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循清悄悄看了一眼修易,从他眼中看到了揶揄。循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点放入口中,喝了口茶润润喉,然后试图以他认为的礼貌方式催促天明神君挑紧要的讲。
“啊好的。它起初不大听话,对谁都有敌意,不过对我倒是挺亲的。有一天啊,府里来了好些个来看他的仙君,他竟把他们都迷惑了。”
循清本以为听到这里,就要听到摄魂的术法了,却不想天明神君画风一转:
“我本来还担心这小东西太软糯,被人欺负呢,没想到他这么厉害,果然还是随他爹我。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少年英雄。”
循清僵硬地眨了两下眼,然后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道:
“神君,请详细讲讲摄魂的法术吧,有什么效果,如果中招了会怎样,如何防,这类的。”
第28章 红绳
“啊。”天明神君仿佛被从回忆中拉出来,有些遗憾,但还是老实地讲:“他有两种比较强的法术,第一种是造梦术。造梦术又一分为二,一是基于你原有的记忆让你重历一遍;二是他为你凭空再造一个梦境,让你身临其境,仿佛亲身经历一般。第二种是记忆篡改术,把你原本的记忆作出修改,让你以为自己真实经历过或是从未经历过某些事。”
“要说危险,造梦术可以让你永远沉浸在梦境中,永远也醒不来;篡改术的厉害之处在于,让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你施过法,你也不知道你的记忆出了错。”
天明神君说完这些深思了一会儿,继续说:“如何防,我不知道,摄魂没对我施过法,在天宫的时候,他也不大对人施法的。但当然了,只要精神强,心志坚,法术高,无论是哪种术法都是奈何不了的。”
假装没听出天明神君说了句废话,循清眯着眼笑了一下,话头一转又问道:“再问神君,你有无什么仇敌?”
“那可多了,我早年带天兵到处打仗,得罪的妖魔鬼怪没一万也有八千,再者说,他们认识我,我不认得他们啊。”
“仙家呢,可有得罪?”
天明神君正眼瞧着循清,脸上是十分的困惑与不解:“什么意思?你觉得是哪位仙僚偷了摄魂?”
“仙宫想进个外人偷东西,难如登……并非易事。之前老君宫里丢了许多丹药便也罢了,摄魂可不是随便的小仙童就能拐的。您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人,盯上了它。”
天明神君的神色中依然透着几分惊诧,但他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独自陷入了回忆里。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苦笑着开了口:“着实是想不起来。摄魂虽然不喜生人,但长得讨喜,谁见了都挺喜……”
瞧天明神君突然截住了话音,循清连忙问:“您想起什么了?”
“这……”天明神君的眼神有些飘忽,为难地道:“这说起来像是我冤枉人一样,不大好吧。”
“神君但说无妨,摄魂这样的灵兽走失,到哪里都是个危险。无论怀疑到哪家尊座头上,想也都会配合调查一番的,您不必太顾忌。”
天明神君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干干巴巴地说:“小九爷似乎特别喜欢摄魂。”
循清迷茫地偏了一下头:“谁?”
修易适时地接话:“东海龙王的小儿子,跟我差不多大。”
“是的。”天明神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上次瑶池宴他来过,我不在府里,听云绮说,哦就是门外那个仙童,小九爷去我府里转了一圈,看见摄魂,强摸了好半天,给摄魂弄得不大高兴。我也挺不高兴的,但是也不能怎么样。”
循清奇道:“你们不都兴那招儿,上门找他爹兴师问罪么?”
天明神君什么都没说,只重重叹了口气。
修易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此子骄纵。龙王多年无子,骤然得了这么个眉目清秀的小少爷,惯得没边儿。从小那东海就任他扑腾,几次都险些弄出海溢来。别说龙王喜欢,连瑶池那位都喜欢他,直说要收作干儿子。”
循清“啧”了一声,向下压了压嘴角。
“小九爷这称号不就这么来的。他早早得了仙身,向来没人管得了他。不过他虽小乱子不断,倒也没闹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循清乐了,笑着说:“这种金贵的小公子,可不好查。”
天明神君在那头又叹了口气:“其实也未见得是他。他虽喜欢,也不至于众目睽睽来偷吧?更何况龙宫那么些双眼睛,还能瞒得住么?”
