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外室。”
第36章 秦烨他不讲武德。
太极殿。
鬓边又添了一缕白发的惠帝坐在御座上, 沉沉叹了口气。
长长的御案上近乎被各式的奏折淹没,不甚重要的被随意的扫到一边,等待着皇帝偶然的翻阅。而单独捡出来放置的那几份,则是理政堂认为极为重要, 需要皇帝亲自批阅的奏折。
惠帝只看完面上第一份, 就再无看下去的心思, 面上的不悦之色十分明显。
“恪儿这几日怎么还是未曾入宫?太子出巡之事都快敲定了,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惠帝糟心的揉了揉眉心, 想起些什么, 看向旁边的首领太监王如海。
王如海躬身苦笑道:“晋王府上传消息说, 晋王殿下好像是真病了, 前几日晚上径直去王太医府上将人宣去了。说是晋王殿下病得几乎起不来床,连宣平侯都不肯见,只许宁寻公子每日在床边照应。”
惠帝显得十分意外。
晋王谢恪自幼好武, 虽算不上有数的高手, 却也算得上是练得身强体健, 算起来府中好些年没宣过太医, 怎么会突然把装病变成了真病?
他沉着脸道:“别不是想着宁寻要去淮郡巡查盐政了,故意装的幌子想要将人留下来?你派个与晋王和贤妃不相熟的太医去晋王府,让他拿完脉回来禀一声。”
王如海应了一声,就见一个小太监自殿外弯着腰进来,禀告道:“陛下,中书侍郎赵大人到了。”
中书侍郎赵疏遥, 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太子谢恒的舅舅, 朝中人人敬称一声‘国舅’。
赵疏遥出身世家文采风流,是正经的科举状元出身,在朝中屹立不倒数十年, 且当年与惠帝一同微服出巡时还救过惠帝的性命,一向极得惠帝信赖。
他前脚刚一迈入内殿,后脚就见惠帝从桌案上抄起一物,遥遥向他掷来。
“你看看。”惠帝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
赵疏遥接过书折,见礼完毕后在御座不远处站定,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后,心道一声果然。
这奏折是定国公府递上来的,加盖了秦烨南疆总督的印鉴,内容也很简单明了。
秦烨说,他毕竟是南疆总督,南疆出了这么大的事难辞其咎,如今身上旧伤已然养得差不多了,愿意为君分忧。
一句话概括,他也要去南疆巡视。
而赵疏遥在接到惠帝的召见前,实则已然接到了两次传话。
一次是东宫来人,嘱托他若是陛下召见询问定国公要陪同太子巡视南疆一事,让他虚与委蛇一番再故作勉强的玉成此事。
另一次是皇后的立政殿来人,嘱托他若是陛下召见询问定国公巡视南疆一事,一定断然拒绝苦劝陛下不可。
倒把赵疏遥整不会了。
此刻他自己看着这封折子,心下颇多犹豫,却还是沉吟片刻道:“定国公是南疆总督,行事从不僭越,此请入情入理,若无旁的由头,陛下不应拒绝。”
秦烨回京的由头是养伤加上述职,身上固有的官衔爵位一样没少,他仍旧是齐朝武官之首,在军中声威赫赫。
赵疏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态度表达的十分明显。
“朕知道。”惠帝依旧揉着额头,沉沉叹了口气。
“南疆是秦烨的地盘,太子刚和他翻了脸退了婚,如今又要去南疆查密谍,他着急一些也是常理。”
惠帝沉凝了眉眼,语气低沉。
“朕只想知道,他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
冬日的寒意悄然席卷,一层素白覆盖了宫城的红墙绿瓦,
明德殿中,因着太子畏寒,早早燃了地龙,殿中亦燃了碳火,厚重的暖意包裹了整座殿宇,竟生生营造出一室的温暖如春来。
顾明昭坐在太子的书房里,对着同样堆满了满桌的书册情报奋笔疾书。
“顾大人,外面有人来报,说是虎威将军秦大人求见太子殿下。”
这几日东宫事忙,太子身体又弱,熬了几日终究撑不住,今日便提前回寝殿歇息去了,是以殿外侍奉的小太监才会禀告到顾明昭这里来。
顾明昭挥毫的动作停了一下。
“虎威将军?”他一时对不上号,皱着眉道,“殿下好不容易休息片刻,如今什么玩意都能来求见太子吗?不见!”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正准备回身往外走,却听顾明昭又唤了一声。
“先回来,”顾明昭揉了揉额头,终于从一片昏沉中寻回了一丝清明,问道,“我想起来了,虎威将军秦烁,是定国公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吧?”
