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便也不多纠结。历经三十多万个无处可逃的,让他遍体生寒的昼夜后,他毫不犹豫地舒舒服服进了暖和的被窝。
第二天的循清是被饭菜味香醒的。虽然身侧的修易早早起了,但被窝还是暖和的。果然虎妖这种体型庞大的恒温动物,就是暖和啊。
循清伸长手臂抻着懒腰,在床上左右使劲七拐八拐地扭了扭,直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响。
推开门,暖意洋洋的阳光洒在脸上,循清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
真刺眼。
好暖和。
在循清眯着眼享受许久不见的上午阳光时,修易端着几碟菜从侧屋的小厨房出来了。
“昨夜睡得如何?”修易一边往亭子里的石桌上摆菜,一边看向循清。
“嗯……”循清睁开眼睛,又嗅了嗅修易炒的蘑菇,笑弯了眼答道:“舒服。”
循清不太认识蘑菇,也不太关心这菜的原材料,他大概只知道炒了两种蘑菇,都是白色的,汁水很足!美中不足的是放了青椒,可不知为什么,平时不喜欢的青椒的呛口味在这道菜里并不明显。再尝一口发现有蒜香味,循清眼尾笑意更深,于他而言,这道菜不仅限于果腹了,吃掉它便已经是一种享受。
还有一道菜是昨夜剩的兔肉,循清也不知道修易怎么处理的,反正吃起来和昨晚新烤的没什么差别。
刚吃了几口,循清就发现修易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热切。于是他百忙之中闲下嘴巴,给予了评价:“很爱吃。”
看到修易满意地笑了,循清心里笑出了声儿,面上十分不客气地继续埋头吃。
这顿饭修易发现了循清新偏好,循清估摸是不大爱吃饭的,一筷子饭能吃三五筷子的菜。
“对了,昨天从寒山过来,路过灵族的时候,怎么那么荒啊?”循清突然从兔肉中抬起头问道。
“灭族了。”修易似是不大在意,只轻描淡写地回道:“好像有个八百年了?”
循清一愣,这灵族是早些年迁过来的,大约距今也有个一千五百年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蛇、虎、狼、狐几个大族的领地都是早早占好了的。在最东侧的寒山区域以南向来属于人、妖两不管区域,留给了散修的妖,循清便是从那里去的寒山。于是灵族便在散修区域的西北角圈了一小块地,西与虎族接壤,西北接狐族、东北接寒山。灵族是个什么妖,循清也不大清楚。他们几乎不与其他妖族交往,只在刚来的时候,往各族送了点礼。循清记忆中,灵族的族长是个个子很高、面上带着十分疲倦的妖,他做事倒还算周到,连寒山也亲自走了一趟,但当时的循清还看不出他的原形,只记得那男人皮相极好,与人说话时面上带笑,堪称温柔。
这样的人,怎么会得罪人呢?
“谁干的?”循清皱起眉头问。
“狼族和蛇族吧。据说是因为听说灵族有什么宝贝,他们就起了歹念。也来过我们族,但我们和狐族都不想掺和。其实如果灵族来找我们求援,我们也不见得坐视不管吧。但这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我刚化形的时候,见过他们族长。还送了我一株比我年岁都大的山参呢。”循清有点食不知味,低下头,用筷子尖来来回回戳着米饭。
“一个都没有留下吗?全杀了?”循清又问道。
“嗯,都杀了。其实我也觉得这事儿挺不地道的,好端端的搞什么内斗。”
“那到底是有什么宝贝?”
“没听说找到了什么。蛇族和狼族如今不也就那个样子。”
循清缓缓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虽说他也是蛇妖,但蛇族与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起初他化形,也不过就是只小蛇妖,蛇族都不稀罕多看他一眼。他过了天劫,蛇族才来了个长老,用谄媚都不足以形容的姿态来邀请他入族。循清当时面带鄙夷地拒绝了,抬腿就离了寒山,跑去了人间。
两人无言地吃着饭,循清突然又抬起头。修易以为他要问什么,正认真等着循清说话的时候,循清又侧过了头看着其中一棵大槐树。
“出来。”循清盯着大槐树的树干,冷下声音短促地说了这么一句。
修易愣了愣,心道:不速之客?怎的他未曾察觉?
