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恩捻须微笑道:“请谢帅里面细说。”
说罢相携符潼步入总坛正堂。
总坛正堂布置,与青云观并无二致,堂上也是供奉三官神像,只不过总坛神像,竟高达一丈有余,通体塑金,相貌古拓神气,令人观之生畏。
神像下并未如青云观中一般摆放蒲团,而是如世家大族一般放了檀木桌椅,桌椅皆造型考究,雕刻纹饰华丽。
孙恩在主位安坐,请符潼上坐,首徒徐道覆末座相陪。几人分宾主落座之后,孙恩问道:“不知谢帅此番前来何事?”
符潼恭敬答道:“幼度本应初回建康时,便应来像仙翁问安,怎奈朝政之事繁忙,一时未得清闲,还请仙翁勿怪。仙翁称呼幼度阿羯既可,在仙翁法驾前,不敢当谢帅二字。”
孙恩言道:“既然如此,老道恭敬不如从命。不知阿羯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符潼忙起身再深施一礼,说道:“小子不敢烦请仙翁法驾亲临朱雀桥乌衣巷,只特意前来为家姊谢道韫求一仙方,医治固疾。”
孙恩对符潼说道:“令姐之病,老道已知,乃是体质虚弱,忧心郁结,脾胃虚冷所致。要医治却是不难,只是除用药外,还须谢娘子自己宽心为要,勿整日优思劳形才是。”
符潼唯唯应是。
孙恩当即手书一方,名为凝神清心丸,嘱咐一日三次,连服半月。
待孙恩写毕,符潼珍而重之贴身收好,小道童上了茶汤,符潼便于孙恩同徐道覆闲话。品说江南山水之美和人物之俊,胡部佞佛,符潼尚且第一次接触当世道教传人,孙恩言行法度瑾然,见之忘俗,可见传言非虚。
卢循进来时,见孙恩与自己姐夫徐道覆正与一个风度俊逸的青年相对而坐,相谈甚欢,小案上,三盏茶汤香气缭绕不散。
看卢循进来,孙恩用眼神示意卢循在一旁稍坐,卢循不知这青年和与人也,竟能得天师青眼有加,礼待非常。
到那青年告辞,孙恩竟亲自挽了他的手,送出府门,看那青年骑马走的远了,方才回府。
卢循更是惊骇莫名,要知道近些年,即便是三公驾临,孙恩也只让首徒代为送客,从不亲自迎来送往。
卢循移步靠近,小心翼翼的问道:“仙师,方才那青年是何人?竟能得仙师如此礼遇,何其幸也。”
孙恩笑道:“你以为那是何人?”
卢循道:“我观此子丰神俊秀,风仪不俗,是名门子弟。又看他劲硬骨强,悍勇无双,周身有杀伐之气,像是在战场中淬炼磨砺过。难道是龙亢桓氏子?”
孙恩道:“桓氏的两支,已经江河日下如昨日黄花,想重温大司马在时盛景,已然不能。家族兴衰,看族中子弟,便可尽知。”
卢循瞠目道:“难道这是谢玄?”
他竟此年轻俊美,气度雍容,性情看起来也是不骄不躁,没有世家大族里面的自矜狂妄,且对天师执礼甚躬,芝兰玉树之名,竟不是夸大之词。”
孙恩答道:“此子好学深思,见解往往别有一番妙理,传闻他是有宿慧之人,我观之,亦发觉他的确难以言喻的气运。”
作话:
终于又再见了,再见全是狗血,火葬场剧情展开ing。。。。。。。
第39章
鸿胪寺·西苑
鸿胪寺接待外宾的房间装饰异常华美,只是此刻却是孤灯映影,映得人单影只,分外可怜。
房中有一人对案枯坐,好似石像一般一动不动。案前茶盏已经没了热气,茶水七分满,观之是一口未碰,直到有人推门进来,“石像”瑰丽非凡的脸上才仿佛活了起来,平添了许多颜色,竟衬得满室俱是活色生香。
“可有好好的把他送走了?”
“石像”急切的追问推门进来的人。
那人深目高鼻,容貌英俊,赫然便是刚才殷勤接待符潼之人。
“是,遵陛下吩咐,臣弟亲送了郎君至总坛门外,目送郎君进了正堂才回。”
“他,他还好么?!”
“石像”的声音弱弱的有些可怜,可怜中有掩饰不住渴求,渴求中还夹杂着一丝急切和惶急。
胡人略略迟疑了一下,斟酌的回道:“郎君面上虽然犹有病容,但是大体还是安好,只神态疲惫。”
“可知他因为何事烦扰?”
“石像”听了,更加急切地追问道。
“臣探听得知,近日谢氏娘子回乌衣巷谢府小住,不知怎的染了风疾,我看郎君今日,恐怕是为了谢娘子求孙恩来了,刚才底下人回报,是孙恩亲送了郎君出来,可知郎君事情办得顺利,陛下可宽心。”
“可知谢娘子因何染病?”
