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稀里糊涂的望着面前这个人,上前不知他说的话真假,但还是被他的语气吓得浑身发凉。
苏与卿点起了屋子里的一盏灯。
暖洋洋的灯光照在村长身上,在他苍老的脸上打下似有似无的光影,他下巴的胡茬剃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有着若有若无的皂香,而这点香味在这个狼狈的人身上却显得极为古怪。
梅染貌似想到了哪一点,笑着问:“你不会是在准备下一场祭典吧?”
听闻的凡间的祭典礼节繁琐,从祭典开始的七日前,祭祀者就要打理好自己身上的一切,焚香沐浴是这七天每日都要做的事。
村长迟迟不答,苏与卿踢了他一脚:“快点说,否则割了你舌头。”
冷不丁被这一句吓得浑身发抖,村长连忙点头,口中不断的发出呜咽,“嗯嗯嗯!”
梅染手中玩着折扇,手指在扇柄上摩挲着,“那那些上白南山又完好无损的回来的人,你认识吗?”
苏与卿扯开村长口中的布条,随意丢到一边,声音冷淡无比,“说吧。”
村长也不敢起身,干脆就躺在地上小声开口,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额头上还冷汗直冒。
“村子里的人,我当然都认识。”
苏与卿:“这种话需要你重复说一遍?说重点。”
他的声音过于冰凉,直接让村长打了个冷颤,他干裂的嘴唇掀起,干哑的嗓子里吐出几个声音,“可二位,不是只问我认不认识他们吗?”
梅染道:“虽然我是这么问的,但我家公子是那种心里想什么但不愿说出来的人,你最好能把他心里的疑惑全部解了,否则他会打你的。”
花了好大一段时间才理清楚梅染说了什么的村长沉默:“……”
他们又不熟,村长更不是苏与卿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真猜到他心里想什么。
村长咬咬牙:“我猜不到,你们打我吧。”
梅染这一番浑科打岔向周围紧绷的氛围缓了一缓,等笑过之后,他无视苏与卿给他的几个眼刀,继续询问:“别的不说,就村子里的那些吃婴孩的流言蜚语,你是当真没打算管过?”
“……”村长偏过头,然后咬牙切齿的骂娘,“你以为我不想管啊?!那群禽兽只想着自己的病能好,无论做什么他们都在所不惜,我也想管啊,可他们跟疯了一样,天天瞎嚷着吃人肉吃人肉的,我当然想管的了!”
村长说话的时候过于激动,还不小心让自己被口水呛了两声,梅染的视线多往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浅浅的笑开,嘴边的弧度像池塘里荡开的一层里,很浅、很冷淡。
“再说谎,我也想打你了。”
村长眼神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又自持镇定,“我又没说假话,你们爱信不信!”
金玉折扇合找,从扇柄处探出一小截尖刀,白刃直接抵住他的喉咙,梅染脸上的笑被周围的烛光氤氲出一份阴沉。
“我最讨厌你们凡人这张嘴了。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编出来的谎话倒是一堆一堆的往外吐。”
村长僵直了身子,他很清楚的感受到脖子上铁器的冰度,甚至一度感觉到那锋利的物件下一秒就会刺破自己的喉咙,紧接着鲜血喷涌。
他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当感觉到拿着那边人的手一点一点在他脖子上加大力量时,村长慌了。
“我说,我全都说!”
梅染并没有立刻收回折扇,而是在她布满皱痕的脖颈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柔和了嘴角的弧度,淡淡的收回折扇。
“那你说吧。”
这时他就起身,搬来椅子坐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双腿交叠,等着他的回答,也没有再有动作或语言上的任何逼迫了。
就是这样的他,村长反而比之前更加怕了,想到之前他的自称,村长又不能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将真相一五一十的道来。
他首先看了眼隔壁的房门,那里沉睡着的似乎是他重要的亲人,他艰难的坐起来,闪躲着躲过梅染的视线,目光落到了他华贵的靴面上。
“我是没有管那些流言蜚语……”
梅染支颐浅笑,却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为何?”
村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又瞟了一眼隔壁的房门,然后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因为,吃婴儿确实能让他们的病完全好了。”
苏与卿踹了他一脚:“你还瞎说?”
