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洛阳城外驿亭外与谢玄把酒长谈,依依不舍,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如今画还在,人已逝,更觉心中哀恸,感伤非常。
“阿羯呀阿羯,你若在天有灵,保佑我能为你查得真凶,一雪前恨。”言罢三拜,起身而去。
张推云殷勤送到观门外,看着符潼那不知是被秋风吹白,还是被真相击白的瓷白的脸,若有所思。
未几,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们也走吧。”
话音未落,青云观门前已经没了他的影子,就好像这人,从未来过建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痕迹全无。
作话:
最近家里事多,存稿我又不太满意,改了又改,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37章
高峻伴着符潼从青云观中出来后,就看自家郎主失魂落魄的缓步行于古道,秋风习习,拂面轻寒,却不如符潼脸上寒色更甚。高峻不同于高衡,跟随服侍符潼日浅,便不敢出言打扰,只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牵了马默默跟随主君的脚步。
符潼此时心中骇然和感伤交织,一时间想马上回去,把自己遭遇的奇事同谢道韫和盘托出,一时间又想去质问谢氏众人,阿羯到底有何过失,竟让他们能下如此毒手。
青云观中,张推云的话,已经含蓄的表达的非常清楚。自己本以为,暗害谢玄之人,是太原王氏或琅琊王氏,如今看来,谢氏有人和司马氏勾连在了一起。
符潼想起谢玄曾经信中和他提起过,谢氏因资历尚浅,至其父谢奕,其叔谢安,谢石,谢万这一代才崭露头角,在建康朝廷中博得一席之地。只是谢氏族人,并不如外界想见般和睦,谢玄姐弟之母,曾怀疑自己丈夫谢奕英年而早逝事出蹊跷,大闹灵堂,最后不知怎么,竟撞棺而忘,以致谢道韫谢玄姐弟幼失祜持,失了父母庇护。
后来谢道韫谢玄姐弟客居谢安府中,虽然谢安待姐弟二人视如己出,可堂兄弟之间偶有口角,谢玄便会遭众人嘲讽奚落,后来谢玄年纪渐长,文韬武略皆长于族中兄弟,剑术更是冠绝建康。手中之剑,传自谢奕,名为“道法”,打得这帮膏粱子弟再不敢在姐弟二人面前放肆。
到得谢道韫适婚之年,谢氏长辈做主,许配给了王凝之这个小人。当时符潼以为谢玄只是单纯同自己倾述,时人短寿,天不假年者众多,谢奕之死,也只是谢玄家自行揣测,并未多心。现在想来,谢玄与谢氏的关系,远不如自己以为的亲近。谢氏中,的确古怪事众多,日后更要小心谨慎,勤于防范。
本来符潼是打算这几日同谢安商议,向王氏提出和离事,自己日后回京口公干,谢道韫就还住在旧时院落既可。如今再看,自己倒不放心留下谢道韫独自待在建康。
而且,谢氏的长辈,未必就能同意自己所提的建议。但是自己是绝不能看着谢玄亲姐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一辈子郁郁寡欢,苦捱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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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王凝之每日都派随扈盯着谢府大门,这一日见谢玄只带了高峻出门,不多久,谢安,谢石也出门访友,那扈仆飞奔去向王凝之通风报信,王凝之闻听,马上修饰一新,耀武扬威的去往谢府。
到了谢府上,门下吏待要通报,却被王凝之兜头扇了一巴掌。
王凝之怒斥:“你这奴才,好没有眼力,我是谢氏佳婿,自来见我娘子,还用你这刁仆多言?”
言罢满脸得意之色,率众仆往谢道韫院中而去。
府中早有机灵的童仆往谢道韫处急急跑去禀告:“娘子,不好了,王凝之那恶客又来了。”
谢道韫听了,却是不慌不忙,只吩咐桃夭去煮了茶汤来,自己则在院中静立,等候王凝之。
无人知晓二人在谢道韫暖阁中说了些什么。待到符潼回府之后,那门下吏来禀告王凝之来过,自己还挨了打,符潼怕谢道韫吃亏,急忙赶去姐姐院中。却见谢道韫神色平和,不见愠色,谢道韫只说自己这些年的委屈与烦郁,尽皆说了出来,反而是出了胸中闷气,让符潼不必担心自己。
可王凝之走后的这一晚,风雨大作,谢娘子院落的琴声,却是响了一夜,只是更深夜重,符潼即便心中惦念,也不能前去劝解。一直枯坐至凌晨,琴音渐渐住了,符潼想着自己的心事,昏昏沉沉倚在榻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被人轻轻推醒,睁眼一看,却是谢道韫身边侍女桃夭。
桃夭神色焦急,说道:“郎主,我家娘子病了。”
符潼闻听,赶忙换衣,前去问疾。
到了谢道韫房间暖阁外,只闻得暗香浮动掺着中药的苦香,谢安谢石已经在阁外椅子上一边品茶,一边与谢道韫闲话。
谢道韫半靠半卧在榻上,满头青丝只略略松垮的半挽堕马髻,别了缠枝花步摇。脸上未施粉黛,眼角青黑,一脸憔悴。
“昨夜大雨倾盆,我只偶感风寒,还要劳烦两位叔父特意前来探望,道韫心中难安。”
符潼看着姐姐这娇慵病弱的样子,心中一紧,更恨王凝之,只面上不显,温言问道:“阿姊可好些了,吃了什么药?”
