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机会都不给,梅染就轻描淡写地让两人阴阳两隔,什么恩怨情仇在死亡面前终为泡影,再有下次相会,便等下段缘份吧。
凡人的悲欢离合总是来的很突然,不是吗?
颜忠望着魂灵离开的方向,低头收紧了掌头。
另一力,虚极云神哼哧哼哧往苏与卿身上运输法力,看起来为苏与卿操碎了心。
——
苏与卿醒来的时候,发现梅染这个鬼趴在他身上碎碎念。
“公子啊公子,本来我一见到唐逸就能把他送回地府的,偏偏你硬是要帮他还愿,害我等了这么久才把他送回去。”
“苏公子,您到底死不死啊?给个准信呗。”
“公子……”
梅染悠悠地念叨,“你到底是神,还是人啊?”
“人。”
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梅染吓了一跳,然后熟练的往他身上靠,“公子我冷,您抱抱我呗。”
苏与卿单手把他拎开,而后环顾自己身处之地。
他还在木依凉的屋子,旁边的颜忠坐在椅子上出神,木依凉不知道在哪,只留了木芯和虚极云神在那边玩。
等等……
虚极云神?
苏与卿骤然色变,周身的气场都冷了几个度,他不顾自己被梅染蹭得凌乱的衣着,咬着牙往虚极云神那走。
“云饱饱!你又跑下来做什么?找打吗?”
与木芯混熟了的虚极云神身形一顿,立马转过身来,苦兮兮的:“我之前在子越国下了好大的雨,你又淋湿了,我怕你受风寒才下来看看的。”
苏与卿厉声道:“那也不能随便来人间!”
虚极云神被他唬的身子都在打颤,“我担心你嘛!”
眼见苏与卿戾气满身,打算看戏的梅染跳下床,好言相劝:“苏公子别气,这小神君可给你输了好久的法力。”
苏与卿闻言更恼了,“还输法力?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虚极云神吓得直抹眼泪,“我就是担心你,我……呜哇!”
刹那间,天空中响起惊雷,本来晴朗的天忽然布满乌云,瓢泼大雨瞬间砸进泥地,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都疼的要命。
苏与卿:“……”
忘了这孩子一哭就控制不住法力的特性了。
第五十四章 云神之名
外面的暴雨好不容易停歇了,屋里的虚极云神也止住了哭声,谨小慎微的往苏与卿那挪了几步。
“我就是想下来,看看你。”
他抓住苏与卿的袖口,“我都一百年没见到你了。”
苏与卿不管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接甩袖往后退一步,“回去。”
虚极云神作势又要哭出来,“我不回去。”
苏与卿单手拎起他的后衣领,堂堂虚极云神被拎到半空忙不迭地扑腾,他泪眼婆娑,“爹。”
“闭嘴!”苏与卿凶他。
虚极云神抽抽两声,“我想娘亲。”
瞬间,苏与卿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起青筋,“他不是你娘亲。”
“呜……”虚极云神呜咽着。
苏与卿眉宇微微皱起,“我也不是你爹。”
旁边看戏的梅染打趣道:“冒昧的问一下这位小神君,你娘亲长什么样啊?”
虚极云神:“帅!”
“嗯?”梅染随口猜测道:“莫非是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虚极云神摇摇头:“我娘亲是男的。”
梅染顿住,目光不自觉的往苏与卿那瞄,然后释然的笑了笑,“没事,感情这事也是因人而异的。”
苏与卿横过去一眼,目光之锋利像是要把所看的那个人千刀万剐,梅染自知问多了会引人不满,便掀过了这一篇,“公子,我们接下来去一趟金乌国唐府吧。”
他望着颜忠,眯起眼睛,心里头不知打的什么坏主意,“带颜道长一起去。”
苏与卿老早就想甩开这个鬼了,冷言道:“自己去。”
梅染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不怀好意的看向虚极云神,叫他的名字,“云饱饱。”
云饱饱猛地一抬头,“干嘛?”
“你爹可是欠了我十个人情,这十个人情,够不够他送我去一趟金乌国啊?”
苏与卿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云饱饱。
“什么十个人情?”
