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骤然看向他,不快道:“怎么就杀了?留着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妄图刺杀殿下,千刀万剐亦不足惜。”薛恕却是丝毫不知错,语气阴沉,眉眼间戾气萦绕,又恍惚有了几分上一世的影子。
殷承玉顿时止了声,知晓再与他多说也无益。
薛恕就是这么个人,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内里流的是狼血,偏执又残忍。他对于自己的东西看得十分紧,从不容许有任何人觊觎。
上一世但凡是刺杀他的刺客,薛恕便是将这两京十三省都犁过一遍,也要将人揪出来,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如今两人的关系虽然变了,但薛恕的性子,却是半点没变。
可真是自小到大的狗脾气。
殷承玉心里骂了一句,却没再与他在此事上纠缠。
反倒是薛恕沉着眉眼:“万有良如此猖狂,天津卫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再硬的铁板,孤也能砸开一道缝来。”殷承玉哼笑了一声,往后靠进椅背里,神色并不怎么在意。
上一世他也曾彻查过盐政。只不过那已经是他幽禁五年后回宫的事了。
当时他重回朝堂,急需功绩。又正逢边关起战事,国库空虚。他便将主意打到了盐政上。五个盐使司不知道养出了多少硕鼠,国库缺钱时,可不就得拿这些老鼠开刀?
当年他都闯过去了,如今又有何惧之。
想到明日才抵达天津卫,殷承玉便暂时抛开了这些烦人的事务,起身到贵妃榻上躺下,对薛恕招了招手:“过来,给孤按按腿。”
——先前薛恕给他按了会儿太阳穴,手法倒是非常不错。
一回生二回熟,薛恕依言脱了靴子上榻,将他的两条腿抬起放在膝上,控制着力道轻轻揉捏。
殷承玉舒服地喟叹一声,眯着眼瞧他:“孤让你按腿,你心里可有不满?”
感受着手中柔软纤细的触感,薛恕低垂着眼,掩下眼底波动,摇头:“能伺候殿下,是臣的荣幸。”
殷承玉被他顺从的模样取悦,笑道了一声“谄媚”。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绝育狗勾好难演。
第11章
第二日傍晚,漕船在天津卫马家口码头靠岸。
天津乃三会海口,漕运兴旺。码头河面上大小船舶多不胜数,一艘艘载满货物的漕船有序停靠,码头上工人往来忙碌,一派兴盛气象。
殷承玉站在甲板上看了半晌,才缓步下了船。
万有良并天津卫镇守总兵、河间府知府、静海县县令等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随从,早早就侯在了码头上。瞧见殷承玉下来,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
一众大小官员殷勤问安,各个脸上笑意满满,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殷承玉是来出游,而不是来彻查长芦盐政的。
“诸位大人免礼。”殷承玉微微颔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将他们的面貌名姓与记忆里对应。
“这一路舟车劳顿,下官特在南川楼备了接风宴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
开口说话的乃是万有良,他身量不高,体型偏胖。凸起的肚子将绯色公服都撑了起来,腰上的金荔枝腰带紧紧绷着,好似下一刻就会受不住崩开来。
他端着一张极谄媚的笑脸,肥肉在下巴处堆了三层:“还望太子殿下赏脸。”
从前殷承玉也是见过万有良的,那时他还不如现在痴肥,是个面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人。没想到来了此间不过两年,便换了一副模样。
殷承玉看见他这模样就觉得发腻,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却没有拒绝:“漕船不便,孤先去行馆换身衣裳。”
说着目光自人群里扫过,似乎才发现一般道:“怎么没见方御史?”
万有良听他前头半句话还没来得及笑,就因为他后半句话僵了脸。他脸上的肉褶子颤了颤,笑道:“前些日子盐使司衙门走水,方御史不慎受了些伤,正在养伤呢。”
“原来如此。”殷承玉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深究。对万有良道:“万大人,前头带路吧。”
此次落脚的行馆,是征用的盐使司衙门下属的一处三进院落,不知道是不是万有良特意吩咐过,院子虽然布置得清雅,却并没有什么富贵之物,处处都显出一丝与皇家不符的“寒酸”来。
殷承玉对此不置一词,带着自己的人马进了院中。
薛恕领着五十名四卫营精英,将整处院落密不透风地防守起来。至于剩余兵士,则在卫所当中暂时安顿。
待殷承玉更衣出来,薛恕刚布置好巡防。
因郑多宝还要安置行李箱笼,便由薛恕随殷承玉赴宴。
“万有良来者不善,殿下身份尊贵,何必赴宴?”