“我们娘子早上吃的是太医院开的清热方。”桃夭回道。
符潼一脸恳切的望着谢道韫,深邃眸光中流露关心地说道:“阿姊不需为不相干的人劳神,珍重身体。”
南方不同于北方,房间内多有地龙取暖,南方都是用锡制“汤婆子”在被窝中取暖,只是这东西若是包裹上织物隔热,就不够温暖,若是卸下织物,又容易烫伤。
符潼跟慕容鸿学习过制陶,闲暇无事,亲手做了陶制“汤婆子”给谢道韫夜里暖身,陶土制作,保温更好,导热又均匀,谢道韫稍好之后,亲自裁了冬衣,答谢符潼拳拳心意。
谢道韫之病,病因在心,风寒之是表象,符潼看谢道韫整日郁郁不乐,便往洛阳顾府去信,信中言家姐染病,思念谢焕,遂命高峻护送谢焕暂时回建康云云。
这一日,符潼照例午后来探病,谢道韫却在室内让符潼稍待。
望着符潼疑惑的眼神,桃夭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娘子中午食了一碗肉粥,不过一刻,就全吐了出来,娘子生性爱洁,怕小郎看到了窘迫。”
符潼听闻不由一阵心酸,暗暗思道:“早在谢道韫初染病时,自己便想求张推云前来为谢道韫医治。可青云观中说,那日自己走后,张推云便云游去了。既然张道首不在青云观,阿姊缠绵病榻也多日总是反复,未见好转,我何不亲自去求孙恩。他若不肯见,我再想其他法子便是。”
思罢在暖阁外大声说道:“阿姊慢慢整理,弟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再向阿姊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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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丞相府
王坦之三子王愉恨恨的对父亲说道:“那谢玄从前眼高于顶,自诩澹然无求,如今却是醉心政事,足见谢氏虚伪。如今父亲因二哥事见恶于陛下,俱是谢氏挑拨。待再有大朝会,孩儿必不与他干休。”
王坦之缓缓说道:“且先隐忍,容谢氏叔侄得意一时,寻觅得机会,再蓄势待发,给谢氏致命一击。难道我太原王氏数百年的豪族,反而斗不过谢氏这不过几十年兴旺的暴发户!”
王坦之又说道:“近日朝堂之上,你不要再与谢氏针锋相对,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对于谢安谢玄这一对成了精的狐狸有什么大用,要用就要用最狠的,务求一击即中,方为上策。”
问道:“父亲是想找人杀了谢玄么?”
王坦之气极反笑,喝骂道:“你还真是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谢玄在淮南莫名病重是你们弟兄搞的鬼,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是贱民所为,我太原王氏堂堂的豪族岂能做这等下三滥之事。杀了谢玄,谢家还有多少人?难道每一个出头的你都要杀掉不成?”
