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最近的一队乌甲兵脚下生风跑过去,看见王荣正蹲在一边,一人激动地询问:“都尉!找到了?”
“呜呜呜呜呜————”谢安被王荣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王荣背对着他们,平静的声音传过来:“没有,是我的火把掉了。”
那几名乌甲迟疑道:“可是小人好像听见呼救声了。”
“是有呼救声,就在那边,”王荣随手指了指更靠里的方向,“你们快去!我拿上火把随后追过去。”
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被隐在了黑暗里,贺匀他们也被石堆牢牢挡住。
几名乌甲什么都没看见,自然相信王都尉,得了命立刻转向更里面跑去。
王荣一个手刀将谢安砍晕,露出了狠毒的笑容。
他这笑容还挂在嘴边没来得及收起,一阵风力突袭而来,王荣一个激灵险险躲开。下一刻,他方才所在的地板被大刀狠狠劈裂。
苏里邦侍卫就站在他身后,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
王荣刹那间汗毛竖起,他想起了阿索山上的棕熊,这几名侍卫的眼神与棕熊攻击猎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苏里邦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王荣心思七拐八拐,解释道:“使者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刚寻到人,正准备施救。”
侍卫们不懂大魏语言,也懒得与王荣多废话。于是其中两名拔刀直指王荣,另外三名移步到石堆旁边,三下两下把石头全部掀开。
这时候,外围的几队乌甲后知后觉赶来,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把人抬出来。
“王爷和将军都没有鼻息了怎么办!”
“暻王殿下还有气息!快!”
似乎有许多的人在周边跑来跑去,土地在震动。
“来不及了!不能往外送!”
“让大夫进来!”
吵死了。
贺匀再睁眼时,正躺在木板床上,周边的东西都非常陌生。
窸窸窣窣的,他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做着什么动作。
眼睛再往下一看,就看见贺敛低头专注地盯着一处,手上动作非常谨慎。
“兰天。”贺匀找回了一些力气,轻轻喊道。
“......”贺敛猛地抬起头,哽咽道:“二哥你醒了!”
“子忱呢?”
“子忱大哥在隔壁,”贺敛的声音有一丝停滞,“师父在那边。”
“哦,”贺匀现在的反应非常迟钝,但听到冯神医在谢旋身边的时候还是放心了不少,问道,“暻王没事吧?”
“暻王殿下肺部进了不少灰尘,还有些皮外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你在做什么?”
“方才给你扩张了血脉,现在在缝针。”贺敛声音里带着后怕,“二哥,你这四肢差一点点就废了。”
“那就是没废,”贺匀虚弱地笑了笑,“还好。”
贺敛哭笑不得,能从乱石堆里捡出一条命倒确实算是福大命大了。
“为什么缝合伤口没有感觉呢?”贺匀慢慢吞吞问道。
“血脉不畅,你全身麻木许久了。一会儿我会给你针灸化瘀,感觉会慢慢回来的。”
说话间伤口已经缝合完,贺敛拿来针灸用具,一边操作一边神色有些严肃:“二哥,你知道王都尉有异心吗?”
贺匀脑子一片空白,愣了许久才微微睁大眼睛:“王荣抓起来了?”
“两位副将正在审,他杀了好几个士兵,还捂住你的口鼻让你窒息,多亏库慕公主带着侍卫赶到才救了你。这次兴安洞坍塌,是他做的吗?”
贺匀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主谋。”
贺大将军果然是身强体健能吃能喝,被挖出来的第三天不仅下了床,还活蹦乱跳。
贺敛仿佛一个老妈子,追在他身后担惊受怕。
冯神医正从谢旋屋里出来,迎头就撞上了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贺匀。
“恢复得不错嘛小将军。”
冯神医打了个惊天的大哈欠,手刚刚抬到嘴边就被贺匀一把扒拉下来:“子忱为什么还不醒?”
“你当他是龟啊?”冯神医莫名其妙,“他没被压死就不错了,你还盼着他三天就能醒?”
“那他...不是,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贺匀嫌弃地直撇嘴。
冯神医真是找不到人说理,他指着谢旋的房间:“来来来,你给我进去,我看看你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味儿!”
