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得了新鲜空气的徐夫人连忙又哭喊着求杜生放过她丈夫。
杜生突然看向循清,眼神虔诚得恍然间像个信徒,他问:“神仙,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见循清皱眉,杜生忙又补充:“不是听您的,我只是想知道,换做别人,别人都会怎么做。”
“杀他报的是妻子的仇,赎罪是我的事。”
修易深深地看向循清,皱紧了眉头。当年的循清就是这样想的吧。可透过这双眼睛,修易什么情绪都没读出来。
杜生闻言愣了愣,循清说的话仿佛和他心里的声音重合了。
循清和修易转头离开,刚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噗”的一声,应是柴刀没入徐运胸口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徐夫人的尖叫声。
之后是闷闷的“砰、砰、砰”,一共响了六声。
然后是杜生疲惫的声音:“对不住了,夫人。”
最后又是一声“噗”,应是杜生与杜夫人和粲粲去团聚了。
回了客栈,方才在街上狠狠露了一把脸,循清二人也没心思住下去了,往屋里留了银钱,便决定走了。修易问是否直接去玉屏观,循清还是摇摇头,说就原计划去找任参,等了结了再去盛州,连着玉屏观带天明神君一并看了。
修易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循清的手掌,给循清抓得一愣。
“我发现你每次用过修复术,都这样凉,是不是?”
循清微微张嘴,快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回道:“是吧,我没太注意过。”
“对你身体可有什么损伤?”
被修易盯得有点不自在,循清抽回手随便搓了搓,然后认真回道:“没有的。”
然后循清抬手施法画了传送阵,金光闪烁中,一个眨眼间,二人便到了南方的闻州。第一要事自然是找家客栈把这清晨睡过去。
在离大片竹林最近的方位寻了一间客栈,修易二人住了进去。
“伸进来,我给你暖暖。”
本就枕在修易胳膊上,正享受着温暖被窝的循清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修易侧着身体,微微抬起右臂,像是要佣他入怀。循清只微怔了一瞬,便不客气地凑过去,把头埋在了他怀里,把右手也顺着修易前襟的侧领伸了进去,轻轻贴上了修易的心口。
修易左手在循清颈下枕着,这会儿由于循清的凑近,便能腾出空余勾过来搂住了他。而后伸出右手,握住了循清蜷起来放在身侧的左手。
循清突然就困了,右手掌心能感受到那颗心脏极有规律且有力地跳动,左手被四周裹挟而来的热度完全包住了,双脚夹在对方热乎乎的小腿间,上半身又被拥在怀里。太暖和了,暖和得将他时不时还会掉回寒山那个冰窖的一颗心都焐热了,反复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早就出来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久。循清睁开眼,还没等他惯常地随手一摸,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还被修易握着。
“嗯?”循清转过头,果然看到修易已经醒了:“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
“好早。”循清边说着,边伸着胳膊抻了个大懒腰。
修易便自然而然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轻轻往后掰了掰手指,问道:“再睡一会儿吗?”
“不大困了。你要去打坐吗?”
修易笑了笑说:“不去了,你饿不饿?”
循清果然哂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早早结了房钱,行至街上。循清悠闲地迈着步子,眯着眼享受清晨的空气。两人边散步边寻找早饭,最先吸引循清的是一阵米香味。
“竹筒糯米饭吧。”
修易一见循清吸了吸鼻子,便明白了。他给循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就这样定了今天的早饭。
两人用过早饭,便朝着竹林进发。计划是用飞行术上到竹林上空,找找任参的结界在哪。
云端之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喜欢竹筒饭吗?”
“不喜欢,没有烤兔子好吃。”
“那是,什么能跟烤兔子比啊。”修易笑着揶揄道。
“也没有胡饼好吃。”
“是不爱吃咸糯米吧?”
“嗯,还是甜的糯米好吃。想吃粽子。”
“那还得一阵子,八九个月呢。不过要是想吃,回头去买点糯米也能做,就是可能没有粽叶了,给你捏几个三角的糯米团,如何?”
“粽叶不打紧,多放两个蜜枣吧,可好?”
