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这是折煞我了。臣妾每日与母后晨昏定省不是分内的?只是母后爱清静,姐姐不来,我们一众做妹妹的哪里赶越了过去?”苏贵妃自然知道太后不会给她好脸色, 却也不恼,仍然是笑语盈盈,笑得又体贴。
“得, 还是别来。那哀家还不得夭寿?”太后皮笑肉不笑。倒也没多说什么。
总要留几分面子的,谁让皇上喜欢她呢。
“左右是个乐子, 皇姑奶奶严重了。谦儿既然来了,也来陪皇姑奶奶玩一圈?”容谦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太后这把赢了。不失时宜地说。
“哎呦,看看。你们谁比得上我谦儿有孝心?”太后乐得抚掌,那嬷嬷忙起来给容谦让位置。
四个人玩了一上午,直到了快过晌午时候寿宁长公主的丫鬟进来。
“看吧,我说,哪次不是玩着玩着,驸马一请你就回去了?”太后白了一眼寿宁长公主,扔下了手里的叶子牌。让刘公公上来给她捏肩膀。
“长公主夫妻俩和和美美不是好事?要臣妾说啊,这驸马若是不来找母后才要担心。”苏贵妃看了眼太后,也放下了牌。还不忘调侃下已经脸红了的寿宁长公主。
“莫要打趣我了。今早上出门前已然说好了的,中午回去用膳。倒是我忘了。”寿宁长公主低下了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憨样子。
“这就到中午了?”苏贵妃惊讶。“倒是在母后这里乐不思蜀了。母后,臣妾告退了,皇上该还在储秀宫等着臣妾呢。”苏贵妃倒是大大方方地拜拜,告辞了。
“走吧,都走。走了哀家好进膳。”太后笑笑,打了个哈欠。坐了一个上午,也是有些疲累。
“她们走了,谦儿在啊。皇姑奶奶连口饭也不赏?”容谦起身来,扶着太后起来躺到了贵妃榻上,给她递碗香茶。
“赏,怎么不赏?我谦儿最是孝顺。一来就把皇姑奶奶哄得开开心心的。”太后喜上眉梢。说着就要传膳。
…………
待到容谦用了膳,陪太后喝了杯香茶。从长乐宫里出来时已然快到了寅时。
容谦望了望日头,皱了皱眉,还是离开了皇宫。
京都一家偏僻的小客栈里,容谦径直上了二楼,找到了约好的那间,推门而入。
屋里人虽是平凡打扮。却是美目含烟,眉头高挑,白净的手正捧着杯茶悠哉悠哉地喝着。
“到底是有何事?你要大费周章地约了我来宫外说?”苏贵妃嘤嘤恰似娇语。听到了开门声转头望向容谦。
“长话短说,娘娘可知罗桐回来了?”容谦不与他废话。知她出宫不易,慌忙坐下,连口茶都没喝。
“原是这事。他前日便回来了。听说回了京直奔乾清宫,待到了夜半时分。”苏贵妃一听到了罗桐就放了手里的茶碗,正色说道。罗桐回来得太早了,她便稍微注意了一下。
“可知他为何如此匆忙回来?”容谦听到罗桐前日便回来了,稍微蹙了眉。回来得如此匆忙,竟已然去面了圣?
“知道一点,本宫却以为。你不能管。”苏贵妃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容谦。 “你今年十四了吧。十五束发,若是皇上有意栽培你,明年你便可以袭了容王的爵位。无需等到弱冠以后。”
“这事情,容谦想过。十五袭爵的不多,却是有例可循。只在皇上一念之间。”容谦定定看着她,知道兹事体大,如今倒是不急了。
“据本宫所知,皇上对你的印象不错。”苏贵妃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所以,如果不出意外,你明年过了生辰就是容王。”
“可意外已然出了?”容谦不为所动,语气还是那般平静无波。
“也不算是吧。”苏贵妃声音自带着细雨般的和软,让人如浴春风。“上次方家为了把罗桐送回京城大费周折。闹的动静有些大了。皇上也见识到了方家的本事。如今,不想放之任之了。”
“方家世代读书,好为人师。培养的门生是不少,可没有方家人牵头,他们也只是一盘散沙。”容谦一怔,着实有些猜不透圣上的意思了。方家做事向来低调,只是文人要风骨,方正了些。却没想过要耍什么威风的。
“散沙如何?方家门生遍天下。便是只算上那些入朝为官,考上进士的。你可知十进士,青阳二?”苏贵妃一双桃花眼清凌凌,有些冷淡。“方家若是听话还好,可天高皇帝远。方家人太方正了些,怕是连皇上都觉得不好控制。”
“方家长房,便就在京城。”容谦思忖良久,慢慢说道。方家人生性淡薄,不慕名利才会远远地世代在青阳定居,不轻易来京城。饶是如此,不还是每一代都留着一个在京城?就是为皇上留下一个把柄。难道这还不够?