“这个。。。。这个。。。。。”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坊间传闻,说是陈郡谢氏要同琅琊王氏和离,谢娘子和王凝之是京中人人皆知的怨偶,想是谢娘子厌弃王凝之,熬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
“他和"原来"可有什么变化?”
“这。。。。。。”
“阿邵,你今日怎么回事,总是支支吾吾的,还能不能爽快回话!”
那胡人看“石像”变颜变色的不高兴起来,连忙请罪,说话语速也快了起来。
“并非是臣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只是旧日里臣也只在大婚时远远看过圣人一次,惊鸿一蹩,惊为天人,只是圣人乃是陛下爱侣,臣弟却不敢细观,是以全然不知如何回陛下的询问。”
说完,擦拭了一下额角渗出的冷汗,继续说道:
“若是变化,圣人如今在谢郎君肉身里,外貌和之前必全然不同。言行有礼,语气温和,一派汉人门阀中子弟风度,臣弟实在不知,之前圣人言行坐卧是何模样,是以不知怎么回陛下的话。”
胡人偷眼瞧着“石像”神色渐渐缓和,垂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继续往下说道:
“还有三日就是大朝会,鸿胪寺卿说大朝会后,晋朝国主要设宴款待诸国使节,到时谢郎君必然也是座上客。陛下只能亲自近观。只是今日谢郎君。。。。。。呃。。。。。。圣人说道。。。。。”
“你一会圣人,一会郎君,说的我头都晕了,以后只叫他谢郎君便是,你当阿潼当真喜欢做我的“圣人”么?!”
“是。。。是。。。谢郎君说主人家盛情,他近日要再登门答谢呢。”
言罢,偷眼观瞧“石像”神情,只见这“石像”一副若有所思,深深烦恼的模样,心下暗笑道:“真是活该!”
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内心波动,只垂手静听“石像”还有何吩咐。
“石像”又开始呆呆的静坐,足足一刻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今天也辛苦了,本是贵胄之身,却委屈做了一天下仆,这情分我自记得,你下去歇息吧。”
胡人赶忙急急表白道:“论礼,“谢郎君”乃是我的“皇嫂”,臣弟怎会觉得委屈,何况服侍佳人,是臣弟的福气!”看“石像”听了这话,又要变脸,赶忙不再调笑这易怒的君主,行礼退下。
慕容邵轻轻关上房门而去,只留室内“石像”喃喃自语。
“他若见了我,恐怕如同见了恶鬼,再不肯假以辞色,我还有何机会能近观不同?!”
说罢又是末座,只是案上茶盏中,有水滴滴下泛起涟漪,“石像”竟是在默然流泪。
“石像”不是别人,正是胆大包天,敢亲临敌国都城的北燕国主慕容鸿。
这胡人乃是他的堂弟,临淄王慕容邵,慕容邵容貌肖父,而慕容鸿则似母,是以虽是同族同宗的兄弟,二人容貌却无半分相似,是以符潼才并未发现玄机。
那日从洛阳顾氏府中出来,慕容鸿便在驿馆中静候顾恺之补好《观音图》。等了几日,顾恺之遣人送来,展画细观,慕容鸿如遭雷击,不敢置信。
须知画师的技艺再高超,临摹的技巧再精湛,也不可能把另一人的画意画风续的一模一样。这副《观音图》,竟然能续补的如此完整,仿佛就是阿潼接着画就,岂不令慕容鸿大吃一惊。
他本就不敢相信阿潼离世,如今浑噩之下更是确信阿潼未死,全然忘记乃是亲手火化了符潼尸体,又急匆匆往顾府而去。
可是无论他如何追问,顾恺之一口咬定,这画就是自己补齐,反而嘲笑慕容鸿胡种,不懂画技,辨别不出两人手笔也不奇怪。
慕容鸿虽不擅画,可是六年中,符潼每次作画,他都陪伴在侧,书斋里陶缸中的卷轴,更是日日翻看,哪能不知这画是阿潼手笔,看顾恺之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自知他怨怼自己,也不同这痴郎君多言,自带人回驿馆。
思前想后,觉得事情出的蹊跷,必有根由,也不去长安祭奠,只每日想着如何能搞清楚这件事。
听闻陈郡天师道的道首张推云,通天彻地之能不逊孙恩,近日更医活了濒死的谢玄,便带人起身往陈郡而去,想求张推云占上一卦,推一推因果。
谁知到了张推云处,却寻不见张推云,守坛的道童说张天师受孙老天师之邀,前往建康参加四年一度的天师道大法会去了,归期未定。
道童言说访客可留下姓名,待张道首回来,会一一禀告天师驾下。
谁知慕容鸿说了自己名讳,那道童却让慕容鸿稍待片刻,急忙跑了回去,未几却是递出来一封信,言道这封信乃是张道首前往建康前特意留给慕容鸿的,嘱咐若是有一位叫慕容鸿的郎君前来,把信交付便是。
说罢行礼关门而去。
慕容鸿等不及回官驿,抖着手拆了这信,张推云的这封信中却只写了一句话。
信上行草气韵秀丽、典雅刚劲,赫然写着的是:
“斯人未逝魂犹在,孤灯秋雨翻疑梦”
慕容鸿瞅着这封信,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
第40章
那日符潼只是说了自己要出去,并未告知任何人要去哪里,是以瓢泼大雨刚下,谢道韫便遣人急急带了雨具去寻弟弟,只是他临行时也未说行止,到随扈们找到了自家郎君,已是酉时初,怕谢道韫心急病重,符潼未及换衣,便来了谢道韫所居住的暖阁外。
自己沾了寒气,恐侵了谢道韫病体,符潼不肯进暖阁之中,只在廊下隔着屏风与谢道韫说话。
“阿姊,弟去求了孙天师仙方,名为凝神清心丸的,已经吩咐人去细细的调制了来,赶明儿阿姊服了这药,看看可有效果。”
“阿羯,你出门去怎地还换了一身衣服?”
