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染担心他熬不了夜,身体出问题,“要不你先靠我身上睡一觉?”
大概在将睡欲睡的时候神志是懵懂的,苏与卿不像往日那般用呛了火的情绪跟他说话,只是轻微的点头。
梅染正诧异于他的态度,下一秒苏与卿就靠了上来。
然后,苏与卿瞬间清醒。
他古怪的抬起头,用困惑的眼神看了眼梅染,怀疑道:“我自己靠上来的?”
梅染笑得跟个狐狸似的点头,“是的。”
苏与卿于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还要怪别人,别扭的要命,“趁人之危。”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采花贼一样。”
梅染扯出一个轻佻的笑,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看向那堆铁笼子,“别纠结这个了,先想想怎么带他们出去吧。”
铁笼子里的人没有昨天那样惊慌失措了,他们各自找了个地方蜷着身子睡着,由于石窟里阴暗潮湿,他们身上衣服单薄,不免扎堆而眠。
于是,有一些铁笼子的中间就空出了一块。
那块漆黑而阴冷的铁板上残留着各种秽物,人的排泄物、食物残渣,昨天闻到的恶臭味道正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
而且,由于铁笼子里的人数可观,他们在行动或睡眠时身上也难免沾上这些肮脏,梅染不过走近看了眼,他就仿佛要晕厥过去了一般。
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
这时,苏与卿忽然上前几步将他往后拉,梅染询问道:“怎么了?”
被抓住的手腕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梅染的皮肤偏凉,在触碰到这点温度时竟感觉到了炙热。
苏与卿道:“有人来了。”
紧接着,梅染就被拉到暗处,躲在铁笼子之后,得亏他身上还带着苏与卿给他贴的符咒,否则靠近这股的,梅染觉得自己肯定会归西。
想到这儿,他由衷的感谢苏与卿:“神仙,我爱死你了。”
成功被恶心到的苏与卿:“……闭上你的狗嘴。”
东边方向,有人从外面打开了一扇暗门,紧接着就有人推来食物。
为首的人一袭黑袍加身,后摆曳地,端着一方烛台,照亮了前方的路。
借着烛光,依稀能看见他的面貌,梅染先是愣怔,然后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后面的人端来饭菜,摆到笼子前面,一叠又一叠粗糙的碗筷以及食物,依次摆在铁栏杆的每个空隙前。
关在笼子里的人忙不迭的伸手去够,狼狈地抓住这些能吊他们一天性命的饭菜。
这里不存在心高气傲不愿触碰的人,隔了这么久还能活在铁笼子里的,都是在地上滚摸爬打过,努力的苟延残喘罢了。
那些自视高洁的人,在这种地方根本活不下来。
苏与卿观察起那些送饭的人。
因为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僵硬,让他不注意都难。
那些人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好像是在等谁的指令,而且每个长袍加身,戴着兜帽,只露出小半张脸,只有去端盘子时,才能看到他们的手。
而他们的手上,遍布一块又一块的尸斑。
这是可以被控制的活死人?!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人拍了拍手,听到清脆的掌声,送饭菜的人机械而又一致的弯腰、蹲下、收好盘子。
一群没有意识且杀伤力强大的人有了被领导的意志,如果为首的那个人心术不正,那这些活死人将会成为祸国害民的利器。
再加上那些被挖出来的内脏——这些活死人的存在时间就更长了。
而背后做到这一切的人,也不可能造这么多活死人出来耕田种地,肯定是有什么更坏的打算。
几乎是这个念头出来的一刹那,苏与卿就地施法,手上召出的不再是那把熟悉的十方,而是一把边缘被磨得圆润,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桃木剑。
而正是这把桃木剑,在苏与卿手中翻出了花。
凌厉的光芒乍开,碎金色布满了整个石窟,一把裹着锋芒的桃木剑破开虚空,丝毫不犹豫的刺向为首的人!
