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极缓慢地点了点头,道:“有理。”
第18章 柴州
“你养过宠物吗?”
“嗯。以前,他给我寻过一只小猫。刚生没多久,颇难照顾。”
循清揪下一截草叶,递到一只兔子嘴巴前面,那兔子也不嫌撑,门牙一开一合,它就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这草叶儿有什么好吃的?”循清皱了皱眉,下意识又去扯了一截草叶,放在嘴边嚼了嚼。
修易刚要张嘴阻拦,一抬头已见晚了。他憋着笑,看循清果然皱巴着脸扔了那半截儿草叶。
“不好吃的。”修易施法递了杯凉茶送到循清手边。
循清接过喝了,抬头看修易:“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也吃过?”
见修易不答话,循清便来了精神。他往修易那边凑了凑,问:“是不是?”
眼见循清离火堆这样近,也不知他烤不烤得慌,修易朝着他说:“火,别烧着。”
循清却不依不饶,弯着一双眼看他:“烧不着。你吃没吃过?”
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堆前,循清半卧着仰面看他。修易不禁又有点迷失,心道:这火光怎么映到他眼里也那般好看?
“嗯?”循清朝他打了个响指。
无奈之下,修易只得笑笑,承认了:“吃过。”
循清一瞬间心情大好,一转身平躺在了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不说话了。
“循清?”
循清闻声转过头去看修易,下意识“嗯?”了一声。
“白浮对你,他是喜欢你吗?”
修易低着头,手上烤着兔子,半天听不到循清答话,便抬头扫了一眼。他见循清换了个姿势,趴在草地上,小腿交叉,恣意地前后微微晃荡,两只胳膊撑着上半身,左手搭在右臂上,右手托着侧脸一动不动地看他。
修易微微扬了扬眉毛,看了回去。
“他没说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觊觎你已久。”
循清眼睛一弯,慢慢地说:“白浮比我和百灵年长一些,以前清修的日子不好过,他照顾我惯了。”
“我顶得住。”修易假作沉重地朝循清点了点头。
循清一愣,笑出了声儿,又道:“他早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替他问一句:为什么不行?”
“没冲动。跟他待在一块儿非常舒服,但是我没什么想逗他的冲动。可能是认识太久了吧,又是从小一起走过来的,而且总觉得他永远不会离开,还会永远对我好。你说,这是人类讲的亲情吗?我觉着,是吧。”
修易手上没闲着,给兔子翻了个面。他嘴上也没回答,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白浮可真未必也这么想,他心里只怕也很无可奈何吧。
烤兔肉焦香的味道顺着晚风吹到循清面上,馋得他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嫌弃火太慢,循清想施法术给火燎旺些,却被修易察觉了他的意图给拦下了。
“会烤糊,先别急。无聊的话,可要再去挖坛酒来?”
“多喝一口,岂不是就少吃一口?”
修易低声笑了笑:“果然还是兔子更得你心。”
之后,循清和修易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循着修易“食必言”的习惯,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许多,想到哪聊到哪,循清还大大方方讲了些以前清修时的事情,可见心情上佳。随后回了小床上,循清又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
头天晚上没喝酒,睡得又早,循清难得的在辰时初就起了。他顺手摸了摸身旁,又不知第多少次摸了个空。循清平躺在床上,耳里听的是瀑布的水声和槐树上的鸟叫声,脑中想的是:修易每日究竟几时起?
他翻身下地,左右歪了歪脖子,抬腿出了门,然后在对岸草地上看见了正盘着腿、闭眼凝神修炼的修易。循清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不惊扰他。
他四下看了看,本想躺在草地上,但总觉得草地上湿乎乎的,最终还是在槐树下施法变了张藤制摇椅,悄声躺在了上面。
躺了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循清又觉得头顶的鸟叫太吵,于是又施法赶跑了鸟。
终于在循清百无聊赖地躺了一刻钟左右之后,修易结束了,他一抬头就见循清在对岸的藤椅上边摇边看自己。
“醒多久了?”修易使了术法来到了循清跟前。
“一刻钟,不久。你呢?”
“卯时起的。”修易吐了口气,又道:“被吵醒的?”
循清摇摇头,朝修易伸出一只胳膊,如愿收获了扶他起来的助力。
握着修易宽厚的手掌,循清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暖和?你真是火炉里炼过吧?”
“说起来我正想问你,你身上老这样凉,是因为受的罚么?”
