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侍卫,整座船我都搜过了,可疑的人早在起航前被我赶下去了!”
果真,初一和十五谁都不在船上!唐蒲离这个骗子!
司南压住心底的火气,不动声色地离灶房近些,想听得更清楚。可当话音清晰之后,他却怔了怔——这两个声音,一个是青爷,一个是天哥。
“可我看这人贼得很,不吃不喝的。”天哥抱怨着,“下了也没用啊。”
“没事儿,他醒着睡着问题都不大。”青爷压低了声音,“戌时一到,咱们把舱房门一锁,火油一浇,任他插翅难飞!”
司南屏住了呼吸,轻轻往后挪了两步,躲到桅杆后面,掩藏住自己的身形。他握紧了拳,在夜风中吹得发凉的指尖抵着掌心,沁骨的凉意便立刻爬遍了四肢百骸。
果真、果真、画舫断了逃生的路线,除去侍卫近身救援的可能,王元凯是铁了心要让唐蒲离死在这里!
前有炸客栈,后欲沉画舫,这倒是很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司南压下心中的寒意,轻声挪得离灶房远了些,从甲板边望去。所幸画舫开得缓慢,这会儿行船不过一盏茶,离岸边还算近,他还能看到岸边徘徊着的人。
——那缩头缩脑的样子,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他之前交代袁望喜带人扮成百姓的模样逗留在码头,是为了以防万一方便救援。
司南从怀里摸了摸,这琴师的衣服不好藏东西,他只偷偷带出了两枚暗镖和些许飞蝗石,便一个个朝着那可疑的袁望喜飞了过去。他手头没有弓,扔不到那么远,但足够起到警示作用了。
他看着袁望喜愣了愣,似乎是直了身子,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转头就飞快地跑了。
离戌时还有时间,希望来得及。
司南算了算,该是时候回到宴厅去了,便转身要离开,却蓦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
“呵呵……小美人儿,怎的在这儿?迷路了吗?”
司南转过头,李氏在黑夜里朝他咧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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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唐蒲离看着王元凯喝得双颊泛红,眼神迷离,照例跟他碰了碰杯,却滴水未沾。
“怎么,唐大人,是看不上王某这小地方吗?”王元凯朝他凑近了身子,愈渐稀疏的脑袋顶映着烛火,泛着如鸡蛋壳般的光滑光泽。
“非也。”唐蒲离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又扫了扫身旁不远处的几个琴师,“唐某只是觉得,这琴师所奏颇有些哀怨,没什么胃口罢了。”
“大人总是这么挑剔。”谢平凉笑着道,“还好我备了两批,还有画师。”他说完挥挥手,示意换人。
“谢公子……”负责的小厮抹着一脑袋的汗从侧面走了过来,躬着身子道,“之前那画师出去说是要散步,现下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谢平凉不满地蹙起了眉,“何人如此大胆,把她拖来——”
“罢了罢了,”唐蒲离打断了他,无奈道,“都是小事儿,等等再换也无妨。”
他知道吃食里有猫腻才不动筷子,方才也只是随便扯了个理由,并不想闹大。更何况,要是这会儿为了个胃口就动刀动枪,回头回京被这里的百姓参一本可就有口难辩了。
云城百姓同王元凯交好,他此行本就得罪得够呛,难道还多送把柄吗?
正僵持不下之际,中年男人粗犷的怒骂声从船舱外传了过来。
“嗯?青爷?”谢平凉望着掀了门帘进来的人。
“回公子,又是这个老不死的欲行不轨,拖住了人家姑娘,才来不及回宴席,还望公子见谅。”青爷踢了一脚地上被他一拳击倒的李氏,朝他啐了一口,身后还跟着垂眸不语的画师。
“此行之后给他三两银子,把他打发了。”谢平凉头疼地揉揉眉心,朝琴师招手,“快过来,入席。”
画师垂着头朝他一礼。于是新一轮的琴师在小厮的指点下,逐一落座。
“唐大人,想听些什么,或者……画些什么?”谢平凉转头笑着问道。
唐蒲离的视线落在角落里那个裙摆飘飘的画师身上,默默地捏紧了手里未曾动过的杯盏。
“那就……”他慢慢地笑了起来,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就以‘非常之花’为题,作一幅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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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刚提起笔,闻言笔尖一抖,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墨点。
得。
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唐蒲离还不放过他,幽幽地问他,“要不要彩墨啊?”
