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李玉泽的脸,满足地喟叹:“从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小田听了李玉泽的吩咐,到前边儿去打水洗布巾,谁知道回来就撞见这么一幕,手里湿漉漉的布巾递出去也不是不递出去也不是。
“将军……”纠结了片刻,布巾不停地在手里滴水,小田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李玉泽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亲民,赶紧往后撤了下身体,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李玉泽轻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开口。
小田递上布巾,飞速撤退去赶前面的队伍了。李玉泽把手里的布巾拧干水,捧着方宜民的掌心,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他用的力度,比平常早上给自己洗脸时候不知道要轻多少,生怕一不留神就弄疼了眼前的人。
不止这样,李玉泽还不停地观察着方宜民的表情,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掌心被擦拭地干干净净,又恢复到白皙的状态,只是多了几道擦伤的伤口。
李玉泽看着那几道伤口,皱了皱眉——可是现在队伍已经远了,军医在玄铁骑里,赶来也得有点时间了。
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方宜民主动道:“我回去就会请大夫包扎好的……从羿你别担心。”
李玉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走了之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个人平常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好像在别人的口中,任何事情只要交给他都能做的很好的样子。
可是这样长袖善舞的方宜民,在李玉泽面前几乎不曾出现过……他总是笨笨的、固执的、只会用自己从不邀功的付出去打动李玉泽。
方宜民看着他担心的眼神,心里莫名就多了点冲动,让他不禁开口:“我能……我能的,你不要担心!”
“还有,还有之前那件事情……”方宜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清楚,可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实在有点羞于启齿,不由得磕磕巴巴道,“你不要责怪自己,其实都是我让你……”
“子澜,这件事情,你不必劝慰了我。”李玉泽看了他一眼,蓦地打断了方宜民,“你放心……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个……交代?是他想的那样吗?
方宜民猛地抬头看向了李玉泽,对方却躲躲闪闪回避了他的眼神。
方宜民没能看到的是,李玉泽被头盔掩盖下的耳尖,已经轻轻地红了。
又清了清嗓子,李玉泽对着方宜民,轻轻地说:“子澜……我得走了。”
“啊……”方宜民如梦初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我……那我送送你。”
像之前的无数次送别一样,只是这次,或许还多了点渺茫的希望。
方宜民目送着李玉泽翻身上马,手一拢缰绳,马头调转,又要开始向着远方奔赴。
——所以,还是要走了吗……?
方宜民没有说话,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李玉泽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舍不得转一下。
人马上就要再一次离开他,现在仅剩下来的最后几分几秒,他都无比珍惜,无比……舍不得。
少年将军腰间挎着佩剑,贴身的战甲闪着寒光,意气风发地向未知的明天行进着。
然而就在离开前的那一刹那,在他已经快要消失在方宜民视线里的时候,李玉泽又转过了头来。
——他背对着阳光,身后是刚刚高悬的太阳,战甲在照射下透出难以形容的耀眼锐利,甚至让人不能直视李玉泽的眼睛。
此刻,方宜民才真的有了点“他喜欢的人是了不起的大将军”的实感——
对方穿着精良的战甲,骑着汗血宝马,而他站在平地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深蓝色官袍……和李玉泽一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不过李玉泽冲他一笑,那种锋芒感又瞬间退去。青年对于他,永远拥有满腔的温柔和爱意——无论是挚友,还是爱人,无可否认,在李玉泽心里,方宜民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子澜!”李玉泽冲着他大喊,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一模糊,已经不剩下多少音节,但方宜民依然准确地懂得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方宜民于是也起了玩心,像孩童一样把手放在嘴边扩音,也和李玉泽一样大声传话:“好!我——等——你——回——来!”