循清点点头,又摇了摇:“我也不知道。从小就在寒山里,从来就暖和不到哪去。”
“那你凉得难受吗?”
“还行,这种程度还行。”
修易不大满意地“啧”了一声,然后说:“这样真不行。我认识个大夫,赶明找他要要方子,给你好好养养。”
循清捏了捏掌中修易的手,笑眯眯地仰头去看修易:“好啊。”
尽职尽责“喂养”循清的修易又把话题引到了早饭吃什么的话题上,不出他意料,循清又漫不经心地说都可以,于是他提出一早便想好的提议:去柴州吃。
得了明确的地点,循清一声“好嘞”之后就开始随手画阵。一旁的修易默默看着,只觉得循清施法真好看,浑不在意似的虚空随手勾画一会儿,便成了。
他那般轻松随意,阵法又这般好看,光看他施法都舒服。
“回回神。”
修易一抬头,果又见循清戏谑地看着他,唇边带着说不清是骄傲还是高兴的笑意。
柴州地处盛朝西北部,虽谈不上穷山恶水,但与盛州卞州那一边的富庶相比就显得有些朴素了。柴州地带多山,人丁并不算兴旺,不过盛朝四海昌平了几百年,偶有天灾,但国库充裕,应付得来,百姓生活因此也大都不错,鲜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发生。
修易带循清来的城市叫作怒城,依着一座高大的山而建。这座山以西以北都是境外,是恶劣的无人之境。境外吹来的风又热又干,亏得这座高山,刚好能遮挡许多。
虽没有水灵的吃食,但这地方胡饼管够。循清迫不及待地找了家卖烤胡饼的小摊,不意外地凭着干干净净的穿着打扮和充满水分的外地长相,又换来了伙计请人进屋,又把桌椅板凳抹了又抹的特别待遇。
在修易无奈又复杂的心绪中,循清大大方方坐下了,笑眯眯地听着伙计介绍他家特色。于是在修易时不时的认可和伙计的全情推荐中,除了胡饼和鲜羊汤,循清还吃到了一样新东西,叫驴肉火烧。
“这地方养驴的多,城与城之间要常用驴子运货。久而久之,就有吃驴肉的习惯了。如何?”
循清亮着眼睛点点头:“驴肉确实味美,不知烤出来如何。”
“一会儿我去买点这儿的香料备着,回去烤与你吃。”
“我不会放弃觊觎你的兔子的。”循清喝了一口鲜羊汤,笑眯眯地对修易说。
修易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管够。”
约摸也就一刻钟,循清就高高兴兴解决了早饭。修易叫伙计来付钱,还顺便多给了点碎银。伙计忙不迭地在脸上堆叠起了层层叠叠的笑,对着看起来像贵主儿的循清使劲地笑。
修易内心疑惑,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他就像个打杂的了?
循清看到修易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温声问伙计:“问小哥点事情,若方便说,就说与我。”
“哎客官您尽管问,知无不言!”
“这附近,可有什么人附身、鬼作祟的怪事?”
小伙计愣了愣,忙回道:“这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循清想了想,又问:“那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瞧这小伙计眼珠僵了一下,又立刻转了转,循清便直觉有事。
“也没有的客官,小的多嘴问一句,您二位打哪儿来啊?”
这回修易也看出来这小伙计脸上笑意都僵了。
“盛州来的。”循清装模作样地笑笑:“旁的不便多言。”
小伙计立马明白了,但并未如循清意料中一吐为快,反而皱了皱眉头。
照修易旁观来看,要是循清面相差些,此时已经要被赶出去了。
可能是循清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清贵气质,又或者是那一点碎银,伙计没能发作出来。
但他还是老大不高兴地对循清说:“客官要事在身,不如速速离去吧。”
“随便问问,便不待客了吗?”
修易一言未发,只在一侧观察那小伙计的神色。听了这话,心里腹诽:循清这人,他若有心,什么话说出口都是个教人入耳舒服的语气,配合着这张好皮相,他自称的“菩萨面”,真叫人发作不得。
小伙计仿佛也是一口气憋在胸中出不来下不去,仿佛许久没受过这窝囊气,但最终他也只得无奈地道:“您这样蓬荜生辉的客若肯光顾,自是要接待的,只是莫要再问这城中闲事了。下次您再来,我也当做没见过您。”
“周生!做什么呢磨磨蹭蹭,捡俩烧饼,聋啦?”