贺匀被勒令卧床三天,一眼都没看到谢旋,早就心急如焚了。冯神医话音刚落,他就一股脑冲了进去,还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冯神医原地蒙圈,支支吾吾半天,“这...什么玩意儿!过河拆桥啊!”
贺敛捂脸走过来,拽拽他说:“师父不生气,咱们喝酒去。”
这边,贺匀刚关上门就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酸臭味冲得险些厥过去。
他也顾不得再把门打开,非常费解地走进去,就看见床上躺着...
“!”
谢旋全身被纱带包得严严实实,连头都被包起来,只露出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离了好几米都能闻到纱布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难以言喻的味道。
“你别动他!那是我的独门秘方!要一直包着的!不许嫌臭!”冯神医在门外操心费力地喊了一句。
贺匀怎么可能还会嫌臭?他早就自动关上了嗅觉,只能看到眼前被紧紧包着的一动不动的人。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谢旋露在外面的眼皮,喃喃道:“你受苦了,子忱。”
那天的两名随从尸体都已经挖出来了,两人身上都绑满了炸/药,这就说明对方铁了心要谢旋和谢安的命。
贺匀的出现是个变数,他那日进宫述职,正遇上皇帝感染风寒不能见客,这才直接驾马去了兴安洞。
王荣想杀害贺匀,可他又如何知道贺匀那日一定会去兴安洞?又怎么能提前安排好兴安洞坍塌事件?
退一步讲,就算是想利用兴安洞坍塌一事治贺匀的罪,这么大的手笔又值得吗?
仔细想想,这件事前前后后充满了矛盾。
要说王荣突然得知贺匀被埋在里面,一时冲动起了杀心,却没想到库慕会带着人赶到,反而害他自己露出了马脚。这样的解释还比较说得通。
王荣是公仪禹的人,那公仪禹又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贺匀手上轻轻摩挲着谢旋的眼睛,心里千头万绪,着实想不通这些。
“明贤...”
“!”贺匀手上一哆嗦,立马贴脸过去,“醒了?”
谢旋的眼皮抖动了许久,才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应道:“嗯,被你蹭醒了。”
贺匀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还没等他开口,谢旋先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难以名状的表情,连带着声音都提高了许多:“...什...什么味道?”
......我说是你身上的味道你会疯吗?
“啊,”贺匀才不讲良心,疯狂帮谢旋甩锅,“冯老头刚刚出去,都是他的味道,他太臭了。”
第122章推手
二十天后,晋阳大狱内。
“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郑甲坐在审判桌前,他的面前只有一盏油灯悠悠发着光,映照着对面蓬头垢面的王荣的脸,更显狼狈。
“我说了,”王荣用绑着自己的铁拷哐哐敲了两下桌子,语气不咸不淡,“让贺匀自己来问我。”
“你...”郑甲真是十个头也想不通这王荣究竟想干什么,焦急道,“当初说好了,一起留在军中报效大魏,一起打仗攒军功,给妻儿好日子过。这些可都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你就告诉我,你究竟是钻了哪个牛角尖,竟然跑去害人性命!”
“都这时候了,”王荣抬起头冷笑一声,“郑副将就别打什么感情牌了。”
“......”郑甲听出了一些意思,问道,“你在气我做了副将?可这都是公平竞争,将军亲自选...不对,你是气将军任命我为副将,所以就要去害将军的性命?”
谁知王荣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郑甲,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如今想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副将,我要的是大将军的位置!”
“你糊涂啊王荣!为了坐上什么大将军的位置,不仅要去害将军和王爷,就连还是个孩童的暻王你都不放过?你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几岁,你忍得下心吗?”
提到孩子,王荣的表情才似乎有了些松动,嘴唇抖动了半晌,说:“我没想要暻王的命。”
“你没想要暻王的命?可...”郑甲一愣,“你告诉我,兴安洞坍塌是你做的吗?那两个死士是你派的吗?”
“我还是那句话,让贺匀来跟我说。”
真是油盐不进!郑甲此时此刻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害怕这背后还有什么推手。
“兴安洞坍塌与他脱不了关系,”贺匀扶着谢旋,两人一齐从石阶上走下来,“不仅我来了,王爷也来了,够了吗?”
