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小小地挪动一下,闷闷道:“——阿娘怎么就知道是七哥。”
“不然呢,陈之宁不是要成亲了么?”长公主轻轻笑出声,“怎么,你吃醋了?”
“……并没有。只是他成家立业了,至少该以妻儿为重。”镜郎轻声道,“真要说起来,与七哥成亲,也不算太坏。只是……阿娘,女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你想知道?”
“道听途说,实在浅显,你若想真的知道,不如,就试着做几天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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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白居易《太行路》
算是一个剧情小转折,镜郎也开始因为别人的痛苦,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了
接下来是娇娇个人的心灵与女装之旅
有一些资料要查,更新会相对来说慢一些
## 五十六
七月十六,宜出行、赴任、移徙、斋醮。
这是七月里唯一一个利军旅开拔的吉日,尽管距离皇后生辰不足半月,但军情如火,不得迁延,皇帝仍然选在此日,令大军出发。
东南动乱,皇后身患沉疴,以至于皇帝甚至取消了七月二十九日的千秋庆典,但以贺铭为安抚使、争讨使,陈之宁副之的人事安排,还是显示了皇帝对太子无可动摇的信任。
太子地位固若金汤,皇后的病,看起来也不过是单纯的病而已。
辰正,京城外十里亭,不仅百官列队,亦有不少贵族女眷来此,为父兄或夫郎送行。对王妃之位、太子侧妃,乃至于勋爵人家子弟妻妾有意的显贵门第、官宦人家女孩儿,更是不会错过这样绝佳的相看机会。
陈之宁抬眼轻轻一扫,就见洪钦若、骆芝芝,同自家妹子陈幸、陈玉几人,都是盛装而来,簇拥在叶姝身边,环佩叮当,衣香鬓影,把个送人远征的铁血场面,生生映成了夏日好宴。他与未婚妻对上了视线,只觉腰上那枚寄托心意的香囊有些烫人,礼貌地扯起唇角回了个微笑,便拨转马头,到了贺铭身侧,意图拉他下水:“我家的庶出妹妹,肯定是入不了殿下法眼了。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京城第一美人芝娘,太后的侄孙女洪十一娘,户部侍郎的侄女儿孙眉,就那个绕着芝娘飞来飞去的小丫头……你可有中意的?”
贺铭目不斜视,冷淡道:“没有。”
陈之宁故意激他:“镜郎迟早得娶亲,我看,不会是什么高门女,兴许为了方便,就娶了幸儿,做了我家妹夫呢。”
贺铭仍然是两个字:“呵呵。”
陈之宁得了个好大的没脸,却仍要强着他转身,望向女眷所在的方向,贺铭不耐烦极了,却又不能当众摔陈之宁一马鞭:“我心里有谁,就不会再去看别人,不喜欢娶回来做什么?那不是浪费了人家的……”
随意的一抬头,他的话却断在了口中。
距离女眷数步之遥,树下停了一辆未饰花纹的马车,一个贵族少女正扶着侍女的手下车来。
象牙色的衣裳,檀色的裙,花纹疏落,贡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不及盈盈一握的纤弱腰肢,发间饰以珠玉,握着一柄纱扇虚虚拢在额前,顾盼之间,两枚小小的玉珠在耳侧晃荡,衬着肤色比那两点莹润玉色更亮。
清淡雅致,犹如皎月出云。
……看身形,怎么有点儿像娇娇?不不,这分明是个高挑纤弱的少女……梳的还是未嫁的发式。
“方才还说什么来着,这会儿就盯着人家女孩不放?喂,过去问问,那是谁家的女眷?”
陈之宁远远望去,也是一怔。
他下意识地去看贺铭神色,贺铭却已一夹马腹,径自走远了。
陈之宁与贺铭离得远,其余少女离得近,一时停了说笑,只盯着这陌生少女打量个不停。
象牙色的短衫,衣摆是连绵不断的祥云纹,下裙却不是近年来越加越多的八幅、十二幅山水绵延裙,只是简简单单的留仙样式,金银绣的宝相花还是若干年前颇为风行的花样,寻常年轻女孩穿了,肯定颇有老相之嫌,可在她身上,婷婷袅袅,随着行走荡漾出轻柔的光,只见典雅。
看清她的容貌时,旁人还未如何,孙眉已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去望骆芝芝。少女却好似没见到这一帮人,神色十足的傲慢凌厉,一双凤眼似笑非扫过去,就止了一片要出口的喧哗,无人与她招呼,她便也十分自在地越过众人,扬长而去。
她身后相伴的侍女眉目乖顺,唯有身侧年长的姑姑低声提醒:“郡主,且慢行。”
等到一行人去的远了,陈幸活泼些,低声问妹妹:“郡主?哪家王爷有这个年纪的女儿?怎么没见过?”
