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古代架空]——BY:绣生

作者:绣生  录入:12-24

  殷承玉在盐场里转了一圈便离开了,万有良送他上马车时,见随侍之人又是郑多宝,而未见薛恕时,眼珠子就转了转,再联想到这几日,那位薛监官都没再出现在太子身边时,便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两人之间恐怕是生了不小的龃龉,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目送马车缓缓远处,万有良回了自己府上,亲自写了一封拜帖交给管家:“去,给那薛监官送去。”他叮嘱道:“避着些太子的人。”
  薛恕接到万有良的请帖之后,立即去寻了殷承玉。
  ——他已经有几日没有得殿下召见了。
  这些日子殷承玉去哪儿都不带他,在行馆时也不传唤他伺候,他只有在对方出门或者回行馆时,能远远看上一眼。
  若是和从前一样无法靠近也就罢了,可明明他曾经离得那么近过,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于是忽然的疏远,便叫人难以忍耐起来。
  每每看到跟在殿下身边的郑多宝和赵霖时,他心底都难以抑制地滋生出无数阴暗想法来。
  殿下身边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殿下的眼睛,为什么不能只看着他呢?
  暴烈的情绪在心底盘旋,被理智束缚着的阴暗念头一次又一次发出不甘的嘶吼。
  薛恕踏入内室,垂下眼,遮挡了眼底的阴霾,恭敬地将万有良的请帖呈了上去。
  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自他手中将请帖抽出,展开。
  薛恕抬眼,晦暗目光黏在那双精致漂亮的手上。
  殷承玉并未察觉,他看完之后,嗤笑一声,又将请帖扔给了薛恕:“去赴宴,无论他说什么,都先答应着,把人稳住。”
  “是。”薛恕将请帖收好,因为紧绷,声音透出些许哑意。
  见他收了请帖,人却还杵在堂中不动,殷承玉皱了眉,开口赶人:“你可以出去了。”
  薛恕抬眸,直直望向他,眸光晦暗难辨,似捕猎的兽,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自喉间挤出一个“嗯”字,缓步退了出去。
  殷承玉凝着他的背影,眉头拧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世的薛恕,似乎跟上一世越来越像了。
  但怎么可能呢?
  这时候的薛恕,生涩稚嫩,甚至还没满十八。
  和上一世那个诡谲莫测的九千岁,还隔着五载光阴呢。
  *
  接下来一连数日,薛恕都受万有良之邀,饮酒作乐。
  万有良为了拉拢他,下足了本钱,光是金银,薛恕都往行馆里搬了四五箱回来。
  而殷承玉对两人往来只做未觉,每日领着仆从侍卫在天津卫各处游玩赏景。
  万有良开始两日还安排了官员作陪,后来因殷承玉说不必日日作陪,他又见殷承玉并无异常举动,便不再遣人陪同。
  殷承玉终于甩掉了尾巴,不再去街市上闲逛,而是往平民百姓居住的街巷胡同里去。
  这些胡同街巷七弯八绕,道路狭窄,路面上随处可见脏物,还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咸腥味道。
  殷承玉也不嫌弃,一条一条穿过去,看见有人家敞着门,便驻足看上许久。
  花了大半日功夫,看了五六条街巷,殷承玉才回了行馆。
  早上出门熏过香的衣裳已经染了气味,郑多宝一边伺候他沐浴更衣,一边不解道:“殿下身份尊贵,去那样腌臜的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贩卖私盐的证据。”殷承玉泡在热水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天津卫私盐之猖獗,竟然比他上一世彻查时还要严重。
  上一世虞家被牵连进去,一朝首辅也落得个身败名裂、满门尽诛的下场,到底还是狠狠震慑了各地盐政官员。五年后他到长芦彻查盐政时,情形比如今好上不少。
  至少没像现在这般,竟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煮盐的竹锅和铁锅。
  私盐猖獗,又分为场私、商私、官私、邻私和枭私等数种。
  场私,乃是盐场“灶户”监守自盗,勾结盐商私卖官盐;商私则是盐商走私;官私乃是盐政官员借职务之便倒卖盐引官盐等;邻私则是违背“引岸专销”之策,在专销地意外的邻地销售;枭私则是一些当地比较大的匪患势力,吸纳百姓流民贩卖私盐,势力大的盐枭,甚至敢与当地官府对抗。[1]