司南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悄悄揉了揉在注视下渐渐泛红的耳根,提起笔沾饱了墨水,在纸上落下。
方才他被李氏纠缠的时候烦极,差点就要一个手刀把他砍晕过去,青爷和天哥却适时地出现,抓着他的脑袋就一顿狠踢,嘴上骂骂咧咧啐了很久,才把他领回去。
司南肯定他们二人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李氏狼藉声名在外,他们厌弃至极。要知道二人当年为了替他出口恶气,直接拎着锄头冲到屋里,把李氏裤子都吓湿了。
算了,没暴露总归是好事情。可怎么才能提醒唐蒲离呢?
司南侧锋落笔,画下一片花瓣,停下在砚台边刮了刮多余的墨水。
被他看着……完全画不下去啊!心口跳得太厉害,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唐大人,”王元凯含笑的声音传来,“唐大人对那画师感兴趣?”
唐蒲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视线从司南身上离开了,后者小小地松了口气。
“平凉,你从哪里找来的画师?”
“还是容大哥借我的。”谢平凉指着他唤道,“你放下笔,过来。”
于是,松到一半的气又被迫提了起来。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司南苦着脸将笔搁下,提起裙摆缓缓起身。在三人份的注视下,薄薄的面纱仿佛是最后的抵抗,他只能祈祷谢平凉和王元凯不记得他的脸。
“哎,不错不错,容歌的眼光一直都好。”王元凯似乎是喝得八成醉了,看向他的视线开始涣散起来,“就是个子再矮些就好了,才能抱着舒服。”
谢平凉无声地盯着他的脸,然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拧起了眉。
“眼熟。”谢平凉问他,“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今年多大?”
司南把自己声音吊高些,也不是不能开口,但问题是这三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
总不能告诉他,眼熟是因为在小树林里我踹了你一脚吧。
于是司南只能转头求助地望向唐蒲离。
目光相接的刹那,司南觉得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就好像在京城中了桉树叶的催情毒一样,热度不受控制地跑遍全身,他只能用力咬着下唇遏制住那些将要满溢出来的冲动。
他看到唐蒲离眼里闪过一抹很深、很沉的东西,好像暗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
一种,快要被吃掉的感觉。
以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是被容歌点通之后……他的脑袋里就被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语填满了。
“别不是个哑巴吧?”谢平凉狐疑地看着他。
“呵呵……哑巴也很可爱啊。”唐蒲离轻笑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桌子,低沉的嗓音仿若致命地蛊惑。
“过来。”他唤道。
司南慢吞吞地磨叽着走过去,他们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个个小矮桌,司南在唐蒲离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跪了下来,还没跪稳,就被一把拉到了他怀里去。
令人安心的冷香扑了满鼻,司南觉得自己的脸大约红得能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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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醋王:媳妇儿是我的,不给你们看。
谢平凉&王云凯:????
第37章
其实司南很想从他怀里坐起来,头上顶着旁边一道狐疑一道好奇的视线,他觉得不自在极了。
当然,最让他不自在的,还是唐蒲离看他的视线。司南被他圈在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平静之下涌动着暗流,黑夜之中暗藏的凶兽,被注视之下的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没停过。
完了,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唐蒲离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司南立刻警铃大作。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
干、干什么啊?
司南开始默默回忆来之前被容歌恶补的知识,一般小倌儿被拖到大人物怀里,都会……呃……
他眨了眨眼,学着在后|庭花楼见到的那些,搂上他的脖颈,隔着面纱,笨拙而青涩地在唐蒲离的唇角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吻上去的刹那,他听见唐蒲离的呼吸重了。
“哦?这么主动?”谢平凉清冷的声音传来,吓了司南一跳,立刻跟他拉开了距离,
“我……”唐蒲离捏了捏他的鼻子,对上那双紧张得乱飘的黑眸,无奈道,“我是让你给我夹菜。”
司南赶紧松开他,本就红透的耳根愈发鲜红欲滴。
“哈哈哈哈哈……主动不是很好嘛!”王元凯看得抚掌大笑,“别有一番风情啊,我也想吃吃这味儿的了。”
“王大人再找吧,这个我要了。”唐蒲离笑着的眼里仿佛飞出了明晃晃的刀子。
“哦!唐大人豪爽啊!”王元凯一点也不生气,眯着眼地接下眼刀,转头对谢平凉道,“还不赶紧给唐大人备房?”