“他们费心费力安排了这么大一场戏,孤要是不给面子,他们这戏如何往下唱?”殷承玉笑了声:“总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他的插手,这一世到底和上一世走向不同。
这一世,有了他安排的赵氏遗孤半路告御状,方正克抵达天津卫不久就送了折子回京,捅破了长芦盐政乱象。之后方正克又为了寻找证据,查阅历年档案——此举虽是提前将盐政乱象揭开来,打了万有良一个措手不及。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算是打草惊蛇,给了万有良挣扎的余地。
盐使司历年档案被烧,万有良大可以死不认罪。所以他现在才劳心费力安排了这么大一场戏。
在他甫一登岸时,便展现出一个井井有条、治理有方的天津卫来,不过是自以为是能蒙蔽他罢了。
“走吧。”殷承玉拢了拢披风,缓步走了出去。
*
南川楼是天津卫最大的酒楼。
因今日殷承玉至,已经提前清了场,并未有其他客人。酒楼掌柜殷勤地引着一行人上了二楼的包厢落座。
殷承玉居上首主位,薛恕则并未入座,低眉敛目候在他身侧。
接风宴无非就是酒肉歌舞,宴开之后,有乐师舞姬缓缓而入。美貌舞姬踏着轻盈舞步上前为殷承玉斟酒。她身着胡裙,藕白双臂裸露在外,薄薄纱衣裹住丰盈身姿,一双剪水瞳盈盈望来,欲说还休。
殷承玉勾唇接过美人手中酒杯,朝众官员举杯示意:“孤与诸位大人共饮一杯。”
既未接受,也未拒绝,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席间官员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这美人计起没起作用。
太子年已十七,却既未娶妃也未纳妾。按照他们的想法,这火气旺盛的少年人,哪有禁得住寂寞的?所以才特意安排了从扬州府寻来的瘦马。若是太子收用了最好,日后也好拿捏;若是不收用,也正好试探其态度。
众人心中思绪纷纷,接下来态度便更殷切一些。
殷承玉对于敬酒来者不拒,言语之中又对天津卫之盛景称赞有加,一时间酒宴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欢欣。
薛恕立在他身侧,见他眉目含笑,一杯又一杯与人喝酒,眸色便沉了沉。
又看向中央翩跹起舞的舞姬,各个姿态柔媚,眉眼风流。尤其是方才给殷承玉斟酒的那个,更是出类拔萃。
他曾混迹市井,自然知道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是极有吸引力的。
殿下方才还对她笑了,是也喜欢这样的么?
薛恕为自己的猜测生了怒,又生生按压下来。
这样的庸脂俗粉,如何能与殿下相配?
宴罢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
殷承玉今夜喝了不少酒,已面露醉意。
万有良一行将他送至马车边,指着随行的舞姬笑呵呵道:“下官观殿下此行并未带婢女,恐无人伺候。这几个舞姬虽然容色粗鄙,但当婢女还是使得的,不若让她们去伺候殿下。”
殷承玉撑着太阳穴,眼眸微阖,对他的话并没有反应,似醉得厉害了。
万有良见状,也不管他答没答应,朝几个舞姬使了眼色。为首的舞姬便袅袅跟在了车边。反正只要跟了回去,隔日太子也不能再将人送走。
薛恕见状顿时面色更沉。
他扫一眼万有良,掐着嗓子阴恻恻地说:“万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来天津卫的路上,有两名贼人混上船欲行不轨。虽已经被咱家捉住杀了,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殿下安危事大,现但凡是近身伺候殿下的人,都要经四卫营审上一遭。咱家看这些姑娘娇娇弱弱的,恐怕经不住审。”
说完,他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几名舞姬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
别说几名舞姬,就连万有良也生了些惧意。
那两名刺客自然是他授意安排的。但主要还是为了刺探消息,刺杀不过是下下策罢了。虽然笃定此事没经他的手,太子拿不住他的把柄。但他想到下头人禀报上来的那两人的死状,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脸色僵了僵,不敢再多加阻挠,只能看着太子车驾缓缓离开。
马车离开南川楼,折返行馆。
殷承玉这才睁开眼,坐直了身体,赞赏地睨了薛恕一眼:“做的不错。”
他确实有些醉意,却不至于不省人事。推薛恕出来回应,不过是暂时还不想和万有良撕破脸。
薛恕抿起唇,看了他半晌,道:“那些人配不上殿下。”
这话便是僭越了,殷承玉懒洋洋斜他一眼:“孤的事,可还轮不到你置喙。”
话虽如此说,却也不见有多生气,毕竟类似的话他上一世可听得太多了。
忆起上一世,殷承玉心里又生出几分不爽快,剜了薛恕一眼。
旁人配不上,你就配得上了?