梅染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告别了木依凉母女俩,梅染强行拽着颜忠上了马车,又忽悠着云饱饱把苏与卿的千里马弄了过来,然后兴致勃勃的上路了。
车厢内燃起熏香,颜忠默不作声的靠窗而坐,显然,得知了交易真相后的他更加放不下唐逸了,如今还满脑子想着他们的过往,不自觉的回忆着。
苏与卿坐在车外,旁边缩着一个特别心虚的小神仙,“爹,十个人情是不是太多了?”
此时的苏与卿已经知道了那十个人情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冷薄的面皮上勾着两道眉心的皱痕,下颚线紧绷着。
“你是不是把脑子忘在天界了?”
云饱饱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还在我身上。”
苏与卿被他气笑了,“他是地府的人,阴魂、本、来、就、归、地、府、管。”
车厢里的梅染听着外头两人的动静,靠在窗边笑得乐不可支,“公子,你这个干爹当的太造孽了。”
“我不是他爹!还有你给我闭嘴。”
可能是没有要紧事,又或者是苏与卿心情不太好,这次的行程可谓是路遥车马慢,让梅染看尽了沿途的一路风光。
观赏人间良久,颜忠问:“你们去唐府做什么?”
梅染把脸凑到车窗前,任外头的风吹乱了他的碎发,声音也带着一丝丝凉气。
“让唐逸入土为安。”
“那为什么带我?”
“我闲。”
第五十五章 与卿哥哥
金乌国。
唐府大门前停下一辆奢华的马车,由于驾车的车夫容貌尚可,于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而心情并不乐观的苏与卿恶狠狠的把那些注视他的人瞪回去了。
云饱饱一路上都被苏与卿周身的戾气吓得动也不敢动。
“下车。”苏与卿瞪完路人又瞪云饱饱。
云饱饱吓得着急起身,身子差点翻到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云饱饱即将脑袋磕地板的时候,苏与卿袖中一截符带稳稳当当地托住他的身子。
“云饱饱,你瞎吗?”
云饱饱双脚落地,嘀咕道:“反正你不舍得我掉到地上。”
苏与卿横他一眼:“你说什么?”
云饱饱努努嘴,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梅染从车厢内探出一个脑袋,“公子,别老是这么凶孩子。”
苏与卿冷不丁回他一句:“他一千岁了。”
梅染一噎,不免尴尬的咳了声,“那确实不是孩子了。”
听闻府外来了一位道长,唐家老爷立马出府迎接,只见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到马车前,满脸笑意:“这位道长前来寒舍可是有何要事?”
在一些富贵人家眼里,那道长就跟天上的神仙似的,总要请一个来家里坐镇,就算只是暂住几天也算是沾了沾道长的光。
而在穷苦人家眼里,请道长是要花天价的,因此家里曾经来过几位道长,就算只有一位,也算是给祖辈积了福了。
除此之外,在少部分老百姓眼中会法律的道长就跟地府里的鬼怪没什么区别,对其避之不及。
梅染是个特别会作戏的人,见到唐老爷来了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爹。”
那亲昵的样子活像见到了自己亲爹。
反倒是唐老爷脸上的笑突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喊了一句:“逸儿?”
梅染笑着点点头。
作戏要做全套,他喊完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扑到唐老爷怀中,鼻尖闻到了一股子脂粉气,估计是刚从女人堆里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戏,梅染抬头给苏与卿找了个来到此地的理由,“送我和颜哥哥去子越国的人卷着马车跑了,是苏……”
梅染顿了顿,“是与卿哥哥送我们回来的。”
悄悄歪头看了看道长的脸色,梅染憋笑憋得慌——看来又把他的苏哥哥恶心到了。
唐老爷貌似有些恍惚,良久才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脑袋,“这样啊……那、那请这位道长进来坐坐?——颜公子呢?”
没一会儿,出神了一路的颜忠可算是掀起马车帘子下马车了,他向唐老爷行了一礼,低头看看梅染,“他……”
梅染大喊着打断他的话:“与卿哥哥在路上说他饿了,我也有点饿。”
唐老爷于是反应过来,连忙招呼道:“先进府里说吧,让道长在外头站着也是我的失敬。”
他看了看梅染,突然有些结巴:“刚、咳,刚好准备了饭菜……”
进了府,发现这里挂满了素白绸缎,府中人皆是素衣加身,未有人穿戴艳色衣裳,似乎在给谁办丧事。
梅染对此并不意外,根本就没有在意的拉着唐老爷的手往里面走,期间,苏与卿环顾周围的环境,问:“你们府里在办丧?”
