由你们做主,我都听你们的!”
*
夜色深处,疲软的马蹄声,吱呀作响的车辙声源源不绝,却丝毫没有打破朱家庄的沉睡。
隐于群山一隅的质朴村落,闭塞古旧,在日复一日光阴的流淌中固守一隅。似乎连梦都平凡陈旧,做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它不会知道,随着一扇柴门的悄然开启,是谁的经年漂泊被画上了句点,又有谁在黑暗中悄悄红了眼眶。
经历了颇多波折的一行人脸上难掩倦色。
烛火燃起来了,老旧的窗口中透出家的温馨。陈念安把炉子点着了,跟大伙簇拥着将成小酌安置妥当,又忙着安排众人尽快歇下。
离开多时,屋子有了不小的变化,陈念安花了不少心思在原本的厅堂里又隔出了两个小小的厢房。裴敏知习惯性地牵着冯春朝之前住惯了的正房走去,行至半路突然被神色有异的陈念安拦住了。
“先生,正房里今天不能住人!”
“嗯?为何不能住?”
“这,这间屋子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里面乱的很,暂时不能住人!先生,你在信里,托人捎给我的那封书信里面也没提具体会在哪日回来,所以我……
对不起小春儿哥,今晚恐怕只能先委屈你和先生一宿了!等明天,我一定尽快收拾好!”
裴敏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听他着重强调了两遍“信中”这个词,方才心下了然。
原来是为了他信中托付的那件事!
一想起那件事,裴敏知猛然收声,心脏不合时宜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旁的冯春则完全不晓得他们话中的深意,担心裴敏知为了这点小事责备念安,连忙比画道:
“公子,我们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时间不早了,让念安也早些休息吧。等明天我们帮着一起收拾,很快就能弄好了。”
“好。”
见裴敏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且收敛好了所有的情绪,陈念安松了口气,忙对着冯春手里捧着的一个小瓷瓶转移话题:
“小春儿哥,你还要去看小酌?”
“嗯,他的伤口该换药了,我过去瞧瞧。”
“给我吧,我帮他换药。你们奔波了一整天了,需要早些休息。今天晚上,成小酌就交给我来照顾吧。”
说完这些,陈念安上前一步,凑近冯春左耳边,对他悄声说道:
“小春儿哥,时间匆忙,我就收拾出了两间厢房。现在那个任易风就在我们房间里歇着呢。”
本来还放心不下的冯春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止住了脚步,面露难色。一时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念安照顾人很在行的,尽管交给他吧。”
裴敏知适时开口劝道:
“你若还是不放心,我便跟念安过去看看。小春儿你先回房歇歇,我马上回来。”
裴敏知按了按冯春的肩膀,随念安朝另外一间厢房走去。
等走出去足够远了,陈念安迫不及待地,小声对裴敏知耳语了一句,
“先生,那间屋子已经按你信中说的布置好了!”
这是只有他与先生两个人才懂的秘密,
总算提起这个话题,自从于危急中兵荒马乱地救起成小酌,紧接着又惊喜交加地与先生重逢之后,这一刻一切不真实的感觉终于尘埃落定。陈念安第一次忍俊不禁地翘起嘴角,语气轻快。
他习惯了裴敏知清清冷冷的模样,没想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眼底竟同样浮动着深沉的笑意。
陈念安忍不住将举着的烛火仔凑近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将先生这不同寻常的转变进一步看个分明。
跳动的烛火在那清瘦俊逸的眉眼上明明灭灭,陈念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两团不属于火光的可疑红晕。
神采奕奕的笑容和那一抹淡淡的红晕是千金难求的绝美胭脂色,令消沉已久的面容换发出别样的柔情和生机。
“念安,想办法帮先生再守一守这个秘密。至少到明日午时,好吗?”
“念安明白,先生放心!”