他又哼了一声:“怎么,他们武宁侯府如今长本事了,人人都喜欢常常和太子见面?”
这话说得,拈酸吃醋。
原也不怪顾明昭,实在是这几日河西巷那边幺蛾子太多。
太子谢恒已然稳坐东宫快十年,麾下阵营十分明朗。
文臣那边当然无人能与国舅赵疏遥争锋,次一点的便是昔年的太子太傅陈家与两位大学士,武官这边则是宁国公顾家为首,次之便是靖海侯府和肃永侯府。
太子是个温和的性子,平素也不爱弄些有的没的,大家分工明确互不干扰,相处也算和睦,所谓自己人互相争斗的情况几乎没有。
但定国公秦烨他不讲武德啊!
从那日太子去了河西巷尾那间宅院与秦烨见过第一面后,顾明昭的噩梦就到来了。
秦烨把定国公府多年经营的情报根底交代了半数给太子,剩下交代不了难以割舍的,每日东宫也能收到一份抄录件。
南疆军与宁国公府在收集情报事宜上的侧重颇有不同,两相对照常常能有许多收获,这是好事。
但问题在于……负责汇总情报统管诸率卫的是顾明昭自己。
莫名其妙的,顾明昭每日需要看的书折就多了一倍。偏偏秦烨还特别爱邀请太子会面,两人经常在河西巷那间宅院里谈着谈着就定下许多事,事后太子吩咐一声,事情还得顾明昭去办。
这种事情加倍且地位下降的感觉让顾明昭很不爽。
不爽归不爽,想起秦烁身份的顾明昭还是冷声道:“让他在外面等着,殿下休憩片刻再见他。”
秦烁老老实实的在东宫廊下等了快两个时辰,才得了通传见到了一身常服衣着随意的谢恒。
谢恒披着外裳,看了一眼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秦烨兄长,心头颇有些疑惑。
细论起来秦烁这样的杂号将军,平日里连递牌子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适逢今日大朝会,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应卯,他才有进宫一趟的资格。
谢恒还真不知道秦烁找他能有什么事。
他只是想着,秦烨虽然和武宁侯府关系不睦,但齐朝历来是家族一体亲亲相隐的思想,他若是给了秦烁没脸,岂不是也累得那人面上无光?
于是太子脸上挂了个温和的笑容,含笑赐了座,顺道还赐了一杯茶给秦烁,又关切了几句身体如何的场面话,方才问道:“秦将军这次来寻孤,可是有什么事情?”
秦烁坐在小太监搬的小凳上,原本心中惴惴,但只这三两句话下来,已然快被太子分外温和关照的态度感动得眼睛微润。
他极恭敬的弯着身子,道:“臣听闻殿下即将出巡南疆,愿随殿下左右,护殿下安全无虞。”
谢恒挑了挑眉。
秦烨说护他周全倒也罢了,怎么秦烁也来这么一遭?他这个一国太子看上去很容易在南疆出事情吗?
他心中想了什么半点没显出来,只是声音轻缓的道:“愿闻其详。”
秦烁却是大受鼓舞一样,连忙道:“臣早已听闻,因着些微末小事,秦烨竟提剑与殿下退婚,引得殿下大动肝火。”
“臣虽是他兄长,却知他素来行事狂悖乖张暴戾,殿下此去南疆,一来路途危险恐遭南周密谍刺杀,二来也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
“武宁侯府在南疆经营多年也算有些人望,臣愿随殿下同去,听由殿下派遣。”
谢恒:“……”
上次秦烨亲爹跟他献策说要自己接了旨意逼得秦烨不得不成婚,这次秦烨亲哥跟自己说他行事狂悖乖张暴戾。
这人亲缘实在有点浅薄啊。
谢恒望着秦烁与秦烨有几分相似却远不如那人俊朗的面容,脸上不见喜怒,只是道:“秦将军有所不知,孤今日从理政堂回来,已然看到定国公上奏,说是要陪孤同去南疆巡视。”
秦烁被这一句不含情绪的话梗住了。
他来时想的简单,太子与秦烨翻了脸,这一次又要去南疆巡视,说不准就会‘查出’秦烨不少错处。
他此时来向太子表了忠心,动用武宁侯府在南疆的一些人脉帮太子省却一些麻烦,日后秦烨若因错处卸去南疆总督之位,为了安抚秦家也为了他一些微末功劳,太子岂能不提拔他一二?
却没想到秦烨还有这样一手。
“殿下!”秦烁只愣了一下,就急道,“秦烨此举必是为了掩盖什么,他若到了南疆,以他在军中的威望人脉,做些手脚或是伪证轻而易举。您万万不可与他同去!”