  如今天津卫盐政之情形,可谓五毒俱全。
  盐政官员参与其中,大开方便之门;盐商与漕帮勾结,将官盐运往南地贩卖;更还有盐枭横行。
  而这些煮盐的百姓,不过是整个贩卖私盐链条的细枝末节罢了。
  官府、盐商、漕帮、盐枭等实力勾结一处,分薄利益,这些煮盐的百姓不仅赚不到太多的银钱,反而还饱受欺压。
  私盐多则官盐滞,盐税不丰则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则必加税目。
  到头来,养肥了硕鼠,受苦的还是百姓。
  殷承玉敛眸沉思许久,才换了身干净衣裳,随意将长发披散在身后,往偏室走去,道:“去传薛恕来。”
  要想打破天津卫这块铁板,还需从内部瓦解。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恰柠檬.jpg
  注[1]参考《明清时期猖獗的贩卖私盐行为》


第14章
  天津卫盐商有八大家,分别是曹、柳、谢、王、孙、吴、卫、蒋八家;又有漕帮三个,分别是天津左卫四头帮,天津右卫兴武帮,天津卫罗生帮。
  这“八家三帮”彼此之间互为姻亲,往来密切,人脉之广可遍及整个河间府甚至北直隶。因为涉及私盐,彼此身家性命都连在一处,便都格外的团结。但一旦有人犯了忌讳,威胁到其他人,他们下手也就格外狠辣。
  比如那金盆洗手迁到了望京、又被灭了满门的赵家。
  赵家家主原本乃是四头帮的大当家,他一手组建了四头帮之后,汲汲营营,花费了数年时间将四头帮发展壮大,成为了天津左卫的独一份。而这也正是盐商曹家看上赵家、与之结为姻亲的缘由——拉了赵家下水,运盐的船只就又多了几十艘。
  长芦盐场产盐量巨大,但官盐却只允许销往北直隶和河南等地,使得盐商们极其眼红南地庞大的市场。而打通了漕运之后,他们便可以畅通无阻地将长芦盐运往南方诸地售卖,赚取巨大利益。
  但也正是因为盐商漕帮利益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不仅仅是万有良,这些地头蛇也容不得有人中途退出。
  一旦有人打了退堂鼓,赵家就是前车之鉴。
  单看殷承玉到天津卫这些日子,所到之处海晏河清百姓和乐,别说想打听私盐之事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不敢多提一个“盐”字,足可见这些本地盐商漕帮的势力有多大。
  要想将这么一块利益结成的铁板打破可并不容易。
  但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上一世殷承玉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功夫才找到了突破口。是以这一世办起事来,就简单了许多。
  殷承玉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卫”字。
  “多派几个人,将卫家盯紧些,多留意卫家长子卫西河的动静,有消息立即来报。”
  上一世,他正是从卫家打开了突破口。
  如今天津卫的八大盐商之一还是“卫家”,但在五年后,“卫家”不存,天津卫只知“柯家”。
  盖因卫家上一代家主膝下只有一独女,为了继承家业,便为女招赘。只可惜他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招的赘婿是个野心勃勃的白眼狼。卫家老太爷去世之后,家业便交由了女婿柯守信打理,
  刚开始几年,柯守信还待卫氏母子极好,兢兢业业管理家业。但当他完全掌握了卫氏家业之后,野心便显露出来,也不再甘心做个赘婿。
  先是卫氏病故,没过几年,柯守信与卫氏的独子卫西河又在进学路上遭了山贼。虽然人逃了回来,但下身和双腿却被马蹄踩踏,卫家四处求医问药,最后也只保住了一条腿。
  卫西河跛了一条腿,再不能人道。
  而柯守信则以延续香火为由,娶妇纳妾,五六年间,生了三儿二女,皆随柯姓。
  至于已经前途尽毁。与废人无异的卫西河,则被关在卫府偏院里自生自灭。
  只是柯守信大约也没想到,他这个嫡长子遗传了他的心性,动心忍性,忍常人所不能忍。不仅硬生生熬过了十年非人生活,还拿到了柯守信贩卖私盐的证据。最后他带着这些证据投向殷承玉,覆灭了整个柯家。
  若不是遭遇那些挫折,卫西河当是个奇才。
  想起前世之事,殷承玉颇有些唏嘘,也不知道他提前五年到了天津卫,卫西河的境况如何。
  他搁下笔,又嘱咐赵霖:“注意着些,别叫卫西河伤了性命。”
  交代完,便打发赵霖出去。
  又见薛恕迟迟未见人影,蹙眉不快道:“薛恕人呢?”