村长的身子抖了一下,梅染观察着他的神色,眯了眯眼睛,眸中乍出寒光,“是白南医派的人告诉你的?”
“你怎么知道?”村长猛地抬起头,“确实是他们告诉我的。”
苏与卿问:“你与白南医派是什么关系?”
村长紧抿着唇,“其实我几年前,是他们雇佣的打手。现在,与他们还有一些来往。”
“打手?”梅染思索片刻,“那几年前绑架罗南山的人是你吧?”
“罗南山?”村长歪头想了想,似乎很久才记起这个人来,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当时他们就是雇佣我去找那个姓罗的,本来我因为身体原因已经不准备干这一行了,但他们给的报酬实在丰厚……”
苏与卿并不想看他这次为金钱着迷的模样,于是打断他的话,问:“那你与白南医派的人最近往来是什么时候?”
村长卡壳了一瞬,但迫于他们二人的淫威,他也根本无法拒绝这个问题。
“嗯……他们给了我钱,让我引一些村子里的人去白南山,最后一次上山时,他们告诉我吃婴儿可以治病,而我最后一次带上去那些人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身上的病还好了。”
梅染直戳了当的问:“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才这么做的?”
村长脸上一红,“二百两银子……”
“那些回不来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村长摇摇头:“我只是把那些人骗过去,也不知道这些。”
“那你可知,罗南山被他们绑架之后送回罗府,发生了什么?”
几年前罗家的那件大事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村长多少也有一些耳闻,而这些耳闻正让他对梅染的这几句话大惊失色,“你是说,我送过去的人也会变成那样?!”
梅染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我想你心里应该有多少猜到了一些,也不必装着这么惊讶。”
村长老脸一红,小声嘀咕道:“反正钱已经到我手里了,他们什么样关我什么事……”
闻言,梅染笑了笑,然后将目光锁定苏与卿身后的那扇门上——方才说话的时候,村长看了那扇门很多次。
他走了过去,轻叩门扉,笑着看向村长:“这里面是美人吗?你都这样了还不忘往这边看?”
村长的瞳孔有一瞬间突然睁大,然后他立马强装平静,“也不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苏与卿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注意到他不由自主上扬的嘴唇弧度。
果不其然,村长下一秒就道:“你千万别打开那扇门哈,不能打开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眼中闪过的几次殷切却完全暴露了他的情绪,梅染一边感慨这人连演个戏都不会,一边抓上了门的把手。
苏与卿提醒他:“别乱动。”
村长却死死的看着他紧握着把手的那只手,口中不断念叨:“不要开,我提醒过你了,千万别开……”
可梅染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门把手就退开了,他躲到苏与卿身后,将微凉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后颈上,带着股作天作地的撒娇意味,“公子,他这么说我好害怕的,要不你去开吧。”
村长:“……”
苏与卿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当苏与卿走到门边抓上门把手时,村长的嘴角不自觉的又咧开了,但很快他又将自己的表情收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梅染都被他这欲盖弥彰的反应逗笑了。
“咔哒——”
门栓子打开,苏与卿推开了那扇门。
瞬间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两个黑影立马扑向打开门的苏与卿!
第七十七章 山腰有石窟
鼻尖飘来一股熟悉且陌生的冷香,苏与卿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个黑影的真实面目,就被突如其来的怀抱拥住。
抱住他的那个人脚步稍转,把他护在怀里的同时又将那两个鬼影挡在背后。
接着听见噗地一声,似乎是利器削断了臂膀,但鲜血却没有溅到苏与卿身上,只闻见了一股更加恶心的气味。
梅染挡在他身前,面上依旧是那副令人熟悉的笑。
苏与卿忽然有个猜想,不经意脱口而出:“你早就知道里面有这些?”
