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喜,吩咐下去,给谢家公子接风洗尘,将此事昭告天下!”
重戮大笑,藏不住的欣喜。
这谢家公子倒真是个宝贝,繁镇之事如此棘手,当初宴会上无一人敢接,这谢陵瑜不但接了,还当真给办好了,真是比那帮废物好用太多了。
不愧是谢惊弦的儿子,即便日后谢惊弦不愿表态,只要谢陵瑜忠于他,那便少了个后患之忧。
周喜看着重戮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在纸上写了个端端正正的字,只一眼,便让周喜低下头,再不敢乱看。
重戮写的那字,是 “侯”。
他看着纸上的字,慢慢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陛下,林将军求见。”
外头传来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
一听到 “林将军” 二字,重戮的嘴角就往下塌了些,他将笔拍在案上,意味不明的沉默了一会儿。
思及先前眼线带回来的消息,又见自己刚得到消息,林城便急匆匆的赶来了,重戮眸光沉了沉,冷笑一声,慢悠悠道:“朕乏了。”
林城这个老东西,宠出个废物儿子也就罢了,还敢有谋逆之心。
若不是怕他说出点不该说的东西,重戮也不会如此忍让,更何况他们相安无事多年,多一个帮手少一个敌人的买卖谁不乐意做?
可若是有人逾越了,让其闭嘴的方式有许多种,只怕最后还有人惦记着亲缘,以为他下不去手。
可他为了皇位,连最喜欢的幼弟都能推进冰冷的湖里,连最敬爱的兄长,都能算计。
他林城算什么东西。
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这份亲缘,还是他憎恶至极的。
小太监会意,如实转告外头到候着的林城,林城被当面下了面子,气的脸色铁青,只好压着火气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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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繁镇。
刘府近日可谓是热闹至极,总是有百姓来送些鸡蛋菜叶,鸡鸭鹅样样俱全,谢陵瑜前些日子还带着青丘玦出门闲逛,一瞧这架势顿时闭门不出。
原因无他,一时招架不住热情的百姓。
可若是闭门不出,在院子里更令人坐立难安,谢陵瑜这两天无比庆幸有孟毅这个好兄弟,孟毅喜欢串门的毛病如今看来真是妙啊。
院子里只听见孟毅叽里呱啦的声音,“刚来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咱们能有今天,那会儿官员和乡里乡亲那叫一个针锋相对。”
“你再瞧瞧现在,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谢陵瑜神色诚恳,做倾听状,“如此甚好。”
一连几日没见到好友翻白眼,孟毅颇有几分不适,他原本一肚子话要说,现在看谢陵瑜这般认真,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遵从本心的问了一句,“云楼,你最近怎么了?”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觉得谢陵瑜奇怪,就连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孙小将军都说,觉得谢兄近日怪怪的。
你要问怎么个怪法,倒也不好说。
就是那姿态好似在逃避什么,但他们苦思冥想也没想到谢陵瑜到底在怕什么。
难不成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
这么想着,孟毅狐疑的视线便飘到了青丘玦那里,却发现青丘玦也心不在焉的喝茶,一言不发。
真是奇了怪了!
眼见孟毅越想越多,谢陵瑜心惊肉跳,只好出声打断他,“京城的回信约摸就在这两天了,你若有交好的,不妨好好道个别。”
地方偏远,他们这些京城来的,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机会再来一趟了。
孟毅点点头,谢陵瑜刚送了口气,抬眼就看见方才还眼观鼻鼻观心的青丘玦正盯着他看,那目光凌厉,仿佛要把他这个人看透了似的。
谢陵瑜一怔,隐约看见他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公子,京中来信!”
送信的侍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唯恐耽误了事,谢陵瑜快步走过去,心中第一次这么感激重戮。
他决定日后多给重戮上柱香。
信里写的无非就那几句话,谢陵瑜匆匆掠过,目光在 “宫宴” 上顿了会儿,勾了勾唇。
这次的宫宴,应该会发生一些他喜闻乐见的事,不知林将军心中是何感受。
谢陵瑜将信递给二人,孙黔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刚进门就听见孟毅咋咋呼呼的声音。
“云楼,咱们可以回家了!”
