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垂下眼,“因为是你们递给我的。”
青爷愣了片刻,一拳将桌板砸成了两半。天哥赶紧跳起来去拉住他,劝道,“青爷,你的手上次炒茶才伤着的!”
“我实在是……”青爷推开他,红着眼睛看着司南,声音中带了哽咽,“我实在是不愿意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但……”
“是因为王元凯吗?”
青爷一愣,苦涩地笑了起来,“看来我白担心了,你比以前长进多了啊。”
“小南,青爷方才骗了你,大部分的弟兄在南迁至蜀中的途中饿死病死,只剩四五个活了下来,一直漂流到云城,”天哥沉声道,“是王元凯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口饭吃。”
“小南,你不要再查云鼎青了,算青爷求你了好不好,”青爷握着他的手恳切道,“整个云城都指着这个活下去,就算不帮王元凯,云城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你们执意深入,是在断了所有人的营生!”
“为什么……”司南想要站起身,可逐渐起效的药让他头猛地一晕,脚步也踉跄起来。
“很快。”青爷扶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晚酉时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了。”
-
青爷把晕厥的司南扛到里屋,反手锁上了屋门,便同天哥一起离开了院子。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墙附近的草垛里悄悄探出个小脑袋。
齐安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才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灵活地翻进了院子里,一脚踹飞了屋门上的锁,迈着小短腿冲进了屋子里。
“师父,师父!”他晃了晃床上昏睡着的人,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拍了拍脑袋,赶紧拿出之前师父特地嘱咐他带上的小罐子,从里面倒了一颗药让他服下。
服下药后过了一炷香,司南才悠悠转醒,睁眼就见齐安的小脸在他面前放得老大。
“师父!没事吧!”齐安扶他坐起身,“师父猜得好准啊,他们真的给你下药了。”
“我宁可猜得不那么准。”司南苦笑着揉着眉心。
他来的路上突然灵光一现,特地折回了院子,把齐安带来接应。
他原先只是猜测,唐蒲离那几个护卫拐弯抹角地告诉他青爷的事兴许别有用心,现下倒是能确定了,唐蒲离他丫的就是没安好心。
——大概是跟唐蒲离呆得久了,他竟然多少也摸到了些许他的路数。
他能查到青爷,多半也能查到青爷是跟着王元凯的。青爷待他好不假,知道他替唐蒲离办事,肯定会想方设法让他离斗争与阴谋远些,比如今晚酉时的那个酒会。
唐蒲离……唐蒲离他丫的,就是不想带他去酒会又不愿自己动手,才借了青爷之手,将他拖在这里。这么想来,这几日他借口生气,实则闭门不见,多少也是怕被问到酒会的事情。
不就是不想让他上船吗?那他还偏要去了不可!
“对了,”司南突然想起临昏迷前听到的,脸色一白,拉过齐安的胳膊,“齐安,喜子应该还在王元凯府外守着,快替我去找他来。”
“好的,”齐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叫他到哪里来?这里?”
“不,”司南眯了眯眼,“让他去后|庭花楼。”
-
“姑爷啊,您怎么又来了!”
容歌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睡眼惺忪地抗|议着,“你知不知道我们这行都是昼伏夜出的!我可昨晚刚刚跟驸马爷家的小公子鏖战一夜,白天要睡觉的啊!”
“驸马爷家的小公子?”
“之前被唐大人支着干活,放了他鸽子,他来找我复仇的啊!”容歌悲恸道,“整整一个晚上的圈叉棋啊!我一局都没赢!郁闷死我了!”
