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受他母后所害,先帝还自责内疚了半生。至于他……便是用来生来偿还,也远远不够..
“叫大臣们都进来。”皇帝言道。
嫡长皇子应了,待得臣子们都进来,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急态。
“嫡长皇子向延,端重聪敏,宽容大度,体恤百姓,有先帝与朕之风范,宜承继大统,带领文武百官,再创大靖盛世……”
话音落。众人屏息等了半晌,仍不见后话,才惊觉不对。周全挪动着步子上前,颤着手伸去一探。
“皇帝驾崩!”
钟声四起。满城素色。
纵是九五之尊,贵为天子,也有终时。
第3章 番3、昔日缘错
楼桓之入宫面圣。本来外男不宜深入宫廷,但皇帝身边的周全来请,带他到御花园。
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着明黄衣袍。距离五步远,楼桓之行礼请安,“皇上万安。”
“起罢。,’
楼桓之站起身,向寻微抬手招了招,“过来坐。”
“微臣惶恐,不敢与皇上同席。”
“朕和你多少年交情,怎的朕登基后,你与朕愈发生疏了?”向寻一叹,“朕让你坐,你便坐。还是说……你敢违抗不遵?”
“微臣不敢。”楼桓之连忙回话,又小心上前,终是在一旁坐下、
皇上的性情,他+分了解。如果真在他面前拿大,拥有+万兵权的自己,会离死期越来越近。
这几年,皇上愈发忌惮自己。几个亲信,都曾委婉向他提议,与其狡兔死,走狗烹,不如拥兵自重,来日更可夺取天下。
在他们几个眼里,反正这天下也是他们一块儿打下的,和不坐垂堂的天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每一次有人提,他都会将人斥责出去。谋朝篡位,始终非正义之举。若皇上是昏君,昏庸无道那便罢了,可皇上算得一个明君,大靖百姓争相赞许,他若贸然举兵,意图改朝换代,必要背负千古骂名。
更重要的是,此举会徒增民间动荡,更无利于百姓生计。就他自己来说,并无意于万里江山。
江山虽壮丽,独自坐拥它的滋味,却不一定好。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所品的滋味,未必比如今好。
“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品茶,云归素日难得给外人泡一次茶,你小子可算是运道
好。,’
皇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拱手答话,“谢皇上赏赐。”
余光里,有一角纯白衣袖。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知道坐在另一边的人是谁。闻名于朝野市井的云侍人,云……佞幸。骂名诸多,无只言片语的赞许之词。
虽然也是个男子,却和后宫宫妃未有两样,都是皇上的所有物。似他这样的外臣,是连看也不能多看一眼,更要保持距离。
而他对于这样一个人,也是未有想多看一眼的心思的。即便未曾和其他臣子一道,上奏折恳请皇上赐其一死,也是不愿属于女子的后宫,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存在
尤其是这个人有脑子,成为皇上的武器,替皇上铲除异己,颠倒黑白。多少有功之臣,就因皇上忌惮,而在这个人手上落狱流放得不明不白。
思绪远走间,眼前出现一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白皙优美,却显然不同于女子的柔弱无力,更多几分如竹节的清峻风骨。
两手间是一杯热气袅袅的茶。茶盏瓷深青,与十指互相映衬,盏瓷愈青,十指愈白。
“楼将军,请用茶。”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全无传闻中的桀骜狂妄。他连忙接过茶盏,“多谢……云公子。”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称呼这个人。
“不过一杯茶,将军不必言谢。”
他忍不住,微微抬眼一看。见得一双手如行云流水般,沏茶倒茶,没有丝毫停顿,好似并不需思索。
连那宽广的白色绣银边广袖,亦未曾沾染任一处分毫。
“你今儿泡的茶,竟比以往更好了。”皇上细细品一口,笑着道。
“皇上喜欢便好。我的泡茶功夫,本也不算多好。”
忽然一阵风吹来。不知哪里的桃树桃花开,被风吹来瓣搬粉色花朵,有一片竟落在了他刚接过来,尚未入口的茶水里。
“楼将军的茶脏了,容我再倒一杯。”
那双手伸过来,要接走他手里的茶盏。不知为何,他竟是道,“无妨,桃花本洁,不以为污。”
对方没再言语,或许是觉得他的话语奇怪。他说完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莫名
其妙。不过一杯茶而已,换过便是。
但既是话已出,他亦确实不在意,便不再改口,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茶水未入口,扑ft茶香已是醉人。不是究竟是皇上所用茶叶,乃上上品,还是泡茶的人,泡茶功夫厉害。
慢慢饮下一口,只觉茶水顺滑甘香,到了喉咙的时候,又别有滋味,甘中带甜,更有花瓣香味儿。
却不知究竟是茶水本带花香,还是那一瓣桃花的味道融入其中。
神差鬼使的,他叹了一句,“果真好茶。”
“楼将军谬赞
听不出这句话里有丝毫欣喜。平波无澜,和先前所说三两句话,并无甚差别。究竟是心性极佳,宠辱不惊,还是心本哀沉,不以外事而喜?