“是。”谢平凉应道,起身朝他笑了笑,亲自将他往里面的舱室引去。
司南只能放下夹菜夹到一半的筷子,站起身,垂着脸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拄着拐装模作样地往前走。
路过谢平凉身侧的时候,他听到唐蒲离低声道,“按照你说的,人我一个没带,东西呢?”
“唐大人放心,”谢平凉也用很轻的声音回道,“等我将王元凯灌醉,这件事不能被第三人知道。”他顿了顿,望着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暗光,“戌时之后,我去厢房找你。”
“好,”唐蒲离笑了,“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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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二人进入舱房,谢平凉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歉疚和决绝的复杂情绪。
“谢公子。”青爷从一旁的阴影中探出了身子,“都准备好了,让王大人先离开了。”
“辛苦你了。”谢平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那个画师……”
“就让他们这样吧,药没用到,人倒是用上了,”谢平凉道,“醉死温柔乡,也算挺愉快的吧。”
“是,他们的舱房已经锁死了,”青爷道,“火油都备好了,只等戌时,全船将会点火。”
谢平凉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皱眉道,“等等,姓李的是怎么混上来的?”
“本来他就在船上帮工,今天人都去搬火油了,人手不太够,我就喊他来帮忙了。”青爷道,“抱歉,谢公子,我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都管不住自己那根玩意儿。”
“打他一顿,晦气死了。”谢平凉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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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刹那,唐蒲离还没发作呢,就被司南按在了墙壁上。
“不要听他的!”司南按着他肩头的手缩紧了,“他们戌时要烧了这座船!他们想杀了你!”
唐蒲离挑下了他的面纱,指腹缓缓擦过他的唇——上面原先被容歌点了些许的口脂,刚刚被他自己咬得都快没了,泛着鲜润的水光。
“大、大人……?”司南被他的目光吓得一缩,松开了手。
“为什么要淌这浑水?”唐蒲离平静地问他,周围的空气却蓦然冷了下来。
“说到这儿,我还想问大人,”司南不是听不出他弦外之音的怒意,可心里委屈,梗着脖子跟他他不管不顾地顶嘴,“大人是算计了我会被青爷放倒吗?大人绕这么大圈子给我下套,就是为了不让我上船?在大人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唐蒲离被他难得激烈起来的言辞冲得一愣。
“说好了,我要陪着你的,呆在屋子里等你算哪门子的陪伴啊?还不如我直接呆在京城不来了!”他垂下了眸子,声音也低了下去,“你老是限制我的行动算什么啊,我还没生气呢你就生气,你要是烦我了,跟我说一声,我走便是了。”
唐蒲离看着面前的青年越说越轻,发丝从肩头滑落,遮住了低垂着的长睫,和长睫下映着烛光、微微泛红的眼角。
这哪里还有半点气啊?
“也许,是我太过谨慎了。”唐蒲离伸出胳膊,将人拢在怀里,手指插入他散下的黑发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我知道了,我们家南南好厉害的,下次一定和南南商量的,不会再把南南抛下的。”
“都说了别那样叫我……”司南抗|议地锤了一把他的肩。
“你就原谅我的任性吧,”唐蒲离任他的拳头砸在身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环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因为从来、从来……”他的唇蹭着他肉眼可见泛红的耳廓,“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司南锤不动了,在他怀里睁大了眼睛,热度从耳朵一路高歌猛进,瞬间爬遍了全身,害羞的过激反应让他下意识就推开了他。
“真的啊。”唐蒲离以为他不信,眼里闪烁过了一丝受伤,“是不是容歌跟你说了什么?”
嗯……倒也是说了点厉害的东西。司南眨了眨眼,“大人以前是不是……有很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