“她的衣裳好老气……”孙眉刚要为好友说话,手腕上就被骆芝芝狠狠掐了一把,旁边已有人嘲道:“你没瞧见吗,那轻软的檀色不说,进上的洒金横罗,裙上星星点点全是星光!”
“还有她的那对白玉簪子。”女人对于衣裳首饰最为敏感,尤其是十几岁将要出阁的女孩儿,家中娇养到了十分,与同龄人在一起,更是变着法儿的争奇斗艳,锻炼出了火眼金睛,陌生少女与她们不过擦肩而过,眼尖的已将她全身妆饰尽收眼底,“和田白玉,竟无一丝杂色,凤鸟海棠的花样,不知道是哪家的手艺——哎,你看清她戴的是什么镯子没有?”
“瞟了一眼,好似是一对赤金红宝的虎头镯……”
“云头玉璜结的禁步……颇有古意,白玉之中还沁着一丝朱砂颜色……”
而被一群人热络议论着的中心人物,才刚刚走出他人视线,腰就一软,没有仪态地垮了下来,身侧的姑姑急忙一把把着手臂,掺稳了:“郡主,步伐大了些,还有人盯着您看呢……可不能这样回头,步摇会……哎哟,您不疼吗?”
“对,对,用帕子去擦汗,轻点儿……哎呀,这块的妆粉又被您擦花了……口脂,口脂,可不能去舔。还好奴婢准备了妆匣,这就去马车上补一补。”
这位众人从未见过的“郡主”,正是换了女妆的镜郎。他身边相伴,无奈不断加以提醒的,却是少在人前走动的瑞云。
“七哥他们也该动身了吧?——也不知我这么上前去,会不会把他吓得从马上掉下来。”
瑞云平时管着长公主身边财物账目,最是个沉默寡言的谨慎脾气,闻言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却显然不赞同他的异想天开,只道:“殿下还在后头车里呢……天气这样热,到处都是尘土,又喧嚷,您不想早些卸了钗环歇一歇吗?”
镜郎登时就把七哥抛到了九霄云外,扭头要走,冷不丁,又被流苏抽上了脸颊,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瑞云即刻举起帕子,为他擦了擦鬓角的汗水,顺带遮掩了不雅表情,沉稳道:“咱们再看一眼七殿下的行军队伍,便回去吧,郡主。”
郡主之称,来源于长公主随口一句:“你舅舅原以为会是个女孩儿,预备封你做郡主呢,封号都选好了,就叫做永泰。”
至于为何是今日才出门……原因很复杂。
实在是女人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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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忘了自己在写黄文
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跳过,这一部分大概会有四五章的样子?
## 五十七
首先,镜郎的仪态就很过不了关。
作为个纨绔少年,世家公子,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还能让人容忍,可能还颇有些人欣赏这种“放荡不羁”的散漫,若是作为姑娘家么……任何一个稍微有一点底蕴,在意姑娘能不能嫁的出去的家庭,都不可能养出这么个女孩儿来。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让瑞香教教你,女儿家是怎么行走坐卧,吃饭用茶的——好歹在人前能装出个样子来吧。”
这八天以来,在长公主授意“教不会就打手板子,反正他不看书不写字”的情况下,瑞香使劲浑身解数,“总不能真将二公子……郡主给打坏了”,也就堪堪教会了镜郎如何走路,如何行礼,若坚持的时间长了,还得小心原形毕露,瘫坐在地。
其次是穿衣打扮。
实在是令镜郎大大折服:不过是一张脸,两只眼睛一张嘴,竟有这么多讲究?