“过来给孤捶腿。”
看着薛恕低眉顺眼地给他捶腿,殷承玉心气儿才顺了,在马车规律的晃动里阖眼睡了过去。
今晚喝的酒后劲足,殷承玉原本只是微醺,但被马车晃悠了一路,酒意上涌,便有了七八分醉意。
郑多宝见他醉得厉害,连忙去叫人煮解酒汤。
薛恕搀着他回了房,在榻边坐下,便要替他脱掉披风和外袍。
殷承玉只觉得一双手在脖颈处游走,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那双手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了,又来脱他的外袍。而那双手的主人,却是衣冠整齐,丝毫未乱。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一股火气自胸口涌出,殷承玉猛然将人推开,怒火将眼瞳烧得晶莹:“你放肆!”
薛恕猝不及防被他推开,跌坐床尾,满眼诧异。
不明白他为何忽然生了这么大火气。
“殿下——”
“孤让你开口了吗?”
殷承玉冷脸叱了一声,扶着床柱站起身,冷笑着看向薛恕。
此时他站着,薛恕坐着,这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感觉让殷承玉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俯身逼近薛恕,捏着他的下巴,几乎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回回都是你看孤,今日也该孤来验验你。叫你知道知道尊卑规矩!”
说完,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恕,命令道:“自己将衣裳脱了。”
薛恕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动作一时便慢了。
殷承玉等得不耐,冷声道:“怎么,还想要孤帮你么?”
薛恕摇头,紧抿着唇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口鼓噪的情绪。他直勾勾盯着殷承玉,眸色极深,眼底似有风浪酝酿。动作却十分乖顺,缓缓解开了上裳……
殷承玉肆无忌惮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精瘦的上身停留片刻,嗤道:“也没比旁人多些什么,何至于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看?”
说着他又不耐烦起来,冷声道:“够了,滚出去。”
薛恕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当他是醉的厉害了,闻言止住了动作,重新将上衣穿好,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只颈侧迸出的根根青筋,以及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昭示他此刻的不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我没看过殿下的。
殿下:(。
第12章
薛恕刚走到门边,就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等等,回来。”
他只觉得身体里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猛然转过身时,漆黑的眼里就只剩下那一个人,再也看不见旁的。
“殿下……”
因为血液奔流,他的声音带了些许嘶哑,又因为不可置信,压得极低,整个人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兽,眼神锐利,身体紧绷,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若是清醒时的殷承玉,必定一眼就能看出他动了情,生了欲。
可此时的殷承玉醉了。
他坐在榻上,身体斜斜依靠着床柱,外裳因为方才一番折腾敞开,绯红内裳也皱了,领口微松,露出来的脖颈肌肤如玉白皙,呓语间喉结滚动,仿佛皑皑雪地里红梅盛放燃烧,一路烧到了薛恕的眼底。
他一步一步走到殷承玉面前,垂眸看他。
明明腰背还挺得笔直,姿态也依旧是恭敬的,可低垂的黑眸里,却有暴雨将至。
他又叫了一声,含着满满的忐忑,与自己也不甚明晰的期待:“殿下……”
斜倚在床头的人低哼了一声,抬手捏了捏鼻梁,方才抬起脸来:“孤头疼,你先伺候孤就寝了再走。”
语气透着理所当然,一如平日里的矜贵冷漠,却又因为沙哑的声线,勾出了几分暧昧旖旎。
他坐直身体,平展双臂,下巴微微扬起,醉意朦胧的眼里映不出人影,却端的是尊贵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