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顶的白玉夜明珠发着莹润的白光。锦幄还热,被里的玉人青丝纷乱, 裸露在外的白玉臂比那外边飘然而下的雪花还要细腻。
兽烟不断,玉人累了,闭上那水光漫漫的沁水眸, 朱唇轻启仿若在唱那靡靡余音的丽曲。
“太子都回来了,皇上还日日宿在我这储秀宫不是让他抓住臣妾的把柄?”苏贵妃脸色微醺,慵懒地倚在那人胸膛上,轻轻一笑,尾音轻轻一颤, 像只羽毛只勾的人心里痒。
“朕只要你。”叶坤宸喑哑叹一声,嘴唇就这么贴在她精致小巧的耳边。那淡淡嘶哑的声音伴着热气就这么吹进她的耳朵里。惹来苏贵妃的一声嘤咛。
“看来臣妾是坐实了这祸水妖妃的名头了。”苏贵妃娇娇一笑。反手,十指柔荑抱住叶坤宸光裸的背,微微转身。
天水之蓝的漳绒锦稍微滑落, 那白如凝脂的皮肤上点点红仿似淡淡红花开到了极致,透着糜丽的艳色。花开正艳,浓香几何?“爷, 您就等着那奏折雪花似的飞吧。”
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盈盈目一睁开,浓浓天青碧水流转, 却比不上那一张一翕的樱唇动人。
“你忘了?苏儿,爷不是答应过你, 爷疼你。”叶坤宸终是被那声柔肠百转的“爷”一烫,被那落花旖旎的风情灼了眼。凑身便噙住了那瓣唇。将那剩下的话揉成了细细的□□。
红烛还未断。外边落雪如梨花白漫天。那屋里的光景又让人如何说得?
他是多久没听到苏儿唤他一声爷了?
那年桃花灼灼,他在马上,她跟在马后。“爷,您就让苏儿跟着您。”她跟着他的马,脸上绯红满天。
他只是途经长梁,又怎会料得被个姑娘痴痴缠住?
可明明能够一挥长鞭就扬长而去的自己,却为何让她跟了那么久?
她与赵木一样,唤他爷。就那么软软一声,一汪碧水眸巴巴看着他便能引得他浮起万般遐思。
“苏儿的汤只给爷喝。”那姑娘娇笑一声,捂着汤罐跑进他的帷帐。
帷帐外的赵木急得脸色发红却挡不住那姑娘的灵活身段。只得哼哧哼哧地在门外向着自己拱手道歉。
那满罐带腥味的汤就这么又到了自己桌前。
“这种事情,不劳你做。”自己闷哼一声,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还是仰脖喝了干净。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的。
她不会做吃食,却偏要做。他明明让赵木拦着她,却总对着她那句不加藻饰的一句“苏儿的汤只给爷喝。”败下阵来。
江南的语调软软糯糯,像母后亲手给他做的白米糕。看着莹润,吃着清甜。这小姑娘牵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他想,他怕是鬼迷心窍了,明知道她来路不正,却愿意将她留在帐前,手把手教她。她想学调兵遣将,他便与她秉烛手谈。她想□□筹帷幄,他便与她在营帐里两相对峙,你来我往。他带着她北平乱,南剿匪,在战场上告诉她该怎么指点江山。
她学得认真,自己教的用心。不知什么时候,她从那个单纯秀气的小丫头,变成了能浅笑间沉稳果断,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的另一个自己。
后来她留下封信便离去,他才发觉心里已然因为她,一块空落落的。
那日他折将在天山上,他满身是血还以为会殒命于此。却偶遇到了她。她抱着他,哭着说。“爷,苏儿家里宠妻灭妾,兄长懦弱,能支应门庭的只剩下了苏儿。从没人疼过苏儿,从没有人。”
那泪水是咸的,滴在他的脸上,让他恨不得将她好好的护在怀里。是呀,他的苏儿从不是在内院里的深宅女子,他教她读策论,念兵法。教她男人的权术谋略不就是她往后安然,让她仍然能笑靥如花。
可纵使连自己都要叹一句苏儿有林下之风,她也只是那个娇弱连连让他心疼的苏儿。
“苏儿,爷疼你。”他闭着眼,费力抬起手将他的苏儿护在怀里。
战神靖王,那一年驰骋沙场除了为年龄尚小的胞弟,为了那隐忍求全的母妃,从此还有心里的那一朵自己亲手呵护,娇憨惹人怜的落花。
可这朵他以为的落花却是朵富贵宫廷牡丹花。
那年她袅袅婷婷含羞下罗帷,便是遮回轻扇,他也一眼认出了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
他疼她,是认真的。却被人当做了玩笑。
当日的寒冷历历在目,他的疯狂足以让她的一切毁灭。
他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国,毁了她的一切,甚至了却了她所有的牵挂,用最横征暴敛的方式。
可他还是疼她。
如今她长久的待在自己身边。他不悲,不恨,不悔。
世事无常,他的一生太过枯寂,且得一寸,是一寸。他从不贪婪,他只是太过固执。
固执到如今却是让他有些累。
是鸟就该飞,可得了自由的鸟儿还会不会留下来看一眼养了他那么多年的主子?