“啊。。弟在鸿胪寺外孙天师门前淋了雨,恰巧有旅居在鸿胪寺的使者盛情相邀,我恐狼狈模样失礼于天师,便去换了干净衣物。”
“这衣服很是合身,剪裁也很精致华美。”
“若论精细,自然是我谢氏毓庆坊的手艺最为精湛。待明日我让毓庆坊做几套时新衣物,拿去好生相谢对方便是。”
“既是国使,还是要避嫌。大朝会上自然会见到,不如待国宴之后,阿羯再去相谢,省的落人口舌。”
“阿姐所言甚是。”
出了暖阁九曲回廊,高峻已经等候在侧,附耳轻声对符潼说道:“郎主,郎主料事如神,果然有人偷偷溜进了书斋翻看。”
“哦?是谁?”
“是六郎君!”
“先不用声张,待我去叔父那问谢豁。你去帮我办件事。”
“请郎主吩咐。”
“你去鸿胪寺那打听一下,在西苑居住的是哪方使节。”
高峻领命离去。
符潼回到书斋坐定,粗看书斋倒是未见有人翻动的痕迹,实际上几处精细布置都有被人挪动的迹象。符潼早就怀疑谢氏内部,有人和王氏暗通款曲,没想到对方居然耐心如此不佳,仅仅月旬,便露出马脚。
刚刚同道韫闲聊,倒是被一语点醒,鸿胪寺的事情,现在想来的确有些蹊跷,那英俊胡人,现在想来倒是颇似鲜卑人的相貌,难不成是慕容鸿已经到了长安?
可若是一国之主进城,就算晋帝不降阶亲迎,也要吩咐王坦之,谢安城外十里相迎,方不失两国礼数。怎么会如此悄无声息的就入驻鸿胪寺西苑。
还未等到高峻归来回话,有从人请谢玄往汀香水榭,说是谢安相召议事。
乌衣巷·陈郡谢氏宅邸·汀香水榭
符潼匆匆赶到这谢府中最阔大的书斋中,见不仅身为长辈,在朝中执政的谢安,谢石,谢万俱都在座,平辈中的堂兄弟数人,也尽皆在列。
符潼先对族中长辈深躬行礼,又对平辈兄弟揖礼,才跪坐于谢安左侧案前。
“叔父相召,所为何事。”
谢石接道:“今次还是三件事要商议,首先这第一件,就是阿羯你的婚事。”
“婚事?”
“颍川庾氏愿以先皇后同母幼妹,于阿羯做配,与我陈郡谢氏联姻。”谢石一脸得色的说道。
颍川庾氏,是晋明帝皇后庾文君母族,雄踞国朝中枢也有百年,尤其在晋明帝继位之后,庾文君以太后之尊临朝称制,政事由其同母兄庾亮把持,庾亮以帝舅身份总领江州,豫州,荆州三州刺史,都督六州军事,出镇武昌,权势熏天,连琅琊王氏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不敢轻搓其锋芒。
到庾亮病势,其弟庾冰又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州,豫州,兖州三州军事,征虏将军,假节,代王导辅政,颍川庾氏的权势到达了顶峰。
先皇后庾道怜即是庾冰之次女,庾冰幼女名为庾道爱,自少时就有容冠京华之称,建康城中有四姝,蕙质兰心郗道茂,清心玉映张彤云,容冠京华庾道爱,咏絮之才谢道韫。四女俱是顶级门阀中最出众的贵女,声名之盛,不逊当时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