与此同时,苏与卿烈焰响动的衣袍中依次探出几十张金符,不过是收袖甩袖的时间,金符就以极其骇人的速度绑住那群活死人。
符文从冒着光的金符上飘出,将那群端着盘子的活死人封印。
“梅染。”
听着苏与卿叫自己的名字,想要上前帮忙的梅染顿住,转而走向那群已经被封印的活死人。
然后,根本没有听到下一句吩咐的梅染道:“嗯,好。”
苏与卿应该是想让他看看那些活死人体内还有没有残存的魂魄,如果有的话,梅染会把他们送回地府,然后再一一进行修复。
苏与卿已经顾不上诧异他为何会与自己这么默契了,黑袍男子对他展开了反击,桃木剑撞上一把深红色的剑,两厢碰撞,白刃相接,不相上下。
黑袍男子扯出阴森的笑,森白的牙齿格外可怖:“怎么还有老鼠混进来了。”
“这些活死人都是你做的?”
苏与卿突然撤回桃木剑,挥剑砍上他的腰际,黑袍男子侧身躲开,“是,道长有何异议?”
剑光飞舞,符文翻飞,两道极为强大的力量在石窟中炸开,苏与卿与黑袍男子倒是没事,只是苦了那群铁笼子里的凡人,刚吃完饭的他们东倒西歪、咳嗽不已,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知道此事要帮谁的。
“道长!你要是打不过就跑!”有人这么喊。
“跑什么跑,他是来救我们的!你不想出去老子还想出去呢!”也有人这么发牢骚。
苏与卿无暇顾及那边的声音,他的攻击几次三番被黑袍人躲过,黑袍男子大为得意,“放弃吧,你可打不过我。”
苏与卿不语,侧身躲过他的一道攻击之后直击黑袍男子要害。
这一次,他的桃木剑与之前截然不同,圆润的剑锋本来是不具备杀伤力的,但他这一挥却惊天动地,向使出了大杀四方的力量。
疾风扫过面颊,黑袍男子猛地后退,却被桃木剑上的力量吸了过去,他瞳孔猛缩,立马双手结印——
苏与卿身后,一个活死人猛地挣开光符,升起青白的手,恶狠狠的抓住他的肩,干涩恶臭的牙口一张,竟是想往他的勃颈上咬去。
好在梅染反应及时,伸手将那个活死人抓了过来,他看着活死人爆出的瞳孔以及黄白的牙齿,打了个寒颤。
好丑。
丑到他了。
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
梅染双指点在那个活死人额头上,“魂魄已毁,就不留你了。”
下一刻,他也不知做了什么,让那个活死人就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黑袍男子看到他时,动作难免一顿,苏与卿抓到破绽,手腕一翻,摸出一张漆黑描红的符咒。
他的符咒在桃木剑上一划,那漆黑的符咒瞬间融入桃木剑中,与此同时,平淡无奇的桃木剑上窜出流动的火光。
那火像是要把这个桃木剑烧毁,但事实并没有,苏与卿就着火光把剑捅入黑袍男子胸口。
蓦地,苏与卿眉心皱起了一道深痕,他瞬间像是失了所有力气,桃木剑也掉到了地上,他困难的抚住额头,似是要昏过去。
黑袍男子趁机将他踹翻在地,扭转战局,他捡起地上遗落的桃木剑,然而手指刚触碰上的那一刻,他大叫出声。
原来,桃木剑一碰到他的皮肤就一寸寸然上去了,火势之大,根本无法扑灭。
苏与卿看着他手上的火焰,强撑着爬起来,他眼中燃着熊熊的火光,“地府的人?”
他还以为是个道士,如果是地府的人,那就好办了。
苏与卿拦住想要上前扶他的梅染,捡起自己的桃木剑,潜心合眸,手指在剑上划过,待锋利的光芒将他的手指划破,一滴血落下,砸在地上。
虽然,强撑的身体有一丝不稳,但很快咬着牙暂停。
他略带嘶哑的声音富有磁性,缓慢而幽旷地道出二字,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对面的黑袍男子听见,神色骤变!
“神谕。”
就星点见到了旭日,所有符文的光芒尽数消失。
“轰隆——”
应声而来的是石窟哪边倒塌的声音,无数青藤蔓往石窟里面疯长,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它们从四面八方应声而来,裹挟着外面的阳光填满石窟里的黑暗,控制住了黑袍男人。
这时候,苏与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地往前倒去。
梅染想接住他,但那些青藤比他更快一步,只见青藤在虚空中迅速编织成条,组成吊床,稳稳的接住了苏与卿。
梅染见状便停在原地,而后目光冷冷地看着黑袍男子,“十七,人间好玩吗?”
