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公拉开圣旨,一字一句道:“谢陵瑜接旨。”
“臣在。” 他一掀衣袍跪下。
谢陵瑜一跪,身后的孟毅也只好跟着跪下,他眼睛贼溜溜一瞟,却发现青丘玦那厮在进前厅前便直接去了别处,压根不在场。
失策了,孟毅痛苦的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丞相长子谢陵瑜救南凌百姓于水火,为朕分忧解难,实属贤良,特赐……”
谢陵瑜听着一大堆赏赐,内心毫无波澜,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在他人看来就是宠辱不惊,能堪大任的模样。
周喜念完,合上圣旨捧给他,谢陵瑜谢过皇恩,起身接过。
“谢公子,宫宴在即,好好休息一番养养精神气。” 周公公淡笑道。
谢陵瑜接旨的手一顿,眸中闪过惊异,但只是一瞬而已,他笑道:“那便多谢周公公了。”
周喜点头,带着小太监离开,谢丞相起身想送,却被周喜拦下,“丞相留步,谢公子刚回来,我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谢丞相一拱手,“多谢周公公。”
周喜摇摇头,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谢丞相才仔细看起了谢陵瑜,孩子明显瘦了一圈,眼下还带着多日未休息好的青色,但好在神采奕奕,眼睛亮晶晶的,即使尽力克制,也不难看出这是等着人夸他呢。
他无奈的摇头,伸手拍了拍谢陵瑜的头,“你啊……”
“这次事办的漂亮,乐澜在天上看着,也该安心了。”
谢丞相头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宋乐澜是她母亲的名字。
谢陵瑜握紧拳头,心中不在只有难过和彷徨,父亲的手握在他的肩头,一字一句道,“云楼你要记着,无论你走到哪,都是我们的小瑜。”
陵瑜之意,是陵中之宝,是乐澜留在人间的念想,是他们最牵挂的血脉。
坚硬的剑羽不一定能刺伤他,柔软的情意却总能轻而易举的让他缴械,谢陵瑜扑过去抱住父亲,眼里的柔光渐渐化作狠厉。
“我会记住的,父亲。”
他一定要扳倒重戮,替太子殿下与青丘正名,保护自己至亲至爱。
这一次他有能力挽回,就不会再让重要的人离开。
74 宫宴拉拢
皇宫晚宴。
谢陵瑜刚下马车,就察觉到了不同于往日的气氛,热闹之下是平静,平静之下是暗潮汹涌。
“父亲……” 谢陵瑜开口。
他还未说完,谢丞相就摆手道:“去罢。”
谢陵瑜会意,抬步离开。
青丘玦跟在他身后,孟毅东张西望,忽而眼前一亮,暗暗戳他,“那边。”
谢陵瑜抬头一瞧,正是孙家和邢家的马车,便准备前往汇合。
不过这几步路走的格外艰难,平日里不相来往的大臣笑着拦住他寒暄几句,不少家族的公子都围了过来,话语里不乏有试探的。
谢陵瑜谦逊的回应,未见丝毫不耐。
不远处林城面色铁青,将一切尽收眼底。
“嗤,不就是会做表面功夫,有什么好……”
林荐神色不屑,小声嘲弄着,剩下的话却在林城狠厉的目光中淡去,缩缩脖子,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林城狠狠瞪了他一眼,厌烦的收回目光,没心思跟这帮笑面虎寒暄,抬步就走,冷冰冰留下一句。
“没用的东西。”
林荐面色苍白,显然是对林城这句话敢怒不敢言,他面容有些扭曲,阴毒的目光朝人群围住的地方看去,咬牙低骂了一声,又憋屈的匆匆跟上父亲的步伐。
谢陵瑜忙里偷闲,目光漫不经心的往那里一瞥,淡淡的笑了。
这就内讧了?
好戏可还没开场呢。
林家圣宠不衰,只是不知血浓于水究竟能不能敌过疑心相对呢?
