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泽现在脑子乱成一锅粥,只知道直觉这个地方现在不能多待了——他得回家好好用脑袋想一想,他和子澜之间应该要怎么办才行。
似乎是厌烦极了李玉泽昨天的行为,方宜民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转身背对着李玉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走了?”李玉泽穿好衣服,又手足无措地帮方宜民系好了衣带,讷讷地叮嘱道,“这几天天气冷,子澜你要少出门,出门也记得要穿厚一点……”
还是不想搭理李玉泽的感觉,方宜民继续背对着他,甚至连应都没有应一句。
李玉泽再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狠心转头出了门。
门被轻轻关好,人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方宜民才敢放开刚才就紧咬住的牙关,胡乱擦了把脸。
过了一会儿,门外灵犀轻轻地敲了敲门:“公子,公子……要备水吗?”
“不用了。”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方宜民语气闷闷的,“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灵犀应了声好,按照吩咐退下。
房间里又重新回到方宜民习惯的安静,然而……现在这种安静,却让他感到——
这样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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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本来该是个万物生长,草长莺飞的季节。
原本在一年四季里,方宜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春天代表了一切生机,代表着希望,遥远的北地似乎也不再那么寒冷。而只要李玉泽在朔北能够好过一点,他全身心的情绪就会随着对方好过的那一点点,而变得无比欣悦起来。
然而,这个春天,似乎和已经过去的寒冬差不了多少。
这几天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羌人重新集结了周边的大量部族,再次进犯沧州北部和朔北边境。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没休息多久的李大将军又重新临危受命,奉旨率兵立刻出发,增援沧州北部。
这一次,李玉泽要和北边这些游牧民族的精锐部落正面作战,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准备齐全的样子,落在李玉泽身上的压力和责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为了分担一点他的压力,陛下还派了赵承弼和他一起——虽然赵承弼在以前的战争里负伤,导致他没办法再上战场,但论作战经验,兵法掌握这些,整个朝野里也没几个人敢说比他精通多少。
该是个春和日丽的好天气,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相约着出门采青,街上到处都充满了和乐的气氛。
而方宜民,却要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日子里……送别李玉泽。
年轻的将军又穿回了那身银白色的劲装战甲,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点莹莹的蓝光,给李玉泽整个人又增加了几分不可直视的锋芒。
李玉泽站在陛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了封祁递来的虎符。
也许是被封祁握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虎符上带着淡淡的温度。
李玉泽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种粗糙的触感,和以前留下来的划痕……是,是他的兵符没错。
陪伴了他两年的东西,一朝收回,不舍也有——倒不是对于兵权的贪恋,只是他的性格里,喜欢那样金戈铁马的生活大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感念陛下信任微臣,微臣定当驱逐鞑虏,还我沧州、朔北百姓一个安宁!”
承诺铿锵有力,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去恭敬地给封祁磕了一个头。
封祁把他扶起:“爱卿不必如此……朕只希望,你再归来之时,是带着捷报回来的。”
——这就是要李玉泽下军令状了。
李玉泽没有犹豫多久,握紧了手里的虎符,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请陛下放心,定不辱命!”
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给李玉泽,旨意在三天前下达,这几天他忙着整理人员名单、沟通粮草和军备物资,研究战术……几乎是整宿整宿地没合眼。
甚至连最亲近的爹娘,这几天也没能说得上话,还有子澜……
想到这里,李玉泽忍不住朝着方宜民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宽阔的校骑场,两个人远远的对视着。方宜民看见李玉泽的视线望了过来,立刻急切地上前了一步。
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李玉泽说。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把那些话吞了下去。
最后要走的这一天,他们也没能并肩站在一起——李玉泽作为玄铁骑的将军,一直在队伍的最前列。
少年意气风发,襟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方宜民站在这个位置,只能看见他飞扬的衣角和坚毅的侧脸。
临别的这几天,李玉泽似乎一直在忙着整理玄铁骑的军务,他好几次去对方府上,都不碰巧地扑了个空。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碰巧的不碰巧的呢?
方宜民心思一向敏感,哪里能看不出来李玉泽应该是故意在躲他。
那天的事情,他一直想要跟李玉泽说清楚,让李玉泽不要再那么自责——这都是我的错,不管你的事情,是我想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只有你没有旁人,才会出此下策……
可是对方一天天把他拒而不见,就让方宜民的那份坚定又犹豫了起来——李玉泽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的冷落,是不是就是无声的拒绝?
又或者对方已经气急了,又不想和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撕破脸皮,所以才会有这几天他吃的这些闭门羹?
无论哪一种,都是方宜民不敢想象、也不敢接受的。这几天他睡得不是太好,饭也用的不多,灵犀和碧纹看在眼里,私下都不知道担了多少忧,叹了多少气。
“从羿……”
就在李玉泽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又是第几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方宜民内心的惶恐和担忧突然就怎么都掩饰不住,忍不住追着他的背影上前。
“方大人……方大人!”
旁边的人被这边的动作惊住,才意识到方宜民的目的,赶紧伸手想要把他拦下。
——开玩笑,那可是军队,军马的速度,能是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内阁大臣能赶上的吗?!