怕是不会吧。
…………………………
叶生在过了元宵节才回了云衍山顶。
一上山,他便与陈三儿分头行动。他带着一衣兜的桂花糖,玫瑰酥,青萝饼去了寒琴小筑。陈三儿拿着节礼一一去访人串门。
寒琴小筑里古琴声音仍旧透润静雅,声韵悠长。赵长清坐在屋里,那院子里的点点寒梅让叶生一愣。
“这梅树是何时栽的?”他记得,方清流那院子里只有一溜的青草。
“年后回来时便看到了。”赵长清笑笑,停了琴。将他撑得满满衣兜的东西掏出来,让他不至于辛苦弯腰兜着。
“容谦说,他已经让罗桐当做不知道我了。”叶生乖乖地被他按在椅子上。兴奋地告诉赵长清。
“艮坤可是容世子,一言九鼎,上次答应不逼你,你还怕他骗你不成?”赵长清笑一声,纤长白皙的手细细在他身上摸,直到将他袖子里藏的半块云片糕也找出来才罢休。
“哎,这是我吃过的。不是给你的。”叶生急促喊一声,就想去将他手上的云片糕拿过来。
“知道是你吃的才收。你都掉了颗牙了,怎还吃那么甜的东西?”赵长清长臂一收,就将那云片糕拿了起来,直起身来叶生如何也拿不到了。
“哎,别呀。”叶生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才懊悔怎么自己撞上门来了。
事情出在大年初三时叶生的大门牙上。
他正奋战冰糖肘子呢,结果吃着吃着,怕是被骨头咯了牙。
叶生对着那直漏风的缺口都要漏风了好不好。容谦还皱了眉去问了御医。
回来后就收了他所有的糖,连那些甜的吃食都不放过。
“换牙的时候不能吃那么多糖。吃多了以后牙烂了疼的是你。”容谦板着脸教训他。让陈三儿把他藏的所有“家当”都掏了出来。
从那时候起,叶生就格外想念云衍山顶的高山小筑。
还说趁着容谦没回来讲这些吃食转移过来藏师兄这儿,却不曾想,师兄胳膊肘往外拐。
叶生愤愤地看着没收了自己所有家当的师兄,第一次觉得容谦可恨。
怎么就这么坏呢?让师兄守株待兔,只等着他乖乖地把东西拿出来。
“你若是与我好好说,我便把这半块云片糕给你。”赵长清现在看到他湿漉漉的眼睛就头疼。好歹狠下心来转过头去,当做看不到他的央求。
“说什么?”叶生踌躇了一会儿,摊摊手。望着那堆吃食妥了协。
“莫望那些,要给你的是这个。”赵长清绷着脸,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
“容谦这几天在干嘛?怎还不回来这高山小筑。”赵长清确定他安分了,便坐在他旁边,一挥手打了一下叶生偷偷摸摸拿桂花糖的小手。
“啊。”叶生吃痛一声,慌忙抽回手,欲盖弥彰。“太子回来了。听说参了苏贵妃一本。说今年匪乱四起都是因为苏贵妃是妖妃转世。”
“这么直白的折子?”赵长清皱皱眉,听了叶生的话抬起头来。星眸明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不止哇,列了好多事迹。多是上天示警。闹得沸沸扬扬的。偏皇上还不管。”叶生挠挠头,仔细回想这几日在容王府书房里他听到的只言片语。
“容谦说,太子上回吃了闷亏,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回来了,他说的这些事,若现在都有了,那太子怕是后边来势汹汹。”
“嗯。”赵长清点点头。自然明白容谦的意思。“说苏贵妃祸国妖妃,实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证据,谁也说服不了,也就戳戳苏贵妃的脊梁骨罢了。处置的不好还会惹来一身腥。”
“可若是说天下四处有了征兆,那太子这手可是下了血本了。”赵长清目光渐敛,凝神细思。“这一池浑水怕也不是他一人能搅得的。”
“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82章 还寒 [VIP]
容谦到了阳春三月才回来。从年后开始,叶生日日住在寒琴小筑里, 伸长了脖子都没见到他。来的多的人反而是罗桐。
叶生自打第一次看到院里寒姿夺月光的梅花就觉得怪异。
如今看到了罗桐一日三遍地来也就不奇怪了。
感情是罗桐的宝贝。拿来讨好师兄的。
据罗桐说, 他的头发正在长,如今是尴尬的时候, 贸然下了山就保不住他那高山仰止的师长形象了。容谦又不在,只得处处劳烦着师兄出面。