谢陵瑜在人群中从容的应对着,费了些功夫才甩开这些吸血虫,来到孙黔他们一行人跟前,孟毅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谢陵瑜的目光掠过他们,在邢雅娴身上顿了下,凝眉看她憔悴的面容,和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莫要说他人,即便是他深知内情,都被这样子震了下。
精致如画是眉眼间尽是疲惫,哪怕有脂粉掩盖一二,也挡不住虚弱的苍白。
“雅娴……” 谢陵瑜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
邢雅娴淡淡笑了下,抬手抚上小腹,柔和道:“云楼哥哥莫要担心,我很好。”
这个动作让谢陵瑜眼中的担忧散了些,邢雅娴藏在袖子里的小指正俏皮的翘了翘,他心中无奈摇头,这小丫头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孙黔站在她身边,没有人敢不识趣的凑上来奚落,但京中鱼龙混杂,难免落人口舌,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衣袖被轻轻晃动一下,两人的指节短暂的碰在一起,谢陵瑜侧目往去,看见了青丘玦含着笑意的眸子,他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同孙黔他们一道往前走。
只是嘴角的笑意再也没有落下。
宫宴不同于往日。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陛下近日有些过于安分了,没有脾气不说,竟然还意外的好说话,令众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林城屡次请见被拒这回事闹得是沸沸扬扬,现在风向隐隐变了,没想到最得宠的林家竟然被拒之门外,倒是孙家根基稳,说不定借此机会能够压林家一头。
只是今晚,说不准是要变天了。
数道隐晦的目光朝谢陵瑜看去,这其中不乏眼红不屑的,只见他淡然的斟茶,侧头与几位好友闲谈,似乎根本没有将今日的宫宴放在心上。
只是在旁人未注意到时,他眼睛一抬,不着痕迹的朝林城望去。
林城脸色不佳,平日里的矜傲碎了个干净,近日陛下的态度让他心里不安,可又实在找不准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强行灌了口茶水。
不可能的,陛下绝不可能放弃林家一脉!
林家可是与他血脉相连,更何况他手上还有把柄!
那件事情,陛下绝不可能想让别人知道的……
晦涩在他眼底一闪而过,林城看着不远处的龙椅,突然勾唇一笑。
谢陵瑜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垂眸呷了口茶,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兽已入笼不自知。
青丘玦这次作为随从,只能在他身后站着,他刻意隐藏了气息,众人的目光又大多集中在谢陵瑜身上,很难引起他人的注意
说来好笑,他上次赴宴还被当个贼防,如今这些眼线倒是没有明目张胆的站在他身后盯着一举一动了。
众人各怀心思,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明黄色的衣袂纷飞,一派寂静间众人起身,跪下道。
“吾皇万岁!”
是重戮来了,他稳步踏上阶梯,坐上龙椅。
这才缓缓道:“众卿平身。”
今日皇后张氏 “身体抱恙”,无法赴宴,但清楚内情的都知道,这位表面光鲜亮丽的皇后,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陛下需要的,只有她背后的势力。
众人平身落座,重戮眼神巡视一圈,找到了谢陵瑜的位置,他先是不悦的皱眉,旋即露出个笑来,挥了挥手,“来人,给谢公子赐座,就在朕身侧罢。”
大殿一静,众人面面相觑,谢陵瑜眼中也闪过犹疑不定,他缓缓起身,推辞道:“陛下厚爱,臣乃晚辈,怎能与诸位长辈一起?”
林城面色铁青,他落座于重戮侧下方,而重戮给谢陵瑜赐的坐,好巧不巧的正好在他前面,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陛下用踩他来博取谢家的好感?!
若今日谢陵瑜当真落座他上方,那就是骑在他头上了,宫宴上的风向易倒,林家本就不如谢家有底子,失了陛下的殊荣,那便是再难东山再起了。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没落,当初好不容易才振兴的林家,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陛下,这……” 林城强笑着开口。
却在下一秒,被重戮冷冰冰的视线噎住了,将嘴里的话缓缓咽了回去,他如鲠在喉,心里有些冷。
陛下的态度不对。
林城背后被冷汗浸湿了,这才恍然意识到近日的种种异常不是他想多了,可是怎么会?