顺着这声音一看,小伙计忙对循清躬了个腰,就赶去前面的饼摊了。
循清和修易继续瞧着,只见门口呼啦啦站了三个体型剽悍的壮硕男子,一大清早也咧着一半的胸膛。为首的男子是个刀疤脸,只是这刀疤在他左眼上,不如叫个刀疤眼。他头发两侧剃得全是短短的毛茬,只中间留了些头发在脑后蓄了个短短的辫子。
周生给这三人赔了个笑,赶忙手脚利索地给捡胡饼包好。
“看屁看?转过你的狗眼!”那刀疤眼冲着循清喊。
周生一听,用大腿根儿想都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盛州来的不要命的钦差。他心下一急,不欲多事,便赶忙打圆场:“王哥别生气,俩外地人,啥都不懂。来,您的饼,多送三位大哥一人一个。”
那刀疤眼却不想就此罢休,他不客气地接过饼,往身后的男人怀里一塞,便欲继续找循清论个明白。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里头那男的不但没怂,还朝着他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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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叶儿确实不好吃-。-
第19章 上供
一旁的周生急得要命,生怕他们打出人命坏了他的生意,又实在不敢多说话。
刀疤眼的眼睛却在循清走出来的时候倏地亮了。方才外头天光亮,屋里又暗,他根本没瞧清那是个什么人。他露骨地上下打量循清,只见循清皮肤水灵,唇红齿白,一双眼似狭非狭似勾非勾,只勾得他胸中发痒。
“我说今儿怎么送饼给我弟兄呢。周生,你小子有贼心啊。”刀疤眼咧开嘴露出一个轻浮的笑:“有这好东西,怎么不给哥儿几个上供?”
周生头皮都麻了,心焦不已。
这王垚在本地是一霸,欺男霸女的事家常便饭一样做,这全怒城哪个敢触他的霉头。周生既不知循清是什么官儿,也不知他与王垚他们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俩人合伙给他唱了一出戏,正等着他多管闲事,然后再被王垚寻个由头痛打一顿?。
管,还是不管?
但他的疑虑不久就被循清的找死打消了。因为他听到循清拿王垚的眼睛开涮了。
他见王垚的时候,王垚就有这疤了。听说他以前在城外的一个村里无恶不作,偏好强抢民女,有一回叫人家亲哥逮住了,行恶不成反被剜了眼。再后来就听说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个神医,非但医好了眼,还练就了一身的力气。一夜之间,就又找上那人家,把那家闺女霍霍死了,把一家人都给杀了。
但王垚这双眼,谁也不能提,提了就是死罪。
周生这下明白了,这循清就是个京里哪个倒霉得罪了同僚的官儿,被下放到这穷山恶水来,什么都不懂不说,偏还生了副王垚这个男女通吃的王八蛋喜欢的面相。
周生连忙半步、半步地悄悄后退,他心里想着:这摊砸就砸了,可求求玉帝爷爷保佑,别让他周生跟着遭这池鱼之破殃。
“小美人儿,东边来的吧?方才没瞧见你,可别见怪。”王垚嘿嘿笑着,朝循清走了两步,眼露贼光。
“我瞧你才是生了双狗眼。”循清嗤了一声。
王垚脸色立马就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好好的人不做,安双狗眼。”循清冷眼盯着他的眼睛:“耳朵也不灵?也给你换对狗耳?”
“滚开!”王垚对身后想动手的两人大吼一声,随后紧紧地盯着循清:“自己找死,老子成全你。”
王垚甩了甩手,大喝一声就朝循清冲了过来。
接下来的场面完全出乎周生的意料。
他本来已经想着,等这倒霉官儿被他们祸害完了丢出来的时候,去给收个尸。
可没想到,平日里一拳就能打掉人两颗牙的王垚,连循清的衣角都碰不着。而王垚被循清耍弄了几下,已是怒火攻心,朝着循清便又冲了过去。可循清只好像随便挪了几步,便又让王垚扑了个空。
周生愣愣地想:京官儿真有点本事。
随即,循清朝着王垚笑了一下,吹了个口哨,然后启唇道:“遛够了。”
白白净净的一只手,挨上了王垚的胸膛。
可周生却分明看到,王垚凶神恶煞的眼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他突然又想了起来,那眼神分明就是他们这些百姓看王垚的眼神,叫作:恐惧。周生这双跑堂眼还清楚地瞧见,王垚布满肌肉的胸膛在那只手挨上的时候,往里深深凹陷了下去,怕是连胸前几根大骨头都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