“哎哎哎,就帮我一个小忙吧……”司南按住那个长长的被窝团子,把他的脑袋扒拉出来,“我实在是……想不到别人了。”
容歌眯起眼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了可怜巴巴的恳求神色,好像纯良无害的小动物一样,看得他心一软,竟然下不了拒绝的口。
“哎,事先说好,我才不会告诉你大人的计划。”容歌坐起了身子。
“没关系,”司南坐在床边,认真地盯着他,“我只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混上谢平凉那艘画舫。”
司南早些天也去画舫附近调查过,发现入口的侍卫查得很严,没有谢平凉的邀请函是无法踏上船的。
“你上去干嘛啊。”容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不出来吗,大人不想让你去趟这浑水。”
“我就是得去。”司南拖着他的下颚,把他打着哈欠的嘴手动合上了,一板一眼道,“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不能永远被他甩在身后。”
“太犟了也。”容歌无奈地摇摇头,“谢平凉跟我关系虽然还成,可那画舫我也上不去,最多就是在他要撑场面的时候,借他几个琴师和画师……”话头顿了顿,“诶,这么说来,今天申时半我确实要送一批琴师过去。”
司南眼睛一亮,“我会作画。”
“真的假的?”容歌上下打量他,“谢平凉满脑子就是文人那一套,宴席上除了奏乐,还要画师作画以助兴,是真的要有些本事的画师。”
“我……我应该可以吧。”司南挠了挠脸,“我小时候好歹也还是按着风流才子的标准培养的。”
“可是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容歌托腮看着他,“谢平凉只要女的。”
司南呆住了。
“不过,这也倒不是无解,”容歌也翻身下床,笑眯眯地捧起他的脸,“你的底子挺好的,只要稍微一点点的梳妆,就可以……”说到这里,他发出了如水壶烧开的嘎嘎奸笑声。
司南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怎么觉得你伺机已久呢?”
容歌掐了掐他的脸蛋,眼里绽放出兴奋的光芒,“这不重要,给个准话,你还冲不冲了?”
司南咬咬牙,一拳砸在身下的软毯上。
“冲!”
-
袁望喜捂着齐安的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地摸到了容歌的屋子,刚要好好抗|议一番烟柳之地对于小孩子的身心成长很不利,结果门一开,被迎面一个仙气飘飘的背影迷得愣住了。
“哟呵,你小弟来了,整好让他看看成不成。”容歌让开身子,把呆了的袁望喜提了进来,反手合上了屋门。
“这么快?”司南要起身,结果一身的琳琳琅琅弄得他不太适应地晃了两步。
“南……南哥……?”袁望喜下巴都快惊掉了。
齐安在旁边啪啪啪啪地拍手,“师父,好看。”
司南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不得不说,容歌的易容术还不错,至少在看镜子的时候,司南也愣了片刻,才发觉这是自己。
他本身长得不算阳刚,只是一直高高束着头发显得英气。现在容歌把他的头发散了下来,戴上轻盈的面纱,被如此模糊了轮廓的脸反而更突显出了清丽的五官,本就白皙的皮肤不需要太多的抹粉,只是用口脂和胭脂润了色,配上叮咚作响的装饰。
谢平凉备下的裙子都是素色的,带着飘忽飘忽的纱,在腰的地方又收进去。司南习武多年,腰细腿长,不算高的个子在女性中却是出挑的那卦,穿着裙子也并不违和,看着倒也是舒服的。
司南本人对易容很坦然,袁望喜相较之下就显得局促得不行,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喜子,你过来。”司南把刚刚写好的信给他,吩咐道,“带五十个机灵点的,照着我写的做,今晚酉时之前务必去画舫附近守着。”
“好、好的。”袁望喜结结巴巴地应下,望着天花板踉踉跄跄地翻出了屋子。
“真的挺好看的,师父长得就是好。”齐安还在那边鼓掌。
“还不行还不行,”容歌摆摆手,对司南道,“你知道易容最重要的,不是你表面看上去多么不同寻常,而是你的神态一定要变,你看看你现在,”他推了一把他硬邦邦的身体,“哪有女人站得跟你一样笔笔直啊?你要柔软一点知道吗,柔软一点!”
“……”司南满脸的迷茫。
“来来来,你拿这个去参悟一下。”容歌从床头翻出两本画册塞到他手上。
“什么好玩的东西啊。”齐安小跑着凑了过来。
司南狐疑地翻开扉页。
一、二、三。
齐安才看了第一幅图,画册就被合上了,唯一的印象是这张图好怪,两个人为啥要叠在一起。
“你确定是这个?”司南一言难尽地看着容歌。
容歌点点头,“你没读过吧?”