听这话的时候,循清本没太在意。直到后来他听那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又原模原样地吵嚷了一遍,这是后话。
循清又随口问了问摄魂的一干特点,大体上与太白给的差不多,只不过太白给的是精简版的,天明神君给的是一份加了浓浓父爱的繁复版的。
天明仙君哀切地诉说着摄魂和他的感情,尤其是一提到老君那个能勒断脖子的银项圈时,他的情绪就又都上来了,实在教人不忍卒听。无奈之下,循清只得随口劝了两句,又补了几句“这种珍奇灵兽向来福大命大,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归府”云云。最后在天明神君愁容稍退时,循清忙不迭叫着修易告了辞。
在天明神君那儿待了半个多时辰,本来天明神君要留他俩吃午饭,循清竟破天荒地拒绝了。修易问起来,他皱着眉说虽然他家吃食很合胃口,但天明神君太聒噪,让人没心情吃饭,骂又骂不得。
修易一边点着头,一边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他吃饭的时候也常与循清说话,循清怎么没有嫌他聒噪?还是已经嫌了?但怎么看也不像嫌啊。
出来以后,二人没想着闲逛,趁着时间尚早,想再去徐运交代的玉屏观去探一探。
玉屏观正坐落在盛州城外,香火不断,香客成群,车马如流。
修易边走边给循清讲这寺庙的事。这寺庙早几百年前是皇家钦点的,每年正月里,皇帝都会来烧香。现在虽没有皇家光顾,可悠久又有名头的寺庙向来是受老百姓青睐的。这玉屏观观主信奉来者是客,达官显贵和平头百姓都好好接待,烧的香和卖的符全是各个价位都有,逢年节还做不同的物件儿卖。比如过七夕就卖红绳儿,说是在月老像上缠绕过的,缠了九十九天才取下来的,受足了香火,保准灵;过中元就卖宝船,有纸做的、有木制的,说这船都施了法印,能直通幽冥,往上系的信啊、铜钱啊,都是收得到的。平日里挑着季节卖些雄黄酒啊,防妖符啊,各式各类的符都叫人叫不出名儿来。
循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憋出来一句:“这观主好好经商,早腰缠万贯了,当什么道士啊?”
修易笑道:“许是他只想到这么一个来钱道儿吧。”
“好使吗?那些符。”
“够呛吧。防点不成形的小精怪许还将就,我猜也就是图个心安。”
循清认同地点点头:“我想也是。”
正是巳时,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二人像普通香客一般进了玉屏观。修易和循清并肩,时不时指给他看先前提过的贩卖符咒的小摊。
两人在人堆里十分出众,且先不论长相了,便说身形也着实是高大,一时间吸引来了众多香客的视线。这些探究的视线中,除了普通香客,还有一位卖红绳的小道童。
“二位香客来这边看看吧!”
小道童朝着他俩招手,见人过来了,就笑意盈盈地兜售红绳儿:“客,可有心仪的姑娘呀?这红绳乃月老神像上缠绕了九十九天才取下来的,取回来一直放在后院的祈福神树上,这不,快七夕佳节了才刚拿下来呢。”
“这七夕还有半月,就开始卖了?”修易笑着问小童。
这时,循清耳力极佳地听见身后不远处一个女声说:“哎呀,这公子生得俊,说话也好好听呀。”
小道童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道:“七夕节到,月老他老人家忙得很。这不,早点系上,也让他老人家正日子的时候别太手忙脚乱呀。万一到时候忙得焦头烂额,手一抖给您系松了,多可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循清在心里默默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心道:你当他老人家使手给你们系绳子?真忙这么多人这么多根,手指头还不磨没了?
修易“噗嗤”一笑,又问:“这是哪个月老庙缠的红绳啊?”
小道童说起来头头是道,眼都不眨:“就城西那个月老祠呀,客您一定是外地来的吧?那更好了,我们盛州城里的月老绳,可是全国上下最灵的!您二位看看,这质量,这香味,都是月老祠信徒的香熏出来的呢!”