王荣抬头看他们,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突然染上了一股淬然的恨意。
郑甲叹了口气,起身道:“王爷和将军都来了,那末将便先回军大营了。”
“那正好,”贺匀说,“王都尉的家眷都在军大营,郑副将替他去安抚安抚。”
“要打要杀随意!你抓我妻儿作甚!”王荣一听这话就要冲过来,被铁链子一绊又跌坐回椅子上。
“够了!我若是不出手,此刻你妻儿的性命还不知道握在谁手里!还在这里撒野!”贺匀三两步跨过去,一脚踹翻了王荣的椅子,直接把他掀翻在地,紧接着居高临下怒道,“还不清醒吗!”
郑甲惊得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想要求情,可又实在开不了口。
谢旋对他笑笑说:“王都尉的家眷真的在军大营,你若不放心便去看看。”
郑甲低头看看王荣,应了一声是便大步离去了。
这边贺匀撒完了火,也不去管王荣如何,退回去先扶着谢旋坐下来,才说:“选任副将时,你们三位告诉过我,有人曾以家人性命相要挟,让你们秘密传送情报与他。”
“......”王荣双手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你一直派人在我家周围保护?”
“你还知道我是在保护?”贺匀蹲下去,“你看着我。”
王荣一时惊愕,没有反应。
“我让你看着我!”
王荣慢慢抬起了头,虽然死死盯着贺匀,可眼中那份狠厉已经褪去,只剩下一股子莫名的倔强。
“我问你,你连家人身处险境都毫无察觉,凭什么还敢与虎谋皮?”
贺匀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咬得很重。
“你向公仪禹去讨要好处,凭什么?就凭你听话?还是你自认为握着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的把柄,就能让他不敢动你?”
王荣紧紧咬着牙,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如今你在大狱,公仪禹第一件事就是要绑了你的家人,他怕你说出去。而你又能做什么?背黑锅啊?你背了这口黑锅,他就会放过你的亲人了?”
一连串的问句当头砸下,字字诛心。
王荣好半天才缓过神,喘着粗气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贺匀这才放松了语气,“知道你提前将苏里邦来使之事告知公仪禹,知道你对库慕的熊做手脚,知道你在阿索山上拔了我的软管,知道你在兴安洞企图杀死我?你如果说的是这些,那我确实知道。”
王荣双目霍然睁大:“你...”
“本想等你露马脚,却未想差点把子忱和暻王殿下的命一起搭进去。”贺匀站起来,“我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实属不易,你可千万别逼我来硬的。”
背后谢旋轻轻咳了一声,说:“起来吧,王都尉要一直坐在地上说话吗?”
王荣咬牙半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站起来。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
“保你家人无恙。”贺匀说。
“...好,兴安洞坍塌的确是掌谕与我合谋,但那两名死士,我不清楚。”
贺匀与谢旋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兴安洞是将军与王爷一力促成,若是不慎坍塌,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将军你难辞其咎。至于王爷,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想治我的罪?可单凭兴安洞坍塌,不足以让我落马。”
“所以暻王殿下要去兴安洞观光,就是绝佳的机会。若是皇亲国戚葬于山下,岂不最好?就算是幸运逃脱,也是生死攸关,陛下绝不会轻饶。所以,我只是提前在洞口做了手脚,更没有想到当日你也会去。搜救时得知你在里面,我一时冲动,便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你,就再没有后顾之忧,谁成想库慕公主如此敏感。”
王荣这话与贺匀此前分析的几乎一致。
“可那两名死士很明显就是想要我和暻王的命。”谢旋说道,“难道是掌谕瞒着你自己做的?”
王荣摇摇头:“我不清楚掌谕的想法,王爷不如想想,促成你与暻王前往兴安洞的人都有谁。”
“老师怎么今日来找朕了?”
皇帝坐在御案前,笑眯眯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公仪禹,一脸的和颜悦色,似乎是不被任何烦心事所扰。
“暻王殿下上次受了惊吓,如何了?”
“没事了,安儿胆子大,回来哄哄便好了。”皇帝亲手倒了一杯茶,“老师别站着说话,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