“……我没事儿干读这个做什么啊。”
“所以才要学习啊。”容歌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这对你很重要,而且相信大人之后也会感谢我提前教了你这些。”
“可是我觉得唐叔叔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砍了你。”齐安小声插嘴道。
“唐蒲离砍不砍他我不知道,”司南赶紧把齐安推到靠墙站着,“可陛下要知道了,一定会砍了我,快去蹲马步!”
齐安嘀嘀咕咕地面壁蹲马步去了。司南在容歌笑容满面的注视下,盯着封皮上那本“春日欢乐”四个大字半晌,还是抱着复杂的学习心态翻开了。
“话说……”容歌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看着他,“你好奇怪啊,做这种事情你都不害羞的吗?”
司南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图中茫然地抬起头,“啊?”
“穿裙子、涂脂抹粉、还有读这个,”容歌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是说你迟钝好呢,还是呆好呢,要是换旁人来做,定是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你这样平平淡淡的,我好无聊啊。”
司南无奈,“你这是一幅什么看热闹的心态。”
“诶,咱们想象一下吧,”容歌眨了眨眼,“如果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我,是唐大人,会怎么样。”
然后,他看见司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烧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容歌:靠!一个两个全都是双标!
第36章
司南被塞进琴师的队伍前,还收到了袁望喜安排妥当的信,心下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琴师一身素衣,皆以面纱半掩去口鼻,排成一排抱着琴,跟着谢平凉派来的家仆往前走去。司南个子最高,空着手排在最后,一抬头便能远远地能望见巨大的画舫停在码头,扬起的风帆后是浅浅没入湖面的夕阳。
“我听说……”排在他前面的女人正跟更前面一名同伴嘀咕,“好像谢公子这次要见一位大人物,连王知县都去了。”
“好像是京城来的官吧。”
“我爹同我说,京城来的那大官是要查咱们云鼎青的事儿。”
“那可不得了!”
前面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抱成了一团,开始毫不留情地嫌弃京城的官大人碍事,坏事不管,净给人添乱。司南就跟在她们身后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直到上了画舫都没见她们有停下的意思。
“吵什么吵!”
押着她们上船的家仆正站在入口处,凶神恶煞地一瞪,两个女人便赶紧噤了声,抱着琴飞快地蹿了进去。
“你也快点,磨叽什么呢!”显然没消气的家仆将剩余的怒火发在了司南身上,冷不丁将他往前一推。
擦身而过的刹那,司南感觉自己后颈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鸡皮疙瘩。
熟悉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背后,却勾起了他并不令人愉快的回忆。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回过眼去,正对上一双浑浊却仍然阴鸷的眼睛。
那双会用令人作呕的目光盯着他,羞辱他的眼睛。
——是李氏。猛地一瞧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既然青爷在此,那京城附近的人多半都是往蜀中迁移的,在此遇到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司南深吸一口气,不顾身后探究的目光,压下腹中的反胃情绪,飞快地走了过去。
-
撇开偶遇李氏的不适,司南扮做画师倒是很顺利。
谢平凉大概也是心里藏着事儿,即使司南技巧生疏,随手画了两个小鸡崽子和几朵兰花,也挥挥手让他过了。司南暗暗松下一口气,抱着琴到一旁等着了。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琴师是半个时辰换一班,谢平凉让他在第二轮,是以等得时间就更长了。
司南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听见嘈杂的寒暄声靠近了,仔细辨认一番,进来的只有三个人,听声音应该是谢平凉、王元凯和唐蒲离。
入席、落座、上菜、奏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暂且没看出什么异端。
司南算着离他上场还有段时间,借口透风离开舱房,来到了甲板上。
如果唐蒲离在这里,初一和十五应该在附近。司南佯装舒展身体在甲板上慢慢走着,绕着谢平凉接客用的舱房走了一圈,冷风吹得他手脚都凉了,也没察觉到一星半点的气息。
他的功夫不差,以往唐蒲离身边有人他都能察觉,如果察觉不到,那岂不是说明……
司南慢慢踱步到了灶房附近,木质的舱房隔音并不好,他离得老远就听到模模糊糊的谈话声传来。
“一会儿给他下这个?”
“就这个,够猛,沾一点就倒。”
“可这种大官儿身边不都带着那么一两个暗卫侍卫的,万一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