黑袍男子抬起头,露出苍白而俊美的脸颊,“真的,是你啊……”
他又看了眼苏与卿,浅浅一笑,他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卡在嗓子里,他也懒得说了。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真让人,羡慕。
第八十章 梦中寻故友
“神仙。”
朦胧之间听到呼唤,苏与卿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深黑的石窟,而是别样的一番天地。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烟波飘渺。这地方苏与卿再熟悉不过,他愣怔地望着这一切,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
他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茵茵草地,上面开着细细的小白花,他一走上去,这些花草就自主的软软地伏下去,等他走过了才重新挺立。
一颗偌大的树上,斜靠着一名红衣男子,他一副翩翩公子的笑相,手中还捻了朵不知名的花。
“神仙,你上回送我的花枯了,能不能再给我开一朵啊?”
苏与卿看到他,神情稍顿,眼中惊喜,他快步走上去,半个字也没有回答,而是牢牢地抱住了面前这个人。
他的声音异常艰难,尝着积压已久即将喷发的思念。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那人一愣,歪头叹息,手指揉进他的发间,“找了多久啊?”
苏与卿答:“反正很久。”
两人在树前坐下,苏与卿默不作声地盯着面前的人,偷偷描摹着他的容颜,想要把这个人牢牢的刻在心底。
突然,那人转过脸来,贱兮兮地:“我说神仙,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误会了。”
苏与卿毫不客气的怼他:“误会你大爷。”
那人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轻语:“我没有大爷,所以能不能不算误会啊?”
可惜,苏与卿并没有回答他,或许只当这是一个玩笑话。
忽然,他叫了那个人的名字,“君亦染。”
“嗯?”君亦染的视线从云端回到他身上,浅浅的勾勒出一个笑,“怎么不叫我挚友了?”
苏与卿定定的看着他,“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君亦染挑眉,“不对,我明明是独一无二的。”
苏与卿垂眸,自说自话,“他不仅跟你容貌像,性格也像,你……他会是……”
他对接下来的话略有迟疑,君亦染一直没有开口,耐心的等他说完,结果苏与卿却不再继续说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可笑,不愿意再往下聊了。
君亦染搭上他的肩,“你觉得,他会是我吗?”
不想提起的问题被旁人说出来,苏与卿掀起眸子,“他不可能……是你。”
你已经消亡了啊。
远处青天白云,风景正入人心,君亦染陪着苏与卿坐在树下,二者颇有默契的谁也不开口,可君亦染并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他没安静一会儿就抓住苏与卿的手,“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君亦染眼中带着笑意,令人琢磨不透,或许他那双深邃的眼里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感情,可光芒照不到尽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所想。
苏与卿道:“挚友。”
“这样啊。”君亦染似乎有些失落,“我还以为……”
苏与卿侧头看他:“嗯?”
君亦染笑了笑:“没什么。”
远处的风光依旧无限好,茵茵草地上坐着两个人,安和宁静,像是一幅画,却不知是画里走出了人,还是人住进了画。
不知何时,君亦染已经从身边消失了,苏与卿想要去找,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场景。
是人间。
花朝节,万物出生之时,也青于木君的生辰。
人间为花朝节举办灯会,供奉号称一直花点开万物春的青于木君。
人潮拥堵,热闹至极。车水马龙,极乐人间。
苏与卿被君亦染牵着手从人潮中穿过,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感受到了人间的热潮,君亦染一袭红衣招展,带着他快步走过人间。
走到空旷处,君亦染才停下,“神仙你看。”
他指着那棵树冠弱大的结缘树,“像不像月老的树?”
苏与卿看着他的笑颜,微微低下了头,浅浅地,自嘲地,勾出一个浅笑。
是的,他知道这个君亦染不是幻境就是梦,他那么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挚友已经消亡,就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忍不住在这个虚假的梦境里多待一会儿,尽管知道面前心心念念的人只是假象。
君亦染见他不回话,又问:“神仙,我们去许个愿好不好?”
“好。”苏与卿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