孟毅热泪盈眶,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就这么掩面哭了起来,边哭还别含糊不清的说话,最后被谢陵瑜一把捂住嘴。
他尴尬的冲孙黔笑笑,把人送进了房里。
孙黔看着青丘玦,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孙小将军面无表情的问:“你跟着谢兄回府吗?”
青丘玦摩挲了一下腰间玉佩,垂下眼道:“不知。”
这些天谢陵瑜奇怪的反应他看在眼里,这次他却摸不准谢陵瑜心中所想,以至于一连几日都没个好脸色。
“这不像你。” 孙黔有些惊讶,他向来只能从青丘玦的嘴里听到肯定的答复,到底是什么能让他犹豫?
在他沉思之际,青丘玦却突然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这天底下没什么能拘的住我,所以我究竟去哪,待定。”
这一句说的随意,又好像是在强撑什么。
可愣是让谢陵瑜脚步一顿,整个人僵住,直到屋里的孟毅疑惑的喊了他两句,他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品味心中涌上的酸涩,便神色如常的推开门。
他没敢去看青丘玦的脸色,而是冲孙黔道:“孙兄若是有交好的,不妨去道个别,我们明日便能启程。”
孙黔点头应声便转身离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谢陵瑜以去与刘县令告别为由,先行离开了,青丘玦终于抬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桌子。
晚间,谢陵瑜磨磨蹭蹭的不想上床,青丘玦却似乎困极了,早早歇下了,他们连着几天都没有什么交流,谢陵瑜心里堵的慌。
不过青丘玦这样倒让他轻松不少,谢陵瑜蹑手蹑脚的挥灭烛火,往床里边爬去,他平躺在床上,听见身侧的人呼吸平稳。
他独自盯着虚空一点出神。
“这天底下没什么能拘的住我,所以我究竟去哪,待定。”
青丘玦的话在他脑中响起,于寂静的夜里似乎格外清晰,谢陵瑜不可自控的生出几分焦躁。
不想让他走。
这个念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占据了谢陵瑜的思绪,可为什么?
他们本就应该这样,各取所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
谢陵瑜想要将这些杂乱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子,眼前却总出现青丘玦策马的身姿。
青丘玦看书的样子。
青丘玦挑衅的神情。
青丘玦无奈的笑容。
青丘玦睡着的……
他猛的侧过身,答案分明早就摊开在那里,可总有怯懦的人不敢去翻阅。
可再怎么想要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在即将分别的时刻,那突然冒出来的伤感不舍还是一点点将他吞没,紧攥着被子的手一点点松下去,谢陵瑜若还想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他心悦阿诀。
是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悦。
终于直面了内心,谢陵瑜重重喘出口气,好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原来方才他想的入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谢陵瑜顿了顿,小心翼翼的又翻了个身,借着外头漏进来的月色,看清了身边人的轮廓,他凑近了些,看了许久。
笑意在眼眸中淡去,谢陵瑜小声在心里问了句,我不想拘着你,你能不能带我走呀。
可是他走不了,青丘玦也留不了。
云身不由己,太阳也不会换一边升起。
突然,青丘玦突然不耐的 “啧” 了一声,吓得谢陵瑜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淡香扑面而来,谢陵瑜被人一把揽入怀中,呆愣的抬头去看,对上了一双不耐微眯的凤眸,“大晚上不睡觉?别动……”
说着他就闭上眼睛,手上霸道的将人圈住,谢陵瑜静静窝在他怀中,听着青丘玦稳健的心跳,不安的感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愈烈的心跳。
思绪沉下去,谢陵瑜也闭上眼睛,在平稳的心跳中缓缓睡去,恍惚间莫名想到在客栈时,青丘玦说的话。
“若有家可回,谁愿漂泊在外?”