师兄如今有时天未亮就得出门,到了晚上再顶着一身的寒气回来, 可让叶生心疼的厉害。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多,三日里只有一日是这样的罢了。剩下的两日就待在那寒琴小筑里,多数时候陪叶生,少数的时候,叶生出去耍了就和罗桐下棋。
罗桐下棋下的好, 师兄与他下棋的时候下着下着就笑了。有时候赢,有时候输。输了也不恼,只干干脆脆地起身坐在琴桌旁给罗桐奏一曲。
这样一来二去,罗桐就喜欢往这儿跑了。他的头发一天天长长, 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叶生读书,他就躺在书案后边的贵妃榻上,偶尔叶生一两个字念错了他就摇着头敲敲身下的小叶紫檀的榻木纠正他。然后嘚瑟地看着坐在叶生旁边的师兄。
师兄不怎么搭理他, 只扫他一眼,便继续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久而久之,教叶生读书的反又成了罗桐的活儿。叶生倒是无所谓。罗桐知道的多, 每每他读到哪里,罗桐兴致来了就摸摸头上长得参差不齐的头发, 然后,将桌子一拍,就给他说故事。
他念到“子贡问曰”他就给他说子贡赎人的故事。他念到“君子不欺之以方”,罗桐就给他讲郑子产被骗的故事。他念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他便给他讲戴圣著书的故事。。。。。
叶生日日撑着下巴听他讲故事。不知不觉,原本觉得挺难的东西,没一会儿就记住了。这才明白为何当初容谦非要让罗桐教自己。他若是认真教,教的多好呀。没看到师兄都从以前不搭理他,变成时不时给他倒杯茶?
罗桐似乎很喜欢师兄的茶。每次师兄烹茶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快点给他说完,然后去搬个凳子看师兄洗杯,点茶。
后来师兄发现罗桐教自己越来越敷衍了就罚他只能看,不能喝。急得罗桐侧歪在小叶紫檀上抓耳挠腮笑得尴尬。
罗桐没了辙,只得日日给他说书讲故事。讲完了,才殷勤地看着师兄,让师兄给他烹茶喝。
师兄烹茶的时候很好看,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做下来,茶烹的也香。
罗桐喝完了茶就与师兄下棋。不一会儿那寒琴小筑就传出了和雅的琴声。没了那种曲高和寡的孤寂。师兄给罗桐弹的曲子都是小曲子。意境很好,也不难。像《良宵引》,像《双鹤听泉》。
这样的叶生也会弹的小曲子。可罗桐就是听的很开心。罗桐开心的时候就弹《酒狂》那琴弦拨的快而狂,弹的时候他整个人不动,那张脸却笑得邪魅,彷佛真的喝醉了般。
师兄说“琴显人心,你心里浮,你可别糟蹋了我的好琴。”
罗桐说“你一天到晚病歪歪地弹那些显心境的曲子怎么不给我弹一首《越人歌》?”
然后师兄就不说话了,师兄开始喝茶,喝完了茶如果罗桐还看着他。他就坐在茶几旁边,捡棋子去了。
罗桐有时候也输,罗桐输了的时候师兄就很开心。因为罗桐说他若是输了就任凭师兄处置。
罗桐一输,师兄就让他去云衍山下转一圈。让云衍书院的学子们看看罗桐院长的窘样。
罗桐二话不说,摸摸头上的黑茬子就下去了。
罗桐走了寒琴小院就清净了。师兄就带着自己去各处串门。
隔壁的方老爷子很喜欢师兄。看到师兄去还非要骄矜一番,将门关上先打扮好自己,梳理梳理长髯,掸掸衣服再开门。
方老爷子说,“老夫最喜欢的就是像老夫一样俊美的清润少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你师兄是极品。”
叶生每回听了都怪怪的。
倒是师兄喜欢去问雅小筑去,方老爷子,的二胡拉得确实好。
每每师兄去他还要跟个花孔雀一般显摆显摆自己的新曲子。好多曲子都是他的自度曲,词也是他自己做的。他每次摇头晃脑自拉自唱的时候连陈三儿都要摆摆头,听的入神。
额,好吧。叶生承认自己确实对“乐”这个字,没什么天赋。
方老爷子老说他一声放荡不羁爱美人。曾经为了美人一笑差点连命都丢了。可还是觉得博得美人一笑,做鬼也风流。方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