“凶哦。”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从大槐树干处传来。
在修易愣怔的表情中,大槐树前的空气一瞬间好似有了形状,逐渐显露出了一个娇小女子的身形,女子头上的珠翠迎着微风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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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已全文存稿,所以一定完得结啦。
第4章 委任
来客是个面容姣好清丽的白衣女子,看着也就豆蔻上下的年岁,身上还散着微弱的说不准是仙气还是佛光。她冲着循清眨眨眼,笑着问道:“怎么了循清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百灵?”妖瞳一现一隐间,循清确定了此人的真身,也笑着问:“你这是跟了哪家尊座?”
“有幸被兜率宫老君的仙丹砸了头,由老君引荐,先后跟了几位仙君,如今在天庭当个小散仙。前些日子西天诸佛来天庭论经,观音菩萨寻我,说你的刑期满了,就要解封了,叫我今日来寻你。菩萨还说,这些年来,她时常想到你呢。”百灵伸出双手,在术法的作用下,一把剑横在了她的手上。不消多言,便也知这把剑便是传言中的“澄明”了。
称得上是虔诚了,循清站起身,双手合了个十。他微微低头,恭谨地说了句:“多谢观世音菩萨,循清铭感在心。”
接过澄明,循清轻轻将剑拔出来一截。看到剑身熟悉的澄澈冷光,循清舒心地笑了,手腕一使力将其收好了。他转头又问百灵:“菩萨可还说,佛祖打算怎么处理我?”
修易刚给百灵送了个石凳,听了这话,忙转头去看循清。
却不知为何,循清的语调听着平静,面上却似乎……怎么说呢,感觉他的眉头在微微克制,似是努力让它们不要蹙起来,唇角似也在克制着不要太僵硬。循清昨晚也说过,千年前他一心求死,对苟活世间已不抱欲望,所谓罪孽深重于他反倒是助力。
可修易此时直觉认定:循清他可能,不想魂飞魄散了。
佛祖既然没有封印他万年,便是也没有准备照着循清自定的惩罚去做。佛祖也许,是想要放过循清的。循清是个什么心性,旁人不知,佛祖定然不会不知。而且冥冥之中修易去解了循清的封,谁又说得准不是佛祖他老人家早就算好的呢。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修易也不禁有些心慌,万一他想错了呢。万一佛祖即使知道他是命定去解封之人,但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呢。万一佛祖他只是慈悲为怀,不愿循清受一万年的罪,真心只想他受个千年就一掌碎了他的神魂、就此解脱呢……
所幸,还未待修易想太多,百灵就印证了修易最初的猜想。
“在讲经会上,诸位神佛已然谈过这个问题了。最终的决定是,对你的惩罚就到这里了。只是玉帝说,”百灵面上带着些许困惑,顿了一下补充道:“要你为天庭办一件差事,以将功折罪。办完了,一切便结了。”
百灵又奇怪地看向修易,说道:“还有这位助你解了封印的男子。玉帝说,本来循清刑期满了,封印也会有人去解的。但你私自进寒山去解封,即使你不算提早,也是不该。此行你与循清同去,但天庭也不会叫你白做,待此事结了,天庭有仙职等你。不必熬天劫,你也可位列仙班。但最终这职位要与不要,你自行决定。”
此话一出,修易也懵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循清,却意外地见循清没多大表情,连刚刚疑似不想死的神情都没了。
“那便谢过诸位佛尊、仙君了。没问题,办什么差?”顾不上百灵和修易的疑惑,循清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详情。这个你拿着。”百灵递过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太白仙君送的通信宝物,使些法力便可与仙君通信。仙君有事通知便会闪烁金光,同样的方式即可通信。晚一点仙君会与你联系的。”
见循清点头,公事也就解决完了。
百灵率先开口聊私事:“千年前都还未曾见你一面,你便封进了寒山……”
“里面好冷啊。”循清的语气甚至有些平淡,听着就好像普通冬日里对天气随口的一句抱怨。
“对不起啊。我也问过地府的朋友了,你那位心爱之人真的不在了。”
修易一听这句,不禁皱起了眉。这小姑娘,怎么又戳他的痛处?