也许,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等到谢陵瑜熟睡,揽着他的人这才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青丘玦勾唇一笑。
你的心跳,我都听见了。
72 离开繁镇
清晨,天方才蒙蒙亮。
谢陵瑜在青丘玦臂弯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蹭了蹭,抬起头看了看,望进了一双含笑的凤眸。
谢陵瑜瞬间气血上涌,蹭蹭往后手脚并用的退,完了还不忘抱着被子掩饰尴尬的处境,他强装镇定,“怎么也不叫醒我?”
青丘玦自然的起身穿衣,闻言侧目看他,那目光中好像多了些什么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有个小爪子勾人似的,“看你睡得香。”
谢陵瑜含糊的应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衣裳,两人穿戴好便推开门,去与孟毅孙黔汇合。
之所以起了个大早,无非就是想低调的走,趁着百姓大多都还未起,收拾收拾便走了。
孟毅是被孙黔强行叫醒的,此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一脸的不开心,见他们来了这才抱怨道:“你看,云楼他们也是这个点儿才来!”
孙黔目不斜视,“不过半柱香罢了。”
孟毅顿时蔫了,大马金刀的把腿分开,身子往后一倒,嘴里敷衍的附和,“是是是,半柱香,孙小将军料事如神。”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讽刺呢,但孙小将军向来古板,活不明白,他犹豫了一下道:“谬赞了。”
孟毅:“……”
谢陵瑜偏过头憋笑,青丘玦是豪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接触到孙黔狐疑的视线,他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孟兄所言极是。”
孙黔不懂其中关键,但他知道此人绝不是好鸟,并没有接茬,而是说,“既然如此,那待你们用完早膳,便立即启程?”
谢陵瑜觑了眼天色,询问的看了一眼青丘玦,见他摇头便道,“不了,收拾收拾便走罢,我们路上随意吃些就好。”
其余二人自然没有异议,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刘县令竟早早的候在了前院,他脸上带着笑,手里抱着个肉嘟嘟小姑娘,身侧站着一位温婉贤淑的妇人,想来正是他的妻女了。
那女娃娃看见他们眼睛一亮,双手伸出展开,口齿不清的喊,“嘚嘚……”
谢陵瑜疾步走过去,在刘县令含笑的眼神下接过孩子,得到了一枚香吻,身后的家仆正帮忙运行李,他们便停下聊了几句。
刘县令似乎胖了些,原本瘦骨嶙峋显得面相有些刻薄,如今有了些肉,笑眯眯的,竟有些英俊的味道,谢陵瑜毫不吝啬的夸赞,“看来夫人是位贤妻啊,这一回来刘县令可就圆润了些,显得英俊不少。”
那夫人爽快的笑了笑,她长相虽是温婉一挂的,性子却半点不扭捏,“我家夫君为了咱娘俩吃了不少苦,也走了弯路,多亏了公子放他一马,还不计前嫌救了我母女二人。”
“此去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相见,但公子的恩我们夫妇记着,咱们没什么本事,但只要公子开口,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说着,她侧身行礼,还不忘用力拍了自家男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谢陵瑜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心中有些意难平。
救了他们的不是自己,是阿诀。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青丘玦此刻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敛去了所有锋芒。
谢陵瑜摇摇头,把一直想要将手往青丘玦方向伸的小女孩递给他们,用手轻轻点她的鼻子,小女孩茫然的打了个喷嚏。
谢陵瑜勾起笑容,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道:“有恩谈不上,你们若过得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
他顿了顿,“况且救出你们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家小青,此事由他全权负责。”
青丘玦一怔,一拱手道:“全凭公子吩咐。”
刘县令却连忙回礼,“多谢青公子,若日后有用的上鄙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青丘玦腼腆的笑笑,“刘县令言重了。”
行李不多,小厮早已备好马车,家仆也在一旁等候,他们不便久留,就要告辞。
刘县令及其夫人在门口送他们,谢陵瑜一行人上了马车,却发现孙黔站在马车旁没动,他正要开口,便被孟毅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