“我只是在争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梅染为自己之前的变卦做了很好的解释。
身后的那个影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埋头就要啃咬,梅染用力将折扇柄打在她的太阳穴上,将她的骨头敲碎之后,从她的头颅里面流出恶黑的水。
“尸水。”苏与卿单手拧出一张符咒,命令梅染:“你别乱敲,恶心死了。”
此时的梅染已经退到一边拿着帕子擦自己的金玉折扇,对他稍稍点头,“遵命。”
苏与卿皱了皱眉,也不打算跟他纠这个字眼了,那两个已经目测能判断是完全变成活死人了。
活死人一般有两个阶段,首先是平常以正常人的姿态存活在世上,若遭到某方面的打击则会暂时变为半活死人。
然后,他们变成半活死人的次数将会越来越多,直到每日都有,那时候他们就是真正的活死人了。
活死人,则为魂魄逐渐在身体里绞杀,从而让肉身不得安息。
是古陵邪仙所造说法。
可最初,古陵邪仙创造此等邪术并非为了让人不得安息,而是另有意图。
对于道士来说,对付活死人可谓是费心费脑,一要将他压制,二要查看他的魂魄是否完全被绞杀,如果没有,则要尝试救一救,三要封印肉身。
总之一套流程下来麻烦的要死。
苏与卿拧紧了眉头,手中的符纸绽放出不同于其他道士的光芒,金光红边,如同东升的那一抹旭阳,在暗夜中可以照亮半边天。
毕竟是神明,纵使苏与卿法力再虚弱,那他的力量也不是一般道长可以比的。
金光迅速在两个活死人脚下结成阵法,几道金色的锁链盘旋而出,将他们牢牢锁住。
两个活死人的攻击意识很强,被困住了依然不忘张牙舞爪,试图隔着一层结界攻击外面的苏与卿。
苏与卿开始执行镇压,他袖袍翻飞,双指并拢于唇前,一双琉璃眼眸半睁,他是微微垂目的,减了些眉梢眼角之间的锋利,以至于让那边围观的梅染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仁慈神明的模样,像是包容众生的神明。
不,不应该说是像,苏与卿本来就是神。
几张符咒压在阵法的阵点上,两个活死人一阵抽搐蠕动之下,终于没有动静,直愣愣的定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时,苏与卿才停止念咒,最后他用几道符咒压牢阵法,然后转身,对看到的一幕却不禁汗颜。
梅染趁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立马跌倒在地,病殃殃的捂住胸口,“嘶,我受伤了。”
苏与卿:“……”
这个鬼好讨厌。
这两个活死人已经被制服,村长登时傻了眼,他的目光定定的放在那两个已经不会动弹的活死人身上,看着活死人面上的狰狞,他突然骂出口:“妈的废物!”
苏与卿淡淡的扫过去一眼:“骂谁呢?”
梅染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放心,肯定不是骂我的,谢谢公子替我出头。”
对于这个随时随地就插话的鬼根本无可奈何,苏与卿看了眼梅染,冷哼着重新看向两个活死人。
这是两个女子,她们的脖子上皆有伤痕,生前估计是想过自尽的,令苏与卿在意的是,这两个活死人有其中一个是老人,她白发苍苍,面部衰老,眼下还有泪痕。
看起来像是在哭?
苏与卿乌眉微拧,人死后魂魄上很少有伤痕,除非生前遭过重大的打击。
可活死人不一样,他们生前身上是什么样死后就是什么样,如果是在哭的话,这位老人在真正变成活死人之前肯定还遭遇了令人悲伤的事。
梅染看苏与卿不理他,于是无趣的从地上爬起来,矜贵的看了眼村长,“你在家里养两个活死人干嘛?”
村长已经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假话了,立马道:“这,这是我的妻子和母亲。”
妻子和母亲——?
苏与卿与梅染忽然极其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梅染跟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掺杂着几丝嘲讽和恶心:“你不会为了钱把你的妻子和母亲也送到白南山上去了吧?”
村长低下头,苍老的声音讲述着一丝无奈:“我当时缺钱……”
“飒!”
一道利刃切开虚空的声音响起,苏与卿面无表情的召出了十方,“所以呢?”
冰冷的利器猝不及防的架在村长的脖子上,让他浑身都发冷,连血管好像也被冻结住了。
村长一度呼吸不过来。
眼看那把凶神恶煞的利器就要削断自己的脖子,村长急忙开口:“你们不就是要知道白南山的事吗?我还知道一些他们的秘密,你们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
“刷”的一声,苏与卿手中的十方消失,梅染轻车熟路的握住他的手,想要消去他心中的杀气,“等问到了重要的再杀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