追李玉泽的动作无异于飞蛾扑火,也许结局一开始就早已经注定了。
然而方宜民的性格里,与他病弱的、犹如随风飘扬的树叶的外表不相匹配的,是像结实虬壮的树根一样深深的、坚韧的倔强。
和他脆弱又或许注定短暂的生命相比,这份倔强和坚持来得似乎毫无道理。
——然而又或许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对太多事物投注他们的感情。
所以一旦开始,有了那样的一个人,成为他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特殊,就再也无法结束……只能固执地、哪怕是一厢情愿地付出自己的一切。
方宜民躲开同僚伸过来的手臂,继续往李玉泽那边奔。却突然被路面上的几块小石子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都顾不上去看伤口,拍拍手心里的灰,挣扎着爬起来,就又要去追已经快要走远了的李玉泽。
后面步行的将士看见他这番动作,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去传话给了前头的李玉泽。
“什么……子澜在后头?”李玉泽听到这番传话,倍感意外,转头和赵承弼交代道,“赵兄,你领着将士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赵承弼点点头,眼神略带八卦地送别了李玉泽——看来老婆说得有点准,看来从羿这小子,在方宜民手里撑不过几个回合。
……就是我回去之后又要支棱一个月了,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落跑了!(这算吗?……)总之,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新地图来了哈哈哈哈!
赵承弼的故事在专栏(预收中),《今天大驸马被迫支棱了吗?》大驸马和大“公主”的故事嘿嘿嘿嘿,喜欢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日更八天的闲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力量,恭喜她觉醒了——码字之力!
第25章
赵承弼领着队伍继续前进着,刚刚才头也不回离开的李玉泽,还不到半柱□□夫,就又掉头往队伍的末尾走。
——果然,说好了要逃跑的……结果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样“真香”的念头在李玉泽的脑海里闪了一瞬,又因为对于方宜民的挂念而掠了过去。
——子澜怎的追上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等等,在这时候,他总不能临时找了一匹马来追我们玄铁骑吧???
——可是,如果子澜连马匹都没有的话,那他怎么追的上……
想到这里,李玉泽害怕极了,生怕对方为了追他,真的就不管不顾地在军队后面跟着跑——子澜本来身体就不好,平常被方祖父看得紧,甚至连一些需要费神的东西都不让他做……要是真的让人跟着玄铁骑跑了,那还得了?!
——对于前几天他和方宜民之间发生的事情,李玉泽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是死机的。
可若是牵扯到别的东西,除开那天的情难自控,对于涉及方宜民的事情,李玉泽又比谁都敏感和计较。
李玉泽赶紧收紧了双腿,催促马儿快点往前。仿佛是读懂了他的焦急,□□坐骑步伐飞快,很快就平稳安全地把李玉泽送到了队伍的最末尾。
骑在马匹之上,视野自然而然地变高,底下站着的人都变成小小一点。稍微隔得远一些,甚至还只能够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然而李玉泽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方宜民浑圆的后脑勺,不由得冲着对方大喊了一声:“子澜!”
以李玉泽极好的目力,此刻隔着一段距离,便看见方宜民坐在地上,手掩盖在官袍中,看不清手臂的情况。
方宜民应声抬头,冲着他笑了笑,好像无事发生的样子。
——子澜这是……摔倒了吗???
李玉泽心急得不得了,快马加鞭赶到了方宜民身边。他骑马走近方宜民,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旁边的士兵。
甚至都顾不上交代些什么,李玉泽甩了手里的缰绳,便单膝跪地蹲在方宜民的身边:“子澜,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扶方宜民的手臂,想要把对方先从地上扶起来——这回南天天气还湿润着,青石板路都是凉的,方宜民要是坐久了,回去少不了要膝盖疼。
可李玉泽没想到的是,他刚一碰到方宜民的手臂,对方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又似乎是痛狠了,嘴里轻轻地“嘶”了一声。
李玉泽一下就着急了:“哪里碰着了?快让我看看……”
方宜民不想让他担心,只道:“没事的,我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
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李玉泽明白,刚才下意识的反应才更有可能是真是的。
想到这里,李玉泽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强势,不由分说地把手掌递到方宜民跟前:“到底哪里磕到了?给我看看。”
怕他真的生气,也怕再这么拖延下去会延误玄铁骑的军情,方宜民把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掌从宽大的官袍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一边交给李玉泽,一边还在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嘴里小声地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是我走路太不注意了,你别担心……”
李玉泽没答话,眉头紧皱,正在专心致志地给他检查伤口——这条路上有些粗糙的砾石,方宜民的伤口不浅,白嫩的手掌被刮了好几道,正在渗着血痕,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泥灰和小石子。
方宜民察言观色,眼观鼻鼻观心,小心地拉了拉李玉泽的将袍:“从羿……”
他讨好道:“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方宜民别的都不怕,就怕李玉泽因为自己受伤不开心。
其实从摔得狼狈到现在,方宜民自己也有点后悔……李玉泽本来就已经很忙了,他不应该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平白给对方添乱。
李玉泽叹了口气,真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平时玲珑心肠的小方大人,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跟前,脑子仿佛都是临时租的一样,半点理性的思考都做不出来。
他伸出手掌,粗糙的指腹抚上方宜民细嫩的脸颊,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了刚刚摔倒在地沾上去的灰尘。
“还疼不疼?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方宜民乖巧地摇了摇头。
李玉泽转头对将士吩咐道:“去找一块布巾,打点清水沾湿拿来。”
将士领命往前走去,李玉泽又朝方宜民伸出手:“地上凉,我们先起来好不好?还能动吗?腿疼不疼?”
方宜民继续摇摇头,忍下腿部的疼痛,借李玉泽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勉强站直之后,李玉泽倒是还蹲在地上没有动。
大概是察觉出此刻的方宜民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他面前勉强撑着状态而已,李玉泽扶着他的手臂也没有松开,往下挪抱住了他的腿。
李玉泽做了一个令方宜民倍感意外的动作——对方单膝跪地,一只手抱着他的腿,另一只手轻轻给他拍干净了官袍下摆的尘土。
“好了,”李玉泽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干净了。”
他还搂着方宜民的腿没有松开,这个角度,方宜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说话时候不小心露出来的虎牙……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看得方宜民心都快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