对方没再说话,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仿佛在晨光里暂时告别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开始向着无边的边疆远山、义无反顾地奔赴。
而方宜民,也没再说任何挽留的话——他知道李玉泽不会耽溺于此,李玉泽也知道方宜民不会让这些东西绊住他。
他们生来属于这片疆土,未来又将属于彼此,这是两个人心知肚明,又不太明白的事实。
方宜民就这样目送着李玉泽向北方前进,直到对方的背影融进重峦叠嶂的远山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第26章
从濯京一路北上,气温渐渐开始下降。
回家时候一路上的春暖花开,还有代表着初春的生机勃勃,又重新开始变成李玉泽他们所熟悉的荒芜景象。
李玉泽和赵承弼并肩骑着马,带领在队伍的前头。
走着走着,耳边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吹在人身上,不再是和煦的暖意,脸蛋吹一会儿就变得冰凉,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刮得生疼。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好天气反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在朔北呆惯了,类似这样刮骨刀一样的风刃,才是玄铁骑熟悉的考验。
可是对于一直在西部和中部驻守的赵承弼来说……这风打在脸上,真的很疼啊!!!
他悄悄看了一眼完全没任何特殊反应的李玉泽,又看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稳步前进着的玄铁骑,最后还是怂了,悄悄压下了自己想要拿一块布巾挡脸的冲动。
——所以说,人还是得时时刻刻居安思危才行……自己只不过一年没有上战场,对于这些事情,就已经……如此不能习惯了么?
赵承弼自嘲地摇了摇头,忍不住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自右腿残疾以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够有上战场的一天……
只能说这一次也是天意——北边战事告急,以李玉泽一个人的能力,怕是难以抵挡羌人联合进攻的攻势,陛下这才让赵承弼也跟着去北地一趟,哪怕待在营帐里给李玉泽做做军师参谋,肯定也比把这个大宝贝放在濯京生灰要强。
不过又想到他出门前公主脸色差得要杀人的表情,赵承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回去好好哄哄的话,应该还是能把人哄好的吧……?
李玉泽看了一眼赵承弼下意识眯起来的眼睛,问道:“赵兄,对北地的天气可是不太习惯?”
赵承弼老实点点头:“确实,我之前一直在雀州带兵来着。从羿,跟你说实话,沧州再往北的地方,我还没去几回呢。”
李玉泽牵了牵手里的缰绳,思索片刻,笑道:“那过去的前几天,赵大哥可能要吃点苦了……不过营帐里都是暖和的,晚上睡觉你大可比不担心,东西也都够吃,适应估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我有点担心,你的腿可还能撑得住?”
赵承弼能随他来朔北,李玉泽内心其实是很开心的——毕竟对方在带兵打仗上的经验比他多了不知道多少,而且除了雀州之外,赵承弼在西部也待过不少日子,论这些和蛮夷外敌作战的经验,赵承弼比李玉泽只多不少。
可是对方的身体素质,又确实不如以前优秀了,特别是那次的意外……李玉泽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遗憾地不得了。
他清楚地明白赵承弼在带兵打仗上面的天赋,若是这样的战争天才却只能因为意外而远离战场度过余生,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幸运。
这次回来,李玉泽没能和赵承弼正儿八经地见面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是平日里上朝下朝的间隙闲聊几句。
令他稍稍感到宽慰的是,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赵承弼的精神状况似乎很好,没有李玉泽军队里那些因伤退下来的老兵那么颓废,而且对方的腿似乎恢复得也还算不错,平日里上朝都能走路,若是不仔细看,恐怕还看不出他的腿有残疾这件事。
赵承弼笑道:“别担心,我还不至于废了,平日里走个路跑个马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要是真的让我商场杀敌,那我恐怕只能给从羿你帮倒忙了。”
“大哥别这么说!”李玉泽赶紧道,“你能随我来朔北,说实话,陛下下令的时候,我真的说不出的惊喜……”
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想法,只能坦诚道:“你我能够并肩作战,真是太好了。”
“北地冷吗?”马儿稳步往前走着,赵承弼随口又起了个话题。“听公主说那边还挺冷的。”
——这次出来,他本来不多的行李里硬是被公主硬生生塞进了好几件大棉衣,弄得整个行囊都是鼓鼓囊囊的,在将士们精简的行装里特别显眼。
“挺冷的,晚上睡觉得仔细盖好被子,不然早上一起来,脚指头可能都冻僵了,得好几个时辰才能转过来……”
李玉泽仔细给他描述,又交代了几件在朔北生活的注意事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抬头问道:“赵大哥刚才说……公主?”