“谨遵仙君吩咐。”
循清闻言轻声笑了一下,接道:“大人客气。”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约莫一刻钟之后。
“大人,我看到结界了。”
修易顺着循清的手指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竹林上方隐隐闪着结界的光芒。
“仙君好眼力啊。”
两人迅速地定准了位置,到了结界边上。循清站在边上,打算给结界开个口。他心里默默想着:若里面不是任参,这大清早的,可是讨了大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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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兔子yyds
第27章 天明
不过还好,里边的就是那株大人参。竹林不止长势极好,气味也清新,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任参的竹屋。
更幸运的是,修易的朋友跟修易一样,喜早起。
任参站在竹屋前,手里拿了个簸箕在筛草药。他知道有人进了结界,看到来人,便抬头扫了一眼。任参此人长得白,身形上像个没长成的少年,脸颊肉肉的更像个小孩儿,可表情却十分淡漠。
看清来人,任参把簸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指了指院里的两个石凳,道:“二位请坐吧。”
循清和修易依言坐下,面前各放了一杯不知名草药泡的茶。循清刚要拿起尝一口,便被修易左手上前捂住杯口制止了。面对循清的不解,修易低声解释道:“极苦。”
听了这话,循清连忙缩回了手。
“是他吗?人找到了?”任参率先开了口。
循清扭过头看修易,只见修易对他笑了笑,然后看向任参,回道:“是。”
接下来修易一边说明来意,循清一边把王垚吃的丹药在桌下递给了修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循清总觉得这任参哪里有点怪异,倒也不是危险,就是怪异。
任参接过小瓷瓶,把内里的两颗丹药倒出来放在手心,先是闻了闻,随后伸出手指用指腹碾了碾,再次闻了闻,最后施了点术法,给出了结论:
“确是出自老君之手无疑,只不过此人将一颗仙丹化开了,糅进这种普通丹药里。照他这剂量,估摸一颗仙丹能糅这样的千八百颗吧。”
“能不能看出有什么药效?”修易又问道。
“这里边零星的那点仙丹,本是治伤、续命用的,这颗药也差不多,只不过药效云泥之别罢了。是谁在吃这个药,你把病人说清楚些,我才能解释得更清楚。”
修易犹豫了一瞬,看了循清一眼,瞧见循清无所谓地微一点头,便开了口。
“此人从犬妖身上剜了双眼塞到了自己眼眶里,此后便常年服用这药了。”
任参听了这话,表情依然十分淡漠,只随便“哦”了一声,然后解释道:“躯体不合,常年作怪。若是不服药续命,那双妖眼便会从他身上吸取精气,最终害死他。吃了这药,便能压制住那双妖眼,能使其与原身融合、接洽。”
“会有完全融合、不必再服药的那天吗?”
任参摇摇头:“不会。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哦也不是,如果是人的身体之间这样缝补拼凑,还是可以的。”
一旁的循清突然插话:“如果一直不服药,能活多久?”
任参正眼看了看循清,说:“那要看那妖有多强了。”
“也未必每个都能融合,可能有的身体一开始就承受不住;可能有的即便融合成功了,却需要日日服药,或者加大剂量,是这样吧?”
“我想,是的。”
循清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开始思索。
于是修易就接过话头,随便与任参扯了几句闲话,见任参也显然没有留人的意思,便告了辞。回程路上,循清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问:
“我们现在回去问徐夫人徐运丹药的来源,这好吗?”
修易也学模学样地笑了一下说:“倒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觉得,徐运没告诉过她这些事。不过要非要问,估摸能问出来徐运经常往盛州出差。”
循清无声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怎么说,去盛州?”
“可行。就飞着去吧,你省点法术。”
循清只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想起来任参,问道:“那个任参,跟你很熟?”
闻言,修易侧头看着循清,先笑了一下,然后说:“任参以前确实问过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循清扬了一下眉毛,示意他接着说。
“我拒绝的理由是,心有所属。”
循清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我猜猜,属意之人是我?”
