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愣,随着大胡子所指的方向,楚凌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大概二十个人,那些人身上还摞着几个,都是一动不动。其实昨天楚凌就注意到那个角落了,只是他一直以为那些人在睡觉,却没想到他们已经成为了尸体。难怪牢房里会这么臭,原来不全是屎尿的味道,现在是夏天,尸体放一天就有味儿了,而那些尸体已经不知在此处存放了多久,不腐烂才怪。
“有人死了狱卒都不来处理一下吗?”楚凌问道。
“这里每天都会死人,被打死的、饿死的、经不起冤枉气死的、病死的…那些狱卒早就不耐烦了,索性由着它们自己烂掉,处理这些死人,上面又不会多发银子给他。”大胡子不以为意地道,抬眼看了楚凌一下,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皇城来的商人,不幸被卷进一桩杀人的案子。”楚凌道。
“算你倒霉。”大胡子啐了口唾沫,对楚凌招呼着道:“过来坐!”说着他抬脚在身边一个瘦子屁股上踹了一下,骂道:“闪个空儿!”
“是是是,龙哥。”瘦子点头哈腰道,躲到了一边,给楚凌让了一个座位。
楚凌还没有摸清大胡子的底细,只是戒备地看着他,不敢贸然坐过去,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没安好心。
“老子又不吃了你,瞅你那样儿,默默唧唧的。”大胡子不耐烦地抓了抓后脑勺,一直骂骂咧咧的。
听说对方是个山大王,现在看来果然一副土匪的模样,楚凌心道。在狱中毕竟不比在外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楚凌还是坐了过去。
“看你这样儿就不像是能杀人的,王安之那狗官真是瞎了眼了。”大胡子道,抬走拍了一个犯人的脑袋,骂道:“别只捶左腿,还有右腿呢!”
“我与堂哥来此做丝绸生意,昨晚不料遭人诬陷,堂哥被判定为杀人凶手,现在就关在死牢。”楚凌半真半假道。
大胡子舒服地眯着眼,听到楚凌说“死牢”二字,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道:“可是那一间牢房?”
“?”楚凌这才注意到,与这间铁栅栏围成的牢房相隔不远处还有一间小的全部是铁皮围起来的囚室,大概能容的下五十人左右。开始时楚凌以为那里是狱卒休息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不是了。
大胡子道:“在潮州大牢一共有五间牢房,东西南北关押的都是普通的人犯,只有中间的牢房才是死囚待的地方,你堂哥应该就在那间屋子里。”
“啊?……啊!”楚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盯着那间牢房,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偏过头,对大胡子道:“昨天多谢你的窝头了。”
“这算什么。”大胡子不屑道:“别说是窝头,老子就算现在想走谁敢拦着?”
“逃狱?”楚凌道。
“逃狱怕是不行,不过随便找个替死鬼却是件容易事。”大胡子道:“只要多给狱卒几个钱,一两个替罪羊很容易就找到,这事只要他们不说,上面的人一般不会发现。”
“银子真的这么好使?”楚凌故作不解道。
大胡子见他一脸懵懂,不仅哈哈大笑,道:“怎么,你小子要动歪脑筋了?”
“呵…哪有,哪有。”楚凌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望着不远处的那间囚室,暗自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狱卒再次打开牢门送饭,这次楚凌没有如昨天一样等着饭被人抢完,而是先一步跑到门前等着,当狱卒走过来时他立刻拉住一人的胳膊,瞧瞧把玉佩塞进那人手中。
狱卒瞥了楚凌一眼,淡淡道:“你想干什么?”
“官爷,我哥在那间铁屋子里,能不能请您帮我传个话?”楚凌道。
狱卒把量着玉佩的手感,感觉品相还不错能值几个钱,又见同伴没人注意自己捞到了油水,才悄悄把玉佩收进怀里,低声道:“你哥叫什么,你又要传什么话?不过先说好,牵扯到案子的可不行!”
“官爷放心,这些我都明白的。”楚凌赔笑点头,道:“我哥叫墨枭,其实我也没什么话要对他说,只是他之前受了伤,我想让您帮忙看一看他伤好了没有,最好能送些伤药给他。”
“送药?”狱卒的脸沉了沉,道:“就一块玉,你想让爷帮你干这么多事?”