这一次,念安定会守住先生,也守住点亮先生的这一束光。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前一章不知道为啥被锁了,怎么改都不行,我真的没写啥敏感的……只能等明天工作日联系客服试试了? 抱歉抱歉,大家先凑合往后看吧
第126章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宋代 施酒监 《卜算子》
冯春紧紧依偎着裴敏知,身上睡得暖烘烘的。家里的房间不管如何狭小简陋,都是家,都是让一个人从身到心全然踏实放松的地方,睡着心安。
他从来不愿背对着裴敏知,不肯让他看到后背上那几个粗鄙不堪的刺字。可是裴敏知将他搂得那样紧,不允许他逃离。
梦中,冯春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神情恬淡。
裴敏知侧身搂着他,温热的胸膛紧挨着薄薄的脊背。另外一只手贴在冯春的小腹上,暖意通过丹田,源源不断地送至他的全身。
冯春不管怎么睡,背后都有依靠,身上都是暖的。
这就是所谓的温柔乡吗?冯春觉得自己醒来了,又好像没有醒。
哪怕真的是一段梦也好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多希望这是一场突如其来,无根无由的一段美梦,不问过去,也无关将来。那样的话,只管肆无忌惮地沉迷就好了。肆无忌惮地感受公子的百般呵护,毫无顾虑地去回应他无微不至的疼爱。
那样的话就不会背负着肮脏过去留下的无法根除的痕迹,日复一日为公子感到不公和亏欠……
明明得到了一切,竟然疯了般设想这是一个镜花水月的梦。
冯春暗暗苦笑,但愿我的挣扎和愧疚公子永远不要察觉才好……
他终于还是醒了,裴敏知稍稍一动,冯春就在刚刚泛白的天色中睁开了眼睛。
他光顾着伸手去抓那只想要悄悄溜走的手,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蒙住了睡意惺忪的眼睛。
“小春儿,没事儿,接着睡你的。”
“公子要去哪儿?”
“我带念安去跟村里的长辈们打声招呼。既然回来了,总要去打个招呼。”
大手很快就拿开了,伺机而动的寒意顺着枕边人抽身的缝隙拼命往被窝里钻,裴敏知不由分说地将冯春的手臂塞回去,裹紧了。
冯春没法比画,脸上的神情欲言又止的。
裴敏知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不用你出面,这些人情世故你都不用管,统统交给我。这一次,我裴敏知无论如何都会处理好。
以后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为难你。”
裴敏知捏了捏冯春温热的鼻尖,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不那么严肃,
“一会儿等你睡饱了再去陪陪成小酌就行,听到没?”
“好,都听你的。”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冯春伸手碰了碰刚刚被他触摸的鼻尖,然后将双手覆盖在脸上,稍稍遮挡住那不受控弥漫开的,太过幸福的笑容。
*
冯春睡得实在太舒服,缩在被子里又留恋了一会儿裴敏知残余的体温,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梳洗更衣。
一推门,迎面扑来热气腾腾的饭菜香。
年轻俊朗的任易风正坐在木桌前吃早饭,见他出来,洒脱的神态荡然无存,慌乱地起身,差点碰翻了一桌子的碗碟。
“美人儿哥哥,你起了?这,这些都是裴公子出门前准备的。我本想叫你一起吃,又怕吵到你休息……”
“无妨,快吃吧,小心凉了。”
冯春不忍见他因为自己风度尽失,空余尴尬,礼貌地比画了一句,便径直去小酌的房间查看他的伤势。
“那孩子还没醒!我刚才将将看过!”