赵承弼点点头道:“对啊。从羿你可能有所不知,公主以前也曾经在北地待过的,那个时候,沧州北部都还不归咱们呢……那时候你应该也才,十几岁出头?”
李玉泽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由得有些意外,感叹道:“没想到公主一介女流,竟然也如此骁勇!真不愧是我辈楷模!”
——他和公主没什么交集,但对方的事迹李玉泽可是听说过不少……公主人美心善,又才华横溢,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只是听说性格似乎比较内向。先皇和皇后走得都早,除了陛下,公主好像不怎么和外人交流。
赵承弼叹了口气,也不由得感叹道:“那时候局势动荡,公主和陛下两个人相依为命……真是不容易。幸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对人的怜惜不经意间就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李玉泽有点奇怪,随口问道:“赵大哥和公主很熟吗?”
——公主这几年甚至都不怎么出现在宴会上,朝政更是完全不过问,在李玉泽的认知里,对方就是个隐居的金枝玉叶的感觉。
……这样的人,会和赵承弼有交集吗?
赵承弼不自然地咳了咳:“不,也没、没有……我只是知道刚好这些事情而已……再说了,公主不是也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吗?我出发之前,向人家取了取经,一来二去自然就熟悉了一点。”
李玉泽扎心一问:“那陛下让你来干什么?让公主来不就好了吗?”
——虽然女孩子来的话,好像也是有点不方便……
赵承弼解释道:“我自己主动跟陛下说要来的,公主就不来了。”
李玉泽更加迷茫了:“那为什么你来了,公主就不来了?”
——当然是我不想让他来啊……
赵承弼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和李玉泽都是出来当鹌鹑来了?——好家伙……他躲公主,李玉泽躲谁?躲方宜民吗?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从羿你傻不傻啊?你想想,公主可是谁,金枝玉叶!再说了,他是公主,身体不方便嘛……”
——公主的身份还不能公之于众,倒方便了赵承弼给他想要出门喘口气的行为找了个正当理由。
——不过小从羿你……嘿嘿嘿嘿,那你又是躲啥啊?
赵承弼不能明说,只能用眼神示意李玉泽,把后者看得更加摸不着头脑——赵承弼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待宰的羔羊,肥美得很,看得李玉泽心里发毛。
他甩了甩手臂,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又一起并肩骑马,向着朔北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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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回去时候悠哉悠哉的节奏不一样,这次会朔北军情紧急,李玉泽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月就赶回了朔北。
玄铁骑在朔北建立了一座临时的营地,但和中部大陆的那些营地不同——建在草原上的营地流动性更大,也没有那么严严实实,方便他们根据军情和作战计划随时转移,日常又可以满足一定的训练要求。
营地面积不能太大,将士们都在帐篷里挤着,就连作为统领的李玉泽,也得和赵承弼分享一个帐篷。
“给,大哥你喝点,先把身子暖起来。”
李玉泽掏出自己的水囊,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水——一拧开壶盖,扑鼻的辛辣酒味便传了出来。
赵承弼接过,嗅了一口,酒味清冽,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对于现在来说也是佳酿了。
他笑着称赞道:“好小子,没想到你还藏了点好东西啊!”
李玉泽也笑着说:“这地方实在太冷,不喝点儿这些怎么行……对了大哥,你记得一天身子暖起来之前,先别干其他费神费力的事情,不然很容易受伤。”
赵承弼点点头答应下来。他其实一进营帐就感觉到了,这里和他以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营帐里还没点起炉子,冷的如冰窖一样,若不是他们这些年养成的体格,普通人在这里怕是要冷得牙齿都打颤。
帐篷虽然是防风的,可也并不能完全遮盖外面呼啸的狂风——底部被吹得猎猎作响,总有一些风顺着缝隙飘进来,幸好地钉打得稳固,才不至于被吹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