不可能的。
林家分明是重戮最不可能放弃的啊!
重戮的声音响起,显得意外的柔和,林城麻木的抬眼,看见方才还对自己冷眼的人脸上带着笑,对着角落处的年轻公子道。
“无妨,若谢公子不愿,那便落座于丞相身边罢,此次你立了大功,谢爱卿当真是教子有方,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惊诧,就连谢丞相动作都是一顿,不动声色的与邢尚对视一眼,很快又默契的垂首,谢丞相淡笑着,没有接茬。
谢陵瑜将这话拆开咂摸出了味,心思一转便有了底,今日重戮是打定主意要拉拢谢家,重头戏应当还在后头。
只是这林家,不知还能不能苟延残喘下去,到底是血脉相连,当初又帮他 “打下” 了半壁江山。
这一子,至关重要。
想了这么多,在他面上不过只是略微一犹豫,这才谢恩,“陛下抬爱了。”
谢陵瑜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谢丞相身边,林城愣怔着看着他落座,眼里的茫然逐渐化为藏不住的煞气,林荐大气不敢出,唯恐惊扰到父亲。
偏偏谢陵瑜还淡笑着看向他们,和气的点头,林荐僵硬的扯扯嘴角,余光看见林城手中的杯子裂出道道缝隙,发出不小的声响。
孙黔几人眼观鼻鼻观心,谢陵瑜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辜,低头了口喝茶。
林城偏开头,双拳紧握。
重戮没说什么,只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宫宴像往日一样开始,众人却再也没有欣赏的心思,他们频频朝谢陵瑜看去,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日不会太平的度过。
偏僻的角落里。
邢雅娴不动声色的起身,和身侧的孟毅打了个招呼,便小心的将手搭在小腹上,起身离开了大殿。
后花园的假山旁。
凄厉惊恐的尖叫骤然响起,邢雅娴定了定心神,疾步走去,绕过假山,看见了一柄沾血的剑,血迹蜿蜒处有个人躺在地上,看不清面目,那人不远处站着个表情惊恐的女人。
——正是皇后张氏。
皇后看见她,眼中闪过慌乱,“不,不是……”
不行,不能让事情闹大,她初登后位,本就不得宠,就算证明了她的清白也会染上污点,那便更难讨陛下欢心了。
张氏眼中划过厉色,目光掠过地上的人,耳边突然传来了人声,她抬起手装作不可置信的指着邢雅娴,打算反咬一口。
只可惜邢雅娴突然压下张氏的手,推搡间假装脚一崴,跌倒了地上,霎时间她痛呼出声,张皇后瞪大眼睛,一点点低下头,看见她裙底渐渐晕开血色。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怒极的指着她,“你!”
人声愈近,邢雅娴大声呼救,“救命,来人啊——”
张氏下意识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刚捂住就是一僵,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知道大事不好。
下一刻,有人喝问。
“那边是谁,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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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还算和谐。
重戮举杯,正想与诸位共饮一杯,突然外头传来禁卫军首领的声音,“陛下!”
他不悦的放下酒盏,杯中酒杯震出圈圈涟漪,“何事?”
禁军不敢闯宫宴,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假山后发现了张副将的尸体,皇后娘娘与邢小姐都在场,邢小姐…… 小产了。”
“陛下……”
那禁军首领硬着头皮道。
75 心照不宣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的众人措手不及,先不说张副将如何会与皇后身在一处,这本就够耐人寻味的了。
关键这张副将,乃是林城的副将。
明里暗里的目光瞄向林城,林城却无暇在意,他面如金纸,平日端着的矜傲散的干净,只留下惶恐不安,“不,这其中定有蹊跷!陛下……”
“够了!” 重戮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净,一把扔掉手中的酒盏,指着他的鼻子压着火道,“你给朕住嘴!”
急于解释的林城表情愣怔,嘴里的话卡了壳,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呆呆的僵在那里。
“陛下……” 他呐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