语气惶急真挚,倒像是真为了太子殚精竭虑一般的忠诚模样。
谢恒托着下巴,眉头微皱,问道:“可定国公是南疆总督,去南疆巡视天经地义,孤能有什么法子?”
秦烁就有些蒙。
他只是顺势而为不得不说,实则秦烨一向说一不二行事果决,若太子都没法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谢恒望着秦烁眉头紧锁苦思对策的样子,觉得这人是来逗他玩的。
他看过秦烁在吏部的归档,知道此人能力平平还好大喜功,若非有着武宁侯府的荫蔽,只怕连身上这个四品杂号的虚衔都保不住。
偏偏秦烨的光芒太过耀眼,这人也不知是心态不平衡还是怎么,每每总是给定国公府添乱子,也就是看在嫡亲兄长的份上,否则估计早给秦烨寻个错处处理了。
谢恒兴致缺缺,正想将人遣下去,却见秦烁突然眼底闪过一抹灵光,道:“臣府上有个江湖游医的方子,服下可使人生一场大病瞧着十分凶险,但并不损性命。”
……
谢恒本以为他要献策给秦烨下药,更加兴致缺缺,正准备打断他送人出去,却听秦烁深吸一口气续道:“若臣父服下此药,大病一场且满城皆知,太子殿下只需用一个孝字,便可阻了此行。”
这是秦烁灵光一闪想出来的好办法。
齐朝以孝立国,平时自然无人敢用武宁侯来压秦烨,但只要太子一党拿出此事做文章,大义当前,秦烨也不得不退让,留在京中。
他觉得此策极好,于是信心满满的抬了抬头,去看座前高高在上俊美温和的太子。
却听太子沉沉叹了口气,望着他道:“你认识宁寻吗?”
这问题来的奇怪,秦烁心头疑惑,却太子垂问却不能不答,只得道:“宣平侯独子,见过几面,但并不熟识。”
“多见见,“太子望着他,神情复杂的摆手,“说不定能多个知己。”
第37章 结果是一刻也离不得。……
年尽岁除, 因征南将军徐道晏叛逃南周而起的一场喧闹似乎终究淡了下来,几抹艳丽的红色沾染上了冬日的素白,也多少驱散了蒙在棠京城上淡淡的阴霾。
淮王府的正堂中,淮王苏祈应对了几个前来拜会的下属, 又温言打发了前来撒娇使赖的小孙儿, 这才有空看向旁边一直含笑陪着的人。
“定国公今日倒有闲心, 能陪着本王应对这许久未曾拂袖离开, 倒是我这王府的幸事了。”
孙儿刚被乳母抱走, 淮王脸上温和慈爱的笑容立时消失, 瞧着旁边端坐喝茶一派闲适的人,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秦烨无奈, 但终究是自己理亏,于是少有的赔上点笑:“舅父,您这就不讲道理了, 不就几日没在府中未曾接到您的传话, 又不是成心的。”
秦烨幼时不得自己生父武宁侯关爱, 与生母明宣郡主感情也是平平, 却很有其他的长辈缘,舅舅淮王就对他极是看重,视若亲子。
“朝廷上下为了南疆之事吵了近一个月,你倒好,自个的公府也不待了,跑出去住外面的宅子住着。知道的, 说你嫌来往应酬麻烦, 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你被谁勾了魂去?”
秦烨心里一颤。
他府中的事要瞒着其他人容易,想瞒淮王的可能性实则不大。
别的不说, 陆言和的爹就是当年淮王的旧部,自个也算是在淮王军营里长大的。这家伙在旁人那里或许铁骨铮铮,真被提溜到淮王府来,能现场表演一个不打自招。
秦烨干笑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道:“太子出巡诸事繁琐,我此番跟着去,想必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有些事情还望舅父帮着周全。”
于秦烨而言,满棠京里够分量的人,也就唯有淮王最靠得住了。
“本王就知道,平日里寻不到人怎么今日就寻到了,”淮王哼了一声,续道,“说来听听。”
秦烨暗自松了口气,忙道:“我想请舅父帮我留意着武宁侯府的动静,尤其是我那大哥屋里的。”
淮王的神色中露出一二意外,纳闷道:“秦烁?他有什么好值得留意的?”
秦烨道:“秦烁几日前跑到太子殿下的明德殿里,说要陪殿下同去南疆尽一份心力。从殿下那里知道我上奏后,又说我必定包藏祸心,同去会出事端。”
“秦烁还给太子献策,说只要给我那父亲喝下一副药让他病得重些,再让几个言官用孝道拿捏住我,殿下就再不必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