任易风朝冯春的方向跟了两步,原本就不大的房间立刻变得闭塞起来。
见冯春停住脚步,任易风努力掩饰方才的急切,
“哥哥不如先用些早饭吧,一会儿怕是要凉了。”
冯春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方向,在桌前落了座。
两人面对着面,一时谁都没再言语,屋里的气氛沉闷,无声中流淌着无法忽视的尴尬。
冯春舀了一碗香甜的米粥递给任易风,
“任兄弟昨夜休息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一想到离美人儿……咳咳,哥哥这么近,我都快舍不得睡了……”
受宠若惊地捧过碗,任易风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埋头吃了起来。
“以后莫要叫我美人儿了。”
任易风闻言刷地抬起头来,这是自冯春房间出来之后,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眼神里的潇洒不羁早已荡然无存,水汪汪包着说不出的委屈。
“叫我的名字吧。”
冯春用手指沾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写字:冯春。
“我不是什么美人儿,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平庸,粗俗,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我一样也不能免俗。
我胸无大志,这辈子只求偏安一隅,像我的名字这样平凡普通。
我只想做普普通通的冯春。”
“做一个普通人?呵呵,哥哥,你清醒一点。你拥有天人之姿,只要你想,便可以拥有一切!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破瓦房里过活吗?”
任易风扼腕长叹,语气称得上悲痛。
“穷山沟,破瓦房?这可是我折腾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个家,自然要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可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不,我说过你不了解我。我曾经见识过这世间最阴暗肮脏的角落,在那里生长过,挣扎过。就像阴沟里长出的藤蔓,叶片再鲜亮,内里也是腐臭的。爬得太高,不是枯死在高处,就是坠落在污沼里连根都一起腐烂掉。
我漂泊得太久了……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梦寐难求的归宿了。”
任易风没想到眉目如画,气质高洁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会比出这样一番令人惊愕的话语。震惊,错愕,却又不甘心表现出内心的动摇。
“我,我可以不在乎的!
既然裴公子他可以,那我也一样可以!”
“我相信你可以。但我只在乎的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易风,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别再让我为难,好吗?”
冯春手上比画的动作失去了方才的凌厉气势,恢复了往昔的温润如玉。清亮的双眸充满恳切,让人疑心方才的那副样子不过是凭空闪现的幻影。
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任易风挫败地弯了脊背,
事已至此,再不甘心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能为你做的,我也已经都为你做了,哥哥……”
“离开以后,你怎么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继续闯荡江湖吧。就算很难再遇上像你这样让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之人,多看看这广袤的大地也是好的。”
冯春点点头。
“哥哥,我在这里若是让你觉得不舒服,我这就走了。”
稍显狼狈地起身,任易风告诫自己再看冯春最后一眼,却见他又朝自己比画了一句,
“留下来吃午饭吧。中午我亲自下厨答谢你的多次相助。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再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 125 终于终于解冻了,大家记得看呦。谢谢大家支持!
第127章
君子淡如水,岁久情愈真。
突如其来的陌生脚步声,引得柴门内响起一阵猛烈的狗吠。
“谁呀?”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精神却依旧矍铄的老人缓步出门查看。
“老人家,是我,裴敏知。”
老人家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个周身镀着一层轻盈晨光的挺拔身影。
“小裴,是你?你回来啦?什么时候的事?”
“是,族长,我回来了。昨天夜里到的。”
欣喜的神情顺着一道道皱纹爬上朱族长苍老的面庞。裴敏知连忙走进了,搀扶住他。老人家用干瘪的手掌抓着裴敏知的手臂,忍不住一阵唏嘘,
“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你们家念安小子不容易啊!”
裴敏知连连称是,
“他是个好孩子,我一早就知道。是我的不是,让他吃苦了。”
“哎……”
看着乖巧站在一旁不住摇头,又不愿贸然打断长辈谈话的陈念安,老人家兀自叹息了一声,
“你们瞧瞧,我老糊涂喽!大冷天还让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进屋说去。”
老人家带着两人进了屋,有些发颤却卯足了力气的手一直没将裴敏知松开。陈念安见状,连忙走开了去查看炉火,顺便帮着烧水沏茶。
“小裴啊,既然回来就好好安顿下来吧。你别怪我这个老头子啰嗦,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族长拉着裴敏知在草席上坐下。
“您说的是,是该安顿下来了。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来求族长帮忙的。有件事只有请族长您帮我出面,才能解了我的后顾之忧,在这朱家庄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