“我可没骗你。”修易无奈地笑着看循清。
循清不置可否,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养兔子之后,给它们找仙草的时候,认识的任参。他说知道灵草位置,便带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就算熟识了。东西找齐了,我就回家了,没再联系过。”
听见循清只“嗯”了一声,就转了过去,修易心下忐忑,但又不知怎么解释好。度秒如年地等了一会儿,修易看见循清又转了过来,对他笑眯眯地说:
“回头,把这株大人参喂你那几只兔子吃,登时就能化形。”
修易一愣,徒然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循清心情大好,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十分可行。
一旁的修易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径直把循清垂着的左手托起,放在掌心拍了拍,然后说:“仙君别生气,我心里只有仙君您。”
不出修易所料,循清再一次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这次,他的嘴角好像微微翘了翘。
盛州便是盛朝的京城,地处盛朝最东部,北挨刑州、南临闻州、东接东海。盛州人口兴盛,从事行业丰富多样:东侧临海的从渔,西侧接内陆的从农从猎。东海盐田十分出名,产的盐品质上乘且产量高,因此城内从商跑长途的也多。不光经济鼎盛,文化也兴盛,城内有各类文玩、字画、听戏、讲书的小楼,城外有清修道观、拜佛寺庙,香火还挺旺。
循清二人先是来了城北一个宅子,据太白仙君所言,下凡的天明神君正住在此处。这宅子外头看着不起眼,只挂了个匾写着明宅,一进来只能用一个贵气形容,不说比得上那里的朱墙琉璃瓦吧,这廊角飞檐做得已是巧夺天工,更别提满院奇花异草,满池塘的鲜艳锦鲤了。循清走在铺了圆润鹅卵石的小路上,直觉得不该穿着鞋子,该用双脚去细细感受。他左耳边是假山那头做的小瀑布流水声,右耳边是什么鸟的叫声,鼻间嗅的是鲜花芳香,眼中看的是一套人间仙境。若非大门口设了结界,让凡常百姓见了,可不得了,非得是个诛九族的僭越大罪。
“这神君,还挺会享受。”循清边走边感叹了一句。
“毕竟是神君。”修易也笑着调侃了一句。
迎面来了一个青衣小童,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隐约带着仙气。那小童缓步走来,低眉顺眼地轻轻说了句:“二位仙君随我来。”
随后,他将两人引去了一个房间便行礼退出去了,屋子里边香熏得很足,桌案旁坐着一个面带愁容正在写字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白色衣裳,外袍还用金色丝线绣了边儿,要是天上随便一位仙君来看便能认出是天庭丝织坊的手艺。此人面相也属上佳,要称上一声眉目如画绝不为过。
天明神君见人来了,便急忙起了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循清脸上,随后快速地看了一眼修易,最终又回到循清脸上。
“仙君名叫循清,是吧?”天明神君脸上愁容稍退,换上来几分笑意。
“神君客气,循清便好。”循清也只是客气地朝他点了下头。
“这位是……”天明神君听了循清的话,笑意更深,转而看向了修易。
“修易。”修易也客气地点了下头。
“啊我想起来了,太白与我说过,我这阵子心里乱,老是记不住。”
修易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说着无妨之类的话。
循清却懒得客套,只开口道:“正事要紧。今日来是与神君谈谈摄魂,它是如何丢的,它有什么特征,烦请神君尽可能详细说来,也好尽快寻到它。”
天明神君“啊”了一声,请二人落了座,着人备了壶茶,又放了几盘茶点在循清面前,便开始讲故事。
茶点上桌的那一刻,循清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天明神君了。
天明神君先是讲了他是怎么费劲千难万险在极北之地寻得这样一颗蛋,然后又有多么珍视它,三天三夜没睡觉怕被人偷去,最后又走访了好些南极仙翁一般的老人家,最终决定去天池精心孵化。他详尽讲述了等摄魂出世的日子,说他几乎把仙府都搬了过去,就那样每日等着蛋破壳,等摄魂破了壳,他又开始担忧旁的事情。
循清手中拿着桌上的茶点,一边吃一边听,这会儿听了,他莫名想起来讲起自己儿子滔滔不绝的谭夫人,他不禁心想:当父母的,讲起自己孩子都是这个样么?
修易瞧见循清出了神,不知是想到什么,满面愁容,便轻轻用手指在他大腿上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