“那肯定不能!”楚凌一口道:“我之前的客栈里还有些银子,事成之后我会告诉您地址,您去取就行。”
“不骗我?”狱卒将信将疑。
“我人在狱中,生死还不是您一句话,岂敢骗你?‘楚凌道。
狱卒点头,这才算是答应下来了,从木桶里掏出两个窝头给楚凌,道:“回去等着。”
“谢谢官爷。”楚凌领了窝头,神色如常的坐回到大胡子身边。
“去拿个窝头也要这么久?你他娘的还真是墨迹!”大胡子嘲笑楚凌。
知道多说无益,楚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再说话。想到姜迟待得地方是死囚,楚凌就忍不住担心,普通牢房的情景尚且如此,关押死囚的地方有多可怕可想而知,若是对方的伤口感染了,又该如何是好?
拿着窝头,楚凌却没有心思吃了,只等着那个狱卒带回姜迟的消息。
很快饭就被人抢完了,狱卒抬着空了的饭桶离开。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那个狱卒去而复返。
看到那人回来,楚凌急忙起身去问情况,却听对方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死囚里没有一个叫墨枭的,你是昨天才关进来的吧?死囚那边昨天没有新的犯人进去!”
楚凌怔住。
姜迟没有被关进死牢,又会被关去了哪里?!
第47章 鼠仙娘娘
“墨子凌!哪个是墨子凌?”
次日清早有两名狱卒进来点了楚凌的名字,说是大人要提审他。
“是我。”楚凌淡淡道,站起身向外走去。
这里的犯人谁不是好好的走出去然后重伤回来,更有甚者直接死在了酷刑之中,所以见有人被提审,犯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不过他们并不是在担心楚凌的安危,而是在担心自己,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被叫出去,然后再也不能活着回来。
“你叫墨子凌?”大胡子问道,声音低沉,语气里难得没有带着冲劲儿,和善很多。
回头对他笑了笑,楚凌道:“正是。”为何王安之要提审自己,出去后又会发生什么,这些楚凌都并不知道,所以现在他心中很是忐忑,大胡子和善的语气正给了他这两天内唯一的温暖,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大胡子对他点头,道:“我叫马龙。”顿了顿,他交代楚凌:“机灵点儿,别给自己找苦吃,争取活着回来。”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偏偏让马龙这个强盗头子说出了几分猖狂来,楚凌险些笑出声,扯了扯唇角,他道:“知道,多谢。”然后跟着狱卒出去了。
但让楚凌没有想到的是,出门之后他看到的不是王安之,而是裘索。
“人我可是给你带到了。”狱卒道,向裘索摊开了一只手。
裘索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掏出一叠数额不小的银票塞进了狱卒手中,那狱卒一边数着钱,一边喜滋滋地回去了。
“裘索?”牢门外看到熟悉的人,楚凌一时有些难以相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主子让我今日来接您回去的。”裘索淡淡道,言语客气而又恭敬,“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不行!”楚凌坚决道:“阿迟还在牢里,而且不知被关在了哪间囚室,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裘索道,“公子放心,主子做事向来很有分寸。”
……
“两日后裘索会来牢中接你,届时你就跟他走吧,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
没错,两日前姜迟的确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楚凌还以为对方只是在暂时安抚他,让他不要慌张,如今看来对方却似乎真的是早有计划了。
“阿迟的打算是怎样的,你知道吗?”楚凌问道,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不能确定姜迟真的能安然无恙,楚凌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主子只说两日内若没有与属下联系,就让属下来潮州大牢,其它的什么也没说。”裘索道:“或许他另有计划,我们只需回客栈等待即可。”
“……”知道裘索说的不无道理,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等待的确不失为一种方法。回头再次看了眼这个关了他两天让他见识了诸多平日想也不敢想的人情百态和人性残酷的地方,楚凌最终还是登上了回悦来客栈的马车。
***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三百人的大牢里,有一名身穿灰色囚服的男子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神色平淡地面对着狱中的各种不堪,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背上甚至还带有已经干涸的血迹,细看他凌厉的五官,正是姜迟无疑。
这间牢房里除了姜迟一个死囚之外,其他人都是暂时被关押在这里,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活到出狱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不过姜迟自从来此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与其他人不一样。