在这突然间,他心生好奇。
皇上开始与他说起正事。无外乎镇压叛乱,提拔武将。他谨慎回答,尽置不出丝毫差错。即便皇上信不过他的忠心,他也必须将忠臣的形象扮演好。
往曰,他都是如此全副心神应付。今日却不知为何,时而就走了神去。余光里满满是那角衣袖。
两刻钟后,事情已谈毕,他又行礼告退。周全领着他往出宫方向走。
走到一半,正途经那片桃花林,有人急匆匆把周全唤走,“楼将军,小的有急事在身,此处离宫门不远,楼将军可否自行出宫?”
他很快应了,周全便匆匆而去。正抬脚准备接着往宫外去,闻见阵阵桃花香,却又没来由地顿在原地。
花开正盛,入目皆是桃粉色。花下新叶嫩绿,生机勃勃。地上铺着被风吹落的花瓣,落地归根。
转过身,树树桃树后,闪过一抹白。他下意识用目光搜寻,却见到那角已然熟悉的衣袖。
很快,对方好似也察觉了他的存在。从树后走出来,拱手一礼,“楼将军还未出古?”
°“桃花正烂漫,忍不住驻足片刻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因此停步不前。他向来并非爱花之人。许是瓷青茶盏中的那一瓣桃花,引他对桃花留了神。
抬眸看一眼对面之人。果真俊美无俦。只是眉间一点阴郁之色,坏了五官里本该有的高洁韵味。
莫名的就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桃花本洁,不以为污”。
“宫中花总是繁盛,若楼将军爱花,可仔细被花迷乱了眼。”
他心中一凛。这话是何意?警告他莫执迷于皇宫繁盛,还是试探他有无争夺天下的野心?
不愧是皇上的利器。寻常一句话,都尽藏深意。
“宫中花虽好,却非我所有,偶尔一观尚可,若再流连不去,只会耽误归家的好时辰。”
察觉四周无人,放了心仔细看着对面人的神色。却是依旧无悲无喜,好似方才所说,不过是随口而就。
“楼将军明白便好。既楼将军如此豁达,何不尽早归去?听闻楼将军袓籍是有‘百花城’之誉的扬城,楼将军何不归去扬城,饱足眼福?”
若说前边的话,只是让他有些狐疑。后边的话,就让他笃定,这个人是想要劝他解甲归田了。
这必不会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看似宽仁,实则狠绝。他有战天下之名,只要一日不身败名裂,他都是声名几可与皇上并列的常胜将军。
似皇上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何能容忍他这样的存在?必要他名污身死方罢休。哪里是他一朝请辞,就可保得性命的?
他曾三次恳请皇上收兵权,却都被拒了。并非皇帝不想收,而是不想落得个忌惮有功之臣的名声。
只有等到他获“罪”的那一天,他方可尽卸实权。可同时,也是身家性命不保之时。
皇上的心思,他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何会对他说这些话?虽不明白为何,但想来想去,觉得总算是好心,“多谢云公子好意提醒。”
“你不必谢我。或许……有一天,你会恨我入骨。”
他心一突。皇上果真是再容不得他,要让这个人出手了?
其实对于这个人来说,是不是从来就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身不由己,又或是……为情所困?