瑞香捧了胭脂水粉出来,镜郎一打开官窑小盒,吸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惊天动地一个喷嚏打了出去。
瑞香极是无语:“二公子……郡主,这可是京城最好的妆粉,一盒作价一两,据说有桃花香气,许多贵家女儿,都以为这香气十分雅致,推桃花能利容颜,利姻缘呢。”
镜郎捧着手绢擤鼻涕,瓮声瓮气道:“……桃花哪儿来的香气?我怎么没闻见过。”
建昌长公主笑倒在榻上,闻言又噗嗤笑了出来,回头吩咐瑞月:“罢了,我们娇娇惯会挑剔,取我的粉来给他用罢。”
瑞月闻声而退,过不片刻,捧着一托盘大大小小,作不同形状的玉匣来了,瑞香上前扫了一眼,便启了小小一个内嵌白檀的白玉妆匣在手,里头盛放着仿佛珠玉粉末一般的香粉,介绍道:“东海珍珠、鹿角、琥珀、玉屑、白獭髓、紫茉莉粉,因殿下喜欢白檀的香气,用了许多香料调和气味之外,也格外定了许多嵌檀木的匣子来盛放。”
这回镜郎倒不打喷嚏了,乖乖点头记下,又见瑞香一一开了盒盖为他介绍:“这是画眉的螺黛,这是面脂,胭脂,这是口脂……奴婢将十二种颜色都取来了,不过咱们公子,想来用檀色就很美……这是花钿,如今夏日里呢,金银热得慌,奴婢选了白玉、墨玉、红玉和珊瑚的。”
“别光说了,先给娇娇扮起来。”
看长公主与侍女们兴高采烈的,镜郎只觉得,自己是件新鲜玩具。
长公主的妆镜,除了寻常进贡的江心铜镜之外,还有一面,是由门人小心进贡,据说来自极西之地的珍品,剔透光润的琉璃贴附在极薄的水银面上,光可鉴人,纤毫毕现,全无气泡与划痕,虽然只有寻常铜镜大小的一半,却已价值连城,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长公主的内室,作为日常梳妆之用,从未示人。每逢搬迁,都要以厚锦缎、厚绒仔细收藏,由瑞香贴身保管。
镜郎此时便坐在镜前,任由瑞香与瑞月两人围着他,装扮不休。
重新洗过脸手,抹了一层面脂,淡淡的妆粉上脸,果然匀净润泽,薄薄一层,便已足够。接下来便是一阵儿令人眼花缭乱的妆饰功夫,镜郎在镜中看了几眼,只觉细细描摹装点出来的眉眼愈发陌生,宛如梨园戏子,说不出的古怪好笑,干脆闭了眼睛,任由她们摆弄去了。
瑞月喜笑颜开,将口脂往镜郎唇上轻轻一抹,说了句“成了”,镜郎不敢就照镜子,先征询地去看长公主。
虽然仍是一身男装,眉梢轻抬,飞了个嗔怪眼色,也让长公主轻轻屏住呼吸,轻声笑道:“我们娇娇,也算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美人儿了。”
瑞春在旁轻声赞叹:“从前听人说‘倾国倾城’,总觉得是妄言,但当真有美色如利刃出鞘……”
倒把个平日里最骄傲自满的镜郎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姑姑惯会取笑我……”
他回头望了一眼镜子,冲着眉眼陌生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个冷峻的绝色少女,微微一笑,却为容光所摄,一时之间不敢逼视,忙匆匆移开了目光。
接着又为他选首饰。
长公主的首饰何止堆山码海,除了她自己看上的宝石,送去银楼加工细作,四时八节,宫里的赏赐,一样人家互相敬赠的节礼之外,自然有无数门人奉上奇珍供她挑选,如今虽然在行宫里,只携带了一些“日常惯用的首饰”,还有些“节令旁人送来的时鲜细巧玩意儿”,瑞香仍领了四个小丫头,担了两个半人高的檀木妆奁来,长公主说着“不必太打眼了,珠翠满头的,反而喧宾夺主”,随便选了几样,一时兴致来了,亲自上手,为镜郎梳理发髻。
“哎,我就说生儿子没意思,还是有个女儿好。”
镜郎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并不答话,任由长公主选了长长短短,金玉珠宝,在他发间拨来挑去,脖子上的重量一层层加上去,只是与她闲谈:“阿娘,平日里,我怎么没觉着有这么多规矩啊!”
长公主为他扶正了最后一支珍珠步摇,前后看了一圈儿,平淡道:“从前你是看规矩的人,如今是守规矩的人,感觉自然不同。好啦,站起来。”
镜郎同往常里一般起身,脖子猛地一扭,又坐回了椅子上,若不是旁边的瑞月眼疾手快,恐怕就要扭了脖子。
“我的娘,你往我头上按了多少东西,怎么这么沉?”
长公主戏谑道:“我的儿,这就嫌沉了,真是没见识,你可知道为娘每逢年节要戴的礼冠有多沉么?足足七斤四两!”
瑞春在旁笑道:“这还算轻的,若是碰上册封、祭天、成婚这样的大礼仪,哪怕特意编了极细的金丝,但到底珠玉宝石都是省不得的,十斤、十二斤,那都是寻常。皇后娘娘册封礼上戴的那只九凤冠,十八斤!若是轻了,旁人还要以为皇后娘娘不受宠爱呢。”
镜郎捂着额头,发出敬畏的无奈叹息,旁边瑞月扶着他的肩头,忍笑道:“公子……郡主,您慢慢地起身,诶,这就对了,别使劲儿回头,步摇坠子会打到脸上的。”又去看长公主,“要么,咱们现就给郡主把耳洞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