修易觉得实在有趣,便接过来一根红绳,放在手里瞧。
小道童眉开眼笑,忙又递了一根给旁边画儿似的公子。然后那画儿般的公子就跟他说话了:
“你且说说怎么用吧。”
小道童忙“哎”了一声,一边说,还一边暗示性地瞟了瞟远远偷瞄的姑娘小姐们,他微微提高了清亮的嗓音,道:“您记好,以各绕两人手腕三匝九个时辰为上佳,能续上六道轮回都断不开的缘呢;若是还未成婚,不能如此,便将这八股红绳抽开丝,两人各执四股同样绕腕三匝,此为中佳;若心仪之人不在身边,也好说,提前抽四股寄给对方,便为一样的中佳之策;若不幸对方已阴阳两隔,也有法子,您这边抽四股系于腕上,那头绑了我这儿的小木牌,蘸了我的姻缘墨,写上对方的名字,然后烧了到阴司,此为次佳。”
小道童说了一连串,口不干舌不燥,继续说:“不过若是往阴司去,我还是推荐宝船,走宝船,它稳当呀,酆都各位大人都认得的。”
循清哭笑不得,这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他抬眼去看修易,果见对方忍得辛苦,甚至开了扇。
见小道童还要继续顺着那什么阴司宝船展开兜售,循清忙摆了摆手:“不必,心上人就在跟前。”
小道童高兴地应了一声,把红绳在手中绕成了掌心大的绳圈递与循清,随后又对修易开始试图兜售小物件儿。
修易收了扇子,笑道:“我心上人也就在跟前,这位公子的跟我一起付。”
眼见着修易掏了银子,循清又耳尖地听见身后的那女子跟同伴说:“啊呀,好可惜,你听见没?这公子有心上人啦。”
循清眉尖不自觉一蹙。怎么回事,修易就这般招女子喜欢?
本来被揣在循清袖中的红绳又被他拿了出来,他撩起左手袖子,随手绕了绕,然后和颜悦色地问小道童:“是这样吗?”
小道童和修易闻声看过来,小道童刚要说话,就被明明刚刚还在发愣的修易截住了话头儿。
“三圈儿,我来。”
修易把钱袋子往腰带里随便一夹,双手托起循清的左手,左手握住,右手拿起红绳轻轻在他白净的腕上绕了三圈儿。
再然后,红绳就被循清接过去了。修易抬起头看他,只看到了一双好似波光涌动的眼睛。
“学会了。”
循清一边笑着说,一边低下头,用右手在修易右手手腕上也依样绕了三圈。
愣住的不光是修易,还有小道童和一旁的香客们。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修易心里霎时间长满了向着循清不停摇曳的草。
第三次,修易听到循清对他说:“回魂啦。”
第29章 小九爷
不似修易的心绪一直在波动,循清倒还好,只面上十分得意地连着修易继续往观里走。
两人手腕相连,绕过两只手腕的红绳只余一尺半在二人之间垂着。修易便自觉地站到了循清的左侧,跟上他的步子。
进了上香的观内,修易去拿铜板换了香,与循清一同上前插上了,两个人却谁也没有拜。只上了香,二人便出了大殿。
殿外,修易看着循清用目光去询问是否有异,得到的回应是:非常正常。
循清对着道观的后院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到修易随后点了点头。
二人隐了身形、敛了气息,悄悄潜入了玉屏观的后院。前院给香客游览、上香,后院留给道士们清修、生活,倒也合理。循清每走一步,都在担忧会不会又像当年满月观一样,看到那种乱象、惨象。
可是没有。后院稀稀拉拉站着几个道士,有的提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有的正从井里一桶接一桶地挑水、有的正坐在小板凳上低头择菜。
分明只是个正准备午饭的普通道观。
循清二人又继续转了转,各个厢房也都走了一遍。什么异常都没有,只有打坐的道士和准备午饭的道士。直到完整地探了一圈,一丁点儿恶鬼臭味儿都没闻到,循清才打消了疑虑。
可是这就奇了,那徐运的胳膊,是谁给接的?又是谁十年来不间断给他送药?难不成只是个住客?
于是二人又绕了出去,重新显露了身形,从后院院门走了进来。
立刻就有位小道士走上前来询问:“二位善士来到后院,有何贵干?”
修易笑眯眯地上前:“道长,我们想问问,你们这儿能不能借宿啊?”
“可以的。”
“那最多可以住多久啊?”
小道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贫道所见,最多不过三四日便离开了,观里不比山下,粗茶淡饭的。不过若是善士遇到难处,与住持说一说,应当也是可以住一阵子的。”
修易扇了两下扇子,果露出一副愁容:“那贵观住持现在何处?”
“住持出远门了,并未告知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