或许,这个人也只是个可怜人。
正想着,对方已经不再多说,利落转身离去。一瓣桃花瓣在枝头摇摇坠坠,到底落在了白衣上。
直到身影又隐匿在丛丛桃树中,也没见到那桃花瓣坠离开去。
许是不忍离。
第4章 番4、柳易辞
他出生于鼎盛世家一淮安柳氏一族。幸的是,投生于直系一脉。不幸的是,他不过是个小妾生的庶子。还是个并不受宠的小妾。
母亲身体并不好。本是仆婢奴籍身,因夫人要笼络父亲的心,才将母亲拔拉上来,抬了妾室。
幼时,母亲常常说起,她小时候在老家的事情。脸上既是惆怅,又是向往。他从没有听母亲主动说起过父亲。偶尔一提,也只是让他好好听父亲的话,不要忤逆父亲。
实际上直到八岁之前,他不过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又或是在院子里偶然遇到,遥遥看过父亲几次。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父亲并不在意他,更不懂母亲对父亲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爱意。
但他还是知道,他和府上其他几个公子不一样。大公子和三公子,是夫人所出。在家宴的时候,可以与父亲和祖母同桌。
祖母会拥着他们,笑得满脸慈祥,连声唤,“我的乖孙子。”而父亲,虽然板着脸,却又显然是高兴的,说,“两小子别闹着你祖母。”
至于他,永远只能在角落看着。看着父亲夫人,祖母兄长,几口人其乐融融。他和母亲这样的人,和外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比边上站着的奴仆好一点的,也就是能够坐着吃饭,而不是站着看人吃饭。
其实柳家里,便是奴仆,也比外边的奴仆,要清高矜持。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他也隐隐知道,淮安柳家,是了不起的世家。
只是这份“了不起”从来不会体现在他和母亲身上。大公子和三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责不可言。最受宠的孙姨娘所出的二公子和四小姐,锦衣华服,所用无一不精致。
唯独他,仿佛寄人篱下,只得仰人鼻息。
在动辄受所谓兄长打骂欺辱的日子里,他除了奋力念书,竞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还小的时候,被打了被骂了,还会找母亲哭诉。等到长大一些,发现向母亲哭诉,除了让母亲难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用处,便再也不提。
只在被打的时候,求对方别伤了自己的脸。免得被母亲发现他又受了伤。
长到七岁。夫子夸他的一首诗作得极好。头一次,父亲派人把他叫到书房。他满心欢喜,以为从此,他也会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
没想到,父亲却是让他与夫子说,那首诗是大公子所作,而他只是个卑劣的剽窃者。
他不想听从。他拒绝了。于是他头一次,遭到父亲的鞭打。
在父亲满脸冷漠地执行家法的时候,母亲满头乱发而来,重重跪倒,又匍匐在地,低声下气地求了一遍又一遍。
在意识模糊中,他只能咬着牙应一句“谨遵父亲之令”。
有了这么一桩事,大公子愈发不欢喜他。虽说母亲是夫人的人,可因母亲不曾博得父亲的爱怜关注,夫人便也放弃了她。
既母亲已成弃子,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庶子,更是任由大公子打骂,连还手,亦是不该的。其实便是可以还手,他怕也是动不了大公子一根毫毛。
与他幼时瘦弱的体形不同,大公子身板结实,又高大有力。落到大公子手里,他自然只有咬牙忍痛的份儿。
一曰照常受大公子和其他几个公子,联合殴打。他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呼痛的声音,却发现这场殴打结束得格外快。
在他犹自不敢相信的时候,他看见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眉目清俊,一脸的正义凛然。仿佛他方才所做,并不是打跑了几个公子,而是除暴安良,维护人间太平。
他从此记住了他。至死不能忘怀。
待得他八岁那年,大公子已经十四岁。顽劣骄纵成性,饶是他如何替他周全名声,也大都枉费。
又作《咏雪》一首,还未有如昔日一般,用它给大公子脸上贴金,当得大靖第一鸿儒之名的傅大学士,已从他夫子那儿,拿到了那篇诗作,更将他呈上御前。
得了傅大学士和陛下的夸赞,他既欢喜,又惶恐。他不愿再在没有犯任何错的
情况下,受家法。更不愿再看母亲卑微哭泣的模样。
幸好,幸好傅大学士要收他作学生,亲自教授。父亲顾忌着他,总算不敢再明目张胆为难他。也多亏大公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再如何舍弃自己的光环,送与大公子,也不见真的成效。
反而有人愈生怀疑,认为大公子不止顽劣,还是个虚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