唐老爷额头上沁出冷汗,“倒没有。”
梅染凉飕飕的开口:“马上就有了。”
颜忠自开口被打断之后始终未语,神态淡漠的跟在他们后面。
唐老爷被梅染那句话吓得不轻,连忙问:“逸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染停下脚步,缓慢回头,双眼湿润地跪了下来,“孩儿不孝。”
唐老爷一愣,“这,这是怎么了?”
梅染一脸凄楚无辜:“颜哥哥说,我在路上被人下了毒,恐怕时日无多,可能要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第五十六章 曾是挚友
唐府笼罩着一股古怪的气氛,仆人们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半句话,唐老爷和唐夫人亦是笑得僵硬。
周遭布置还有前不久挂上的白绸,没来得及取下,葬礼的主人就这么端正的坐在他们对面。
梅染心安理得的吃着饭桌上的菜,状似天真无邪的扬起头,问出一句令唐家众人心中颤栗的话,“家里怎么布置成这样?”
唐老爷不知该作何回答,他端起手里的饭,又坐立不安的放下,布满沧桑岁月的眼睛往向颜忠。
他干咳一声,“颜公子,可否同我去外面一叙?”
颜忠看上去有些颓然,很久才反应过来,他麻木的起身,微微点了点头。
唐老爷踌躇片刻,又紧张不安的冲苏与卿唤了声,“这位苏道长,可否也出来一下?”
苏与卿不咸不淡的扫过他,然后拎起了云饱饱,“嗯。”
勾心斗角的屋檐下,筑有燕子的巢,被燕子衔来的土块凹凸起伏,在角落凝成窝,南飞的燕子已归,等待下一次迁徙。
没人注意角落里的燕子,屋檐下的凡人还困囿于自己的世界。
“颜公子,您不是说这次出行能让他死吗?”
唐老爷一出来就急忙问身边的人,颜忠则顺着梅染之前的话开口:“我在路上给他下了毒,过不了几天就能如老爷心意了。”
“怎么回事?”苏与卿淡淡的问。
唐老爷对道长是盲目的信任,闻言深叹了口气,“道长不知,当年这孩子出生时,颜公子来此游历,路过府中,说这孩子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是十八地狱里转世而来的恶鬼,要尽早除了才行。”
他痛心疾首,愤懑道:“我唐家出了这个孽种,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说。”苏与卿琉璃色的眸子泛着光点,声音如往常一样沉冷,“你就信?”
唐老爷一噎,又立马释然,“你们道长不都是除妖除邪的吗?自然不可能故意害我们这些凡人。”
颜忠没有对他的这段话作什么反应,只道:“他过几天会死。”
唐老爷立马接话:“可这个……死在家里,我这宅子不会染上什么邪气吧?”
颜忠疲惫的摇了摇头。
苏与卿金眸浅淡,望向苍蓝的天空,那里有几朵浮云,轻悠悠地飘过人间。
如此一来,颜忠与唐逸之事便能梳理清楚了。
唐逸这一世出生时,颜忠就打着报上辈子之仇的主意,想要早早把唐逸给杀了。
于是颜忠以道长的身份潜入唐府,给唐逸父母灌输他是妖邪的思想,而唐夫人与唐老爷盲目追信道士,将他的话当了真。
而颜忠在最后关头为什么假别人之手杀了唐逸——而没有亲手杀掉唐逸,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感情了。
回到饭桌上,唐老爷正想着怎么安置梅染,便发现“唐逸”已经死在了桌上。
珍馐玉盘,银杯金樽,锦衣玉食的小孩趴在桌上,嘴角淌出浓黑的血液,浸染了大片桌布。
唐老爷浑浊的双目忽闪,似乎在某一瞬间有流泪的迹象,他停在桌前,没有上前一步,亦没有往后退,他只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颜忠。
颜忠缓慢点头,再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他用干涩的嗓子道出一句:“让少爷入土为安吧。”
他想道刚见到唐逸魂魄时,那苍白的受了伤的魂灵一直在问他——
“我为什么没有棺材?”
“我的棺材在哪里?”
颜忠混混沌沌地看着他们地那具尸体运走,苏与卿站在他身边,问:“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死敌。”依旧是不假思索就说出的两个字,颜忠隔了许久又兀自喃喃,“也许,曾是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