  郑多宝自外间进来,解释道:“薛监官赴宴喝多了些,刚回行馆,怕酒气冲撞了殿下,回去更衣了。”
  “万有良为了拉拢他,倒真是废了心思。”殷承玉又提起笔,不紧不慢地练字,口中随意道:“叫厨房做些解酒汤给他送去,让他醒了酒再来,也不急于一时。”
  郑多宝“哎”了一声,便退出去,去厨房命人备解酒汤去了。
  只是他带着人拎着解酒汤去寻薛恕时,却扑了个空。问附近的守卫才知道,薛恕更完衣就直接去主屋了。
  此时薛恕刚到主屋。
  伺候的小太监引着他进了偏室,还未进门,他就瞧见了书案后的身影。
  殷承玉今日的打扮和往日十分不同。
  他今日穿了一件朱红长袍,交领大袖,风姿逸然,颇有名士之风。满头长发未束,以玉簪半挽在脑后,随着他低头,有几缕青丝自肩头滑落胸前。
  听见小太监通传的声音,殷承玉抬头看去,略有些昏暗的偏室內,他朱袍乌发雪肤,无一处不精致。像黄昏之时才出现在人间的精怪,勾魂摄魄。
  薛恕顿住脚步,定定看了他数息,方才收回视线,恭敬垂下了头。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忍不住轻轻捻了捻,回忆起了将那头青丝攥在掌心的触感。
  柔软,顺滑,叫人着迷。
  “怎么就来了?”殷承玉见他定定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只当他是喝多了酒还没醒:“不是叫郑多宝传话了?酒醒了再来便是。这些日子与万有良虚与委蛇,倒是辛苦你了。”
  上一世与薛恕朝夕相处,他自然是知道薛恕从来都没有那个耐心与人周旋的。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满意的,杀了便是。
  曲意周旋,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反而是现在,他能将万有良稳住,还从万有良的荷包里源源不断地掏出银钱来,才叫殷承玉觉得惊讶。
  他如此听话,殷承玉自然也不吝待他好一些。
  “为殿下办事,不辛苦。”
  薛恕再次抬眸看向他,眼底有暗色流转。许是因为酒意醉人,许是因为今日的殷承玉如精怪般蛊惑人心。他难以自抑地上前几步,与殷承玉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案。
  这些日子的疏离,叫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渴盼。
  他倾身上前,狼一样的眼眸锁定了殷承玉,胆大包天地追问道:“殿下这几日为何不召我?”
  他直直望着殷承玉的眼睛,似是质问,又似只想求一个答案。
  只是无论哪一种,都叫殷承玉感到了冒犯和不快。
  他要见谁,如何轮到薛恕置喙?!
  他难得的好脾气终于耗空,啪地一下扔下了笔,语带警告:“薛恕!你僭越了!”
  “我不比郑多宝和赵霖好用吗?殿下要杀谁,我替你杀。”薛恕却不依不饶,他固执地看着殷承玉,非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殷承玉本正气恼着,却又差点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两世的薛恕,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上一世他与薛恕之间的纠葛太深。他们立场不同,中间又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野心。面对敌人时能彼此交托后背,可一旦外敌肃清,他们之间的结盟便不再牢固。
  他是太子,未来是皇帝,有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的野望。而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是绝不可能为旁人所左右的。
  可薛恕偏偏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他们二人,迟早有一日要兵戎相见。
  他和薛恕都对此心知肚明,却在那一日到来之前,默契地维持着和睦的假象。偶尔连他自己也会被那假象所迷惑,生出些心软犹豫来。
  时至今日,他仍然说不清楚,自己对薛恕到底是什么心思。
  而他于薛恕,大抵也是如此。
  薛恕从未如此直白的和他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大多时候,这人都是阴阳怪气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叫人痛快。
  倒是眼下,虽然说出来的话恼人了些,却没那么叫人堵心。
  果然还是年岁小讨喜啊。
  殷承玉心里高涨的怒火散了些,又恢复了从容。他倾身过去,捏着薛恕的下巴细细打量他,诧异的发现他眼里竟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当初说他狗脾气,还真是没错。
  “你自然是比他们好用的。”不然也不会重活一世,还把人留在身边。
  殷承玉松开手,施施然坐了回去,又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狼毫笔,抬了抬下巴:“给孤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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