除了狱卒来发饭的时候他会站起身领一个窝头一碗粥之外,其它时间他甚至没有离开过那个角落。不过虽然姜迟是新来的,因为他的长相过于凌厉,而且气质中透着一股王者的威严,所以牢中的犯人没有人去主动招惹他。偶尔有几个对他身份好奇的,也只是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在牢中的这两天,没有人会打扰他,是姜迟难得能够完全静下心来分析潮州案经过的两天。如果他分析的不错,那么王安之绝对不是这件事的最后推手,依那日在萧家祠堂王安之与萧惘的对话来看,他们两人都在为同一个人办事,而那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就在朝中当值,甚至,是姜迟身边的人。
而所谓的潮州案,只是那人为了让姜迟离开皇都离开皇宫的一个幌子,对方的真实目的,就是趁姜迟在宫外时杀了他,而且要名正言顺的杀掉他。
姜迟之所以敢如此笃定这个想法,是因为他在牢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几乎是被推进来的第一时刻,姜迟就注意到牢房西南角落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侧卧着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手里捧着一卷书细细品读。相比于其他犯人残破的衣衫、虚弱地躯体、不断的呻.吟…那名男子淡雅如兰的气质和特殊的待遇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若不是碎玉阁几个字让姜迟认清了萧同的品性,知他喜文学,善书画,也算是一位谦谦君子,加之他眉宇之间长得与萧惘颇有几分相像,姜迟也不会一眼便认出对方是萧同。
现在真的可以确定萧同还活着了,而且看样子他在牢中并没有吃苦头,相反,还被好好供着,这更加说明了萧惘与王安之联手布下了这个“请君入瓮”的局,为此,萧惘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姜迟以为从萧同身上或许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可惜两日来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接近对方。在还未确定萧同是全然不知萧惘的所作所为还是知道父亲的恶行但是包庇之前,姜迟担心就这样冒然过去会打草惊蛇。
不过很快姜迟就有了一个接近萧同的机会。
今天狱卒来送饭时,饭桶里装的不是粗硬的死面窝窝,也不是清的几乎见了底的稀粥,而是满满两大桶鱼汤和三筐白面馒头。虽然鱼汤里并没有多少鱼,但好歹也算是沾了些荤腥,这对于那些在牢里几个月甚至是几年都没有见过油水的犯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犯人们闻到鱼汤的鲜味儿早已眼放绿光,恶狼扑食一般冲到门边去抢,有人跑得急不幸摔倒被踩在地下,竟然被活活踩死。有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虽然走得很慢,带也被人撞倒在地上,正当越来越多的人踩过去时,姜迟有些看不下去,挤到人群中想要去扶那个老人,一弯身,肩膀碰到了另一个人。
彼此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一人一边搀扶着那名老者站起来,姜迟对萧同点点头,淡笑道:“在下墨枭,皇都人士。”
“我叫萧同,潮州人。”萧同道,看了眼拥挤的人群,他摇了摇头,道:“牢中伙食太差,也难怪这这些人要抢要夺了,只是枉死了许多人的性命。”说着他对姜迟笑笑,道:“你怎么不去抢一碗鱼汤,一会儿可就喝不到了。”
姜迟笑道:“你不一样也没有抢么?”
萧同一愣,看看自己独立的床铺和书卷,摇了下头,笑叹:“我跟他们不太一样,家中有些闲钱,家父早已为我打点好了牢中的一切,所以吃喝都有人伺候,不用吃这些牢饭的。”
“这样啊。”姜迟装作了然的模样点了下头,又道:“不知你犯了什么罪,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既然你家世如此厉害,完全可以花几个银子将你赎出去啊。”
“赎?”萧同苦笑,“我倒宁愿家里不管我,而是把用来打点狱卒的钱都送给百姓,自皇上登基以来多次下旨减轻赋税,可潮州一带百姓所交的税金却一年比一年高,若独我萧家丰衣足食对酒欢歌,百姓们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对我来说牢里倒比外面清静,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萧兄看起来只是一个读书人,却如此心系天下。”姜迟道。
“无奈,家里却一直希望我能接手祖业,经营自家的船行生意。”萧同摇摇头,转身坐回床上捡起书继续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