“在京城如何?一个翰林学士,连内阁都不入,能成什么气候?”苏贵妃抿了口茶,神神在在的样子。眼睛却始终似有若无地盯着容谦看。
容谦看着她,细细琢磨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忽而转头问苏贵妃。“皇上是想用方家?”
“不错。”苏贵妃笑笑,错开了眼睛。方家引了皇上的注意是不错。可也入了皇上的眼。若是能由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带着忠于皇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读书人多多少少有些傲骨,皇上是怕御不了这柄剑还会被伤了手。”容谦冷笑一声,喃喃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母亲曾经是方家最受宠的嫡女。只要方老爷子认我这个外孙,方翰林认我这个外甥。我就能凭这层关系站稳朝堂。”
“可若是如此,你便是到了弱冠之年也不一定能袭爵。”苏贵妃散漫地又把茶杯放下。眼眸里一汪碧水流转,漠然冷淡。
容王是什么角色,容世子比他清楚。他若是真的姓了方,只怕容王府就走到头了。
容谦怔怔,手里慢慢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平静如水的脸上没起一丝波澜。
“方翰林还有一子,十四岁的解元。”容谦徐徐开口。
苏贵妃立刻会意。“他的身份,可比你的还要适合一些。”
“只等着后年的春闱。”容谦点点头。“我要做的就是与方家再无一丝瓜葛。”
“恐怕还不止。”苏贵妃有些百无聊赖。顺手扣了扣自己的指甲。她从不涂丹蔻,她也不需涂。淡粉如贝的指甲盖在阳光下反着莹润的光泽。“方家大部分还是在青阳。长公主都来了这京都,还有什么不必我说了吧。”
“您是说。”容谦忽然站起了身来。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苏贵妃叹了口气。该提点的他已经提点了,剩下的容谦该怎么做,能做到什么程度,那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娘娘也该看着办才是。”容谦深吸口气方觉失礼。慢慢坐了下来,又重新气定神闲起来。
“哦?你什么意思?”苏贵妃挑了挑眉。
“方家家门鼎盛娘娘不是不知。可帝师之上,还有一位方家的祖宗。娘娘可还记得?”
“你什么意思?”
“那位祖宗如今还在云衍山顶。不得下山,不得回青阳。”容谦勾起嘴角,似笑非笑。“赵木将军跟着圣上南征北伐,与圣上的情意自不必说。为何那年竟连这情分都枉顾?”
“那又如何?方家的老祖宗和本宫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苏贵妃脸上一冷,一扫容谦,再没了方才的软雨微融的舒缓。
“您与方家的祖宗有无关系容谦不知,可皇上觉得有,那您一定就脱不了干系。”
苏贵妃叹了口气,脸上有些灰败。双手不自觉地搅着手里的锦帕。搅啊搅,直搅得手里的锦帕皱皱巴巴。
是呀,皇上认为她有关系,她又怎能逃出干系?
那年她进退维谷,被皇上逼得走投无路。将孩子给赵木将军还能有一线生机。方家与她本毫无纠葛,方家那位老祖宗却为她说情。
却不想更是让皇上发怒,连着赵木也怪罪。她这才恍然察觉,皇上最芥蒂的竟是她苦心经营的势力。
于是,她只能让自己元气大伤,让自己安分,让皇上知道自己无害。
倒是不知道,那位老祖宗被皇上送到了云衍山顶。倒也是个好去处,最起码僻静清静与世无争。
可如今对她来说倒是有些难办了。皇上若是忆起了此事,就怕他膈应得慌。她如今如履薄冰,已经够辛苦了。
“那依你所见,我该怎么办?”苏贵妃抬起下巴,真正开始正视眼前的少年。
第63章 承诺 [VIP]
“圣上当年雷霆大怒可不止是因为您权倾朝野。”容谦淡淡道,眸色一暗。“最重要的, 怕是因为方家的老祖宗是云王请来的。”
皇上对苏贵妃的执念不可谓不深。知情的人都以为皇上容不下那个流着两国血的孩子。可是呢?叶生如今还是活得好好的。还被默许养在云衍山。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废掉他的方式有很多种。皇上又凭什么该选择最直接却最无情的一种?