“上兵伐谋,我要把陈郡谢氏打落尘埃,让其永无出头之日,重回二等氏族,甚至贬为寒门,方能解我心头之恨。”王坦之狞笑道。
“这第一步,就是要毁掉谢玄的风评,待雅集之上,众国使臣面前,谢玄输的一败涂地。看谢安还能不能笑的像昨日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作话:
宝宝们看得见这章么~看得见的留个言~谢谢~
第38章
这世间,人人都有反抗权威的欲望,只不过冒险者,敢于去实现和拼搏,有些胆怯者,则驻足观望,或龟缩不前。前者,通常被人们称之为英雄。少数成功之后英雄,会最终蜕变成自己当年所要反抗的权力者,这种人又通常被称为枭雄。
而符潼,既不想被称为英雄,也不想做个枭雄。
反抗就会带来镇压,人性的善恶都在战争中得以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统治者永远是坏人,哪怕这个统治者曾经是率众反抗强权的英雄,站在权力巅峰之上,也会逐渐迷失。
而庶人们,则总是热衷于盲从,有人揭竿而起,就有人一呼百应。可是胜利的果实往往只是被少数人摘得。
而盲从的人们,除了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并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的好处。
天师道就是这样一个利用庶人盲从心里,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力的宗教机构。
在混沌的平安和繁荣中,建康城中佞道之风愈盛。
道观越修越多,天师道道众势力极大,总道首孙恩,等闲连天子也不得见,道权竟能凌驾皇权之上,所为种种,令人瞠目。
孙恩的总坛,毗邻鸿胪寺,虽地段不如乌衣巷左右,却占地阔大,殿宇复复叠叠,为金陵盛景。
符潼此次贸然扣门,唯恐孙恩以为他不敬,是以是特意请叔父谢安写了名帖,谢安行书与王羲之齐名,圆润古雅,方正中透有婀娜,气韵天然飘逸,是书法中的上上品。近些年,谢安已甚少亲笔书写名帖,符潼只盼孙恩能给陈郡谢氏几分薄面,不至于吃个闭门羹是为最好不过。
担心谢道韫身体,又是有求于人,符潼不敢摆排场,只单人匹马,往天师道总坛而去。
谁知行到半路,便听雷声阵阵,乌云四合,不过顷刻,闪电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符潼出门匆忙,连大氅也未穿着,被暴雨当头浇淋,到了总坛门外,已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自己被大雨淋的落汤鸡一般,去见孙恩也是失礼,若是怏怏而返,心下却也不甘,不由在门外踌躇。
忽听有一人声朝自己说道:“郎君是来叩请孙天师法驾的吧,我家主人请郎君来舍下院落梳洗,换上洁净衣物,再去请见孙天师,不知郎君可否赏光。”
符潼抬眸望向来人,此人深目高鼻,面色白皙,是胡人样貌,异族英俊,双目炯炯有神,目射*光,是武艺豪横之辈,更兼却汉语流利,应对礼仪甚是得体。又看他指着鸿胪寺,便问道:“尊驾主人可是来参加雅集的国使?”
“回郎君的话,我家主人正是与贵国国主商议和谈事宜的使者。鄙主人出门时看见郎君淋雨,吩咐下仆请郎君于鄙处拭干湿发,盥洗一番,换了干净衣物,还请郎君赏光。”说罢一指远处一队护卫护佑的马车。
符潼看他说的有礼,便微笑道:“如此,便叨扰尊主。改日我定当相谢尊主好意。”
说罢下马,那人为符潼牵了马匹,进了鸿胪寺西角的独立院落。
本以为只是换件干净衣物,拭干了发髻既可,谁知那人却是殷勤,命院中仆妇烧了大桶热水给符潼沐浴,并拿了崭新衣服前来。
这是套汉家常服,布料华美,剪裁精致,无论是纹绣,还是款式,都是符潼旧日里喜欢的样式,而且很是合身,如同量体裁衣般的熨帖,不输自己身上淋湿这套。
那胡人说是他家主人还未穿过的衣服,请郎君莫要嫌弃。
换了新衣,又有美婢为符潼重新束发戴冠,服侍的周到体贴。
胡人又命美婢捧了一副薄裘斗篷想为符潼披上。
恭谨说道:“秋雨寒凉,还请郎君披上些许御寒。”
符潼推拒道:“这就太过贵重了,想是主人家爱物,某受之有愧。”
再三推却下,胡人还是坚持。
符潼忙道:
“如此,却之不恭,容日后再答谢贵主盛情。”
符潼深感主人家的贴心,再三言谢,那胡人只说是略尽绵薄,请郎君不要客气,并亲自撑了伞,陪符潼重新来到总坛门前扣门。
到总坛守门的道童收了名帖去禀告孙恩,符潼便转头与这胡人寒暄。
"阁下勇武非凡,更兼汉文如此流利,恐怕并非下仆,必是贵国朝堂中的能臣?"
那胡人微微施礼,轻笑答道:“不过是为我主人做些钱粮计算之事而已。”
“原来是一部台阁,失礼!”
这时,总坛大门顿开,孙恩首徒徐道覆亲迎而至,口称谢帅,执礼甚躬。殷殷切切地把符潼迎进总坛去。
符潼与那胡人施礼,说改日定当登门相谢尊主,便随着徐道覆而去。
天师道道首孙恩,年逾古稀,他身着绛紫色细麻道袍,鹤发童颜,须眉皆白,眼神清亮锐利,背不躬,耳不聋,步履矫健,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符潼见孙恩屈尊迎至门前,急忙快步上前几步,向孙恩深施一礼,一躬到底,口称:“仙翁”“上师”陈郡谢幼度拜见。
孙恩下阶虚扶符潼,口中说道:“谢帅前来,寒舍蓬荜生辉,里面请。”
符潼再施礼道:“弟子家族,笃信天师道百年,不敢当师长如此。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