可是意料之外,循清只是垂下眼,然后淡淡地点了下头:“是我对不起他。”
“他不会恨我。”意料更外地,循清还笑了:“那我就更不会恨自己了。我在里边已经想通了,现在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你不必担心。”
百灵脸色稍霁,她舒了口气,欣慰地翘起了嘴角。
“白浮呢,你有联系过他吗?”循清转了话头,询问起千年前同修行的那只狐。
百灵摇摇头说:“许久没联系了。起初你被封之后,我们见过一次,聊了聊,都挺伤心的,就各自回去消化了。后来他好像去了狐族,我又机缘巧合得了颗仙丹上了天庭,都很忙,就没太联系过了。现在你出来啦,等你办完差事闲下来,我请示一下,咱们聚聚吧。”
百灵话音刚落,她就微微侧头,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像是在接收什么讯息。她放下手指,眉头拱起,面上一副无可奈何。
“又要去忙啦。循清哥哥,这瓶里有两颗老君送的金丹,危急时刻能吊住性命,视情况可保命三至七天不等。虽然你自己可能用不上,但也许有用得到的人。”
一阵微风拂过,百灵如来时一样,身形一动,便离开了。
修易犹豫了一下,开口问:“玉帝让我随行,你并不惊讶?”
“嗯,白给的跑腿的,谁不要呢?”循清手上把弄着澄明,抽空抬头看了修易一眼,不吝啬地给予了一个微笑:“天庭缺人手。这种跑腿的活儿都留给新晋的小仙,修仙的妖、人、鬼、怪、精、灵,年年都有,但多少年也飞不上去几个。”
修易一想也对,天庭再好也是有清规戒律要守。即便是也不见得照着规定严格执行,也到底要装模作样一些。这些年许多过了劫的,十有七八也是不愿早早上去的。
“那你,之后会去菩萨身边吗?”
循清与澄明叙够了旧,终于抬起头,先是面上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然后他微作思考,答道:“我不想去。与其去做菩萨的弟子,不如在下界过得自由。先前佛祖说我六根未净,我想着也是如此,不去也罢,免得扰了菩萨清修。”
既然问出此话,想必他是在考虑要不要去天庭吧。
循清便笑着说:“还没想好的话,就不必想了。既然让我去,想必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个把月估计是办不完的。等结束了,兴许你自然就有答案了。”
修易觉得自己奇异地被说服了。确实,提前做计划也是无益。
也就此时,循清怀里的那面通灵镜闪烁起了金光,隔着薄薄的衣料显眼得很。循清心想:来得可真快,天上是真缺人啊。
伸出右手食指点了一下镜面,循清便从镜中看到了亲切和蔼的太白仙。
“仙君好啊。”循清笑眯眯地先开了口。
“循公好啊。”太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慈祥:“辛苦循公跑这一趟啦。”
“仙君叫我循清便好。烦请仙君说一说我们此行的差事吧。”
“仙兽走失的事情,前些年发生了不少回,天庭也曾派人查过,虽然未曾查明原委,但这几年已经没再丢过灵兽了。就在前些日子,天明神君座下的灵兽摄魂丢了。旁的小仙宠倒也罢了,这摄魂是天明神君从极北之地一处异地得来,又在天池悉心孵化出的异兽。形似六尾灵狐,生了四对耳朵,通体雪白,眼睛极为修长。这双眼惑人心智,便是天明神君亲临,也是要十分小心方能稳住心神。摄魂的尾巴平日与寻常灵狐无异,作法时会变为赤色。”太白顿了顿,以更加凝重的口吻补充道:“循清,你法术强盛,但也务必万分小心。此兽虽在天明神君座下待了数百年,却并算不上驯化。因着有孵化之恩,摄魂平日从不轻易施法。但他初次孵化见到多位仙君时,曾施过一次法。在场的仙君除了天明,无一幸免,全都中了招。若非他识得天明,怕是要引得几位仙君自相残杀,必是非死即伤。”
循清点点头,他明白太白试图警告他什么。一只神通广大、能耐也许不在他之下的灵兽,对外人有十分警惕也许还带着敌意的灵兽,这样的灵兽不该丢。能抓走它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山精野怪。
“有数了,多谢仙君提醒。”循清转而又笑道:“千年前我无心撞破的事,我还道诸天神佛全是不知。那想来我现下还活着,并非是受了偏袒。”
“惭愧。此事我们本以为不过是个有些许道行的孽障作祟,却不想其中盘根错节,难查得很。贸然查起,怕要惊动的不止一界,引起恐慌事小,引得他们屠杀生灵、犯下杀孽、坏了秩序事大。我们只能假作浑不在意。此行你知、我知、修易知,玉帝、佛祖、观世音菩萨知,此外便只有天明神君和百灵知道个囫囵,请放心。”
“明白。还要多问仙君一句,若情况危险,我有多大的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