皇上下旨让叶生住在云衍山的时候,容谦思忖了好久。后来联想到了一同住在云衍山顶的赵木和方家祖宗才豁然开朗。
这位也是个妒夫, 他能容许苏贵妃一步步鲸吞蚕食慢慢走在政治的舞台上,却丁点不能忍受她与云王藕断丝连。
方家的老祖宗只是不小心沦为了那雷霆震怒的由头。从此,被皇上安放在这旮旯缝里连拉的二胡都是萧索的。
苏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容谦, 面上灰败一片,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被人看穿了一切的羞耻。
她以为那段秘闻往事,那段往事里狼狈的她都被悠然而过的时间湮没。再不复存在,甚至连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的委曲求全,是多么的无助又迷茫。
皇上给了她一片自由的天, 在她以为自己从此已然挣脱了命运的枷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让她明白自己只是被扣在了更小的天地里。那些自以为的随心所欲只是他默默的隐忍和包容。
她没有感到束缚,只是因为他养她的笼子还没有到头。
可是笼子总有摸到冰冷的笼壁的那天。那天她在那忽然逼仄的笼子里哭得肝肠寸断,可悲的觉得自己只是别人的玩物。
不是吗?无论她手段多么高超, 无论她能翻起多大的波浪,玩物就是玩物。
苏贵妃颤了颤,坐在了椅子上没有了丝毫的雍容自在, 只剩下无助后的颓然。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没用的。她也只是和后宫那些承恩宠,狐假虎威的妃子们是一样的。
“他说过,他会忘了的。”苏贵妃喃喃, 那绝美的容颜上颤动着一丝恐慌,那美目盼兮的眼睛里比往日多了分烟雨迷蒙的朦胧感。
美人, 连伤心欲绝的时候也还是美人。
容谦叹了口气。是人都会脆弱。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贵妃,在那不堪一击的真实前也硬不起骨头来。
“忘没忘,娘娘管他作甚?如今您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还敢翻旧账不是?”若是真敢翻,那也早就翻了。苏贵妃哪里还能安稳到现在?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甚用?皇上若是信,当年也不会要了赵木将军的一只胳膊去。赵木跟了他多少年?竟被我连累成了那个样子。本宫一辈子都对不起他。”她欠了赵木的,这个债她还不起。那个殷殷为着她答应帮助她的人,真的为了她豁出过命来。
“如今有件事你倒是可以对得起他。”容谦淡淡扫了苏贵妃一眼,顿了顿。竟有些同情她。
“云王妃有孕了。这事情,赵木还不知。”容谦说着起身来为苏贵妃的杯子里添了茶。
“苏贵妃念旧情,托容谦给赵木将军带个信去,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容谦自不会推辞。”
“她有孕了?”苏贵妃回过神来。有些不相信。“她不是?”苏贵妃欲言又止。
十四年前,她便怀了一胎,差点一尸两命。云王说了保大人,才堪堪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她还敢生?
“娘娘不知,云王妃的母亲,李氏便是因为难产才去了。该是有祖传的病症,每每分娩时便是一道鬼门关,艰险得很。这一胎,她若是想要保住,那必是要拿命去换的。”容谦轻轻说道。早已经抚平了方才的激动。方才苏贵妃把那么大的消息给他,如今投桃报李,也该给她排忧解难才是。
“竟是,如此。”苏贵妃有些失神。当年那个皓齿明眸,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娇憨姑娘会落得这个下场。
“云王也知道吧,他却佯装不知。”苏贵妃笑了笑,转过头来,冷清清的眼睛不知道在望在哪里。
“当年云王妃九死一生,那妮子却以为是我害的。云王不准她再生,她更是以为那个人对我旧情难忘,因此恨极了我。可她也不想想,那些,本该是她得的吗?她鸠占鹊巢,反而倒打一耙。可惜了,她所托实非良人。我猜,云王之所以视而不见,甚至帮他把这消息瞒得紧紧的,是巴不得她去死?”苏贵妃苦笑一声。那个人这么久了,果然还是如此绝情,只一心为了自己。他再不喜云王妃,云王妃也陪了他一十五载。就真的一点情面不留?
“这信,还真的非要本宫捎出去不可了。本宫不想让云王妃死,就是拂了云王的意。皇上知道本宫视往事归尘如烟,怕是连本宫擅专,窥探云王府的罪过都不会在意。没了云王的情,那方家与本宫的关系那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了。”
瞬间,苏贵妃笑语盈盈。娇俏地侧头看他。“容世子能有如此心智,本宫佩服。如此一箭三雕,能还了赵木将军的情还自此与云王一刀两断。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