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皮疙瘩猛地窜了上来。
……
胳膊忽然被轻轻一碰,顾渺一个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扣住了那只手腕,凶狠地把人摔翻在地,掐住脖子,嘶吼道:“别碰我!!!”
“……三、三水?”迟鹤亭猝不及防被掼在地上,五脏六腑皆是一震,差点背过气去,抬手要去按他的麻筋,却瞥见那暴虐狂躁的眼神,心中一惊,试图将人唤醒过来,“你……冷静些……是我、三水……”
顾渺神色依旧恍惚,扣着脖子的手指却缓缓卸了劲,但仍是不肯松手,沙哑道:“你是谁?”
迟鹤亭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顾不上嗓子火辣辣地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安抚道:“三水,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阿迟。”
顾渺眨眨眼睛,似乎又醒了几分,眸中终于映出了迟某人的狼狈模样。他像只警觉的猫儿,俯身嗅了嗅,然后在迟某人身上摸摸索索,扒拉出一个熟悉的香包,松了口气,再次确认道:“你唤我什么?”
“三水?”迟鹤亭依然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又掐过来,开始胡说八道,“顾三水?顾小渺?渺渺?心肝儿?”
完全清醒过来的顾美人:“……”
顾渺起身,把他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还好吧?”
“不,不好。你瞅瞅,这脖子上的爪痕,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迟鹤亭见他终于清醒,立刻含泪控诉道,“你还扒我衣服,逼我喊你心肝儿,便宜尽占,太过分了!”
“等下擦点药。”顾渺见到他脖子上的红痕,有几分心疼,又把香包还回去,帮他整理好衣服,小声解释道,“我被魇住了……不是故意的。”
“魇住?”迟鹤亭一怔,神色微肃,眉心紧蹙,再次望向那条密道,“我比你先进去的,就算有迷烟迷药,中招的也该是我才对。何况,你不会轻易中毒。”
“密道里没有设置任何的机关陷阱。”顾渺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偶尔会见到奇怪的东西。”
“以前有过?”
“有过一回。”顾渺看向他,“这是第二次。”
“唔,什么样的东西?说来听听。”
“是我自己。”顾渺捏紧手指,那种打心底里冒出的寒意令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年纪瞧着一般大,但又稍有不同,蝴蝶印记上有金线勾勒……别扭得很。”
金线?
迟鹤亭略一思忖,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若是书楼里的这面机关墙被锁死,天坑密道便无法打开了。我看见自己被关在了密道里,拼命想要逃出来,可追着我的人却是从天坑深处来的,真是古怪……阿迟?阿迟?你在听我说话吗?”
迟鹤亭只觉得如坠冰窟,耳畔嗡嗡响着许多声音,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上辈子,他到底与顾渺有过多少交集??似乎在自己不曾知晓抑或遗忘的角落,有过无数次的失之交臂、置若罔闻,将顾渺一个人遗落在了爬不出来的深渊里。
那身凌乱红衣,那只瘦削的手,不过是冰山一角,不过是他窥见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绝望。
若顾渺当时能开口,会说什么?
迟鹤亭面色苍白。记忆中的那日仿佛凭空失了许多细节,似乎有未曾听见的求救,低低呜咽着,字字泣血,一声声刺入心底。
阿迟,救救我。
顾渺迷茫地瞧了瞧比自己脸色还差的迟鹤亭,道:“都说了是奇怪的东西,阿迟,你莫要胡思乱想。走吧,天坑里的景色很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
迟鹤亭忽然攥住他的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一字一顿问道:“密道里有人的话,书楼这边听不到吗?”
顾渺一愣,想了想,道:“我没试过。但这些石门都是实心的,应该听不见。”
迟鹤亭没吭声,失魂落魄地被顾渺拉着进了密道。
“这些壁画都是我娘亲自画的,让族内的工匠造出来,从天坑顶上的口子里吊下来,运进密道嵌上墙。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当又是我娘的一个奇思妙想,压根没想过踪迹成谜的藏书楼就在那一墙之隔。”顾渺一路絮絮叨叨,兴致勃勃地诉说着自己幼时的见闻,末了纳闷道,“阿迟,你怎么苦着脸?”
迟鹤亭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道:“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
顾渺:“?”
“真的。”迟鹤亭拨开他额前的一绺碎发,低声道,“所以这一世,才早早地遇见了你,好让我知道究竟错过了什么。”
顾渺迷惑地歪了歪头,把手放到他额头上,道:“没烧啊,怎么突然开始说胡话了?”
“不是胡话……”
前方忽然大亮,阴霾散尽,豁然开朗,露出一片仙境般的景色。
第57章
这个季节的玉龙山脉天寒地冻,天坑内却不见半点积雪。
一束朦胧光线从头顶的坑洞照射进来,落在中央的木屋小院上,藤蔓叠翠,野草掩映,几只被惊扰的雪兔在草间一闪而过,荒芜中透着蓬勃生机。
木屋里干干净净,连灰都没多少,只是缺了点人气。两侧的偏房里头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迟鹤亭试着转了下把手,那个方箱子居然“吱哇吱哇”地叫起来,好像还能用。
“三水,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渺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个么,我娘用来洗衣的。把脏衣物扔进去,倒上水和皂荚,转半个时辰就干净了。”
“半个时辰??可这把手上还连了俩笼子……嗯?笼子也会转?”
“瞧见外头的雪兔了么?捉两只扔进去,让它们自己跑。衣服洗干净后,你想烤了吃也行。”
迟鹤亭:“???”
木屋里的各式各样奇怪家伙什可让迟鹤亭开了眼界。
他们甚至还找出了一架除草用的推车,将门前那些丛生的荒芜杂草都给割了个干净,只留短短一茬,又将割下的草都堆去了棚屋,充当半个马厩。
顾渺在杂物间里找到了以前遗留下来的糖盐酱醋和煤块,封口严实,都还能用,足足大半年不用出山。
迟鹤亭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阀门,好奇地拧了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水哗啦喷了他一脸。尝了尝,居然还是甜的,跟旁边井里的水一个味。
“这些都是你娘……”他抹干净脸上的水渍,搜肠刮肚,想找出个称呼来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敬意,“家主大人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顾渺正抱着一大堆东西,探出个脑袋,道:“是啊。外面很少见么?”
“举世无双。”迟某人评价道,“这里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样就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乾坤锁算什么玩意,玄宗真是有眼无珠。”
“我娘若是还在,肯定会夸你嘴甜。去把行李拿过来。等我收拾完手头的东西,过去跟你一块儿搬。”
“哎,好。”
迟鹤亭从善如流,一溜小跑原路返回,从井里爬出来,很快便找到了带着驴子在废墟里溜达的乌云踏雪。
归途却遇上了点麻烦。
“黑崽,我好像忘了问机关的开启方法。”迟鹤亭坐在井口,看着周围堆着的大包小包行李,为难道,“你说,三水几时会来接我?太晚了可不行,这些东西搬回去还得跑好几趟。”
乌云踏雪瞅了眼狭小的井口,顿生误会,倒退两步,毫不客气地龇了迟某人一脸。
迟鹤亭:“?”
天色渐晚,云乌压压的黑,隐隐有刮暴风雪的势头。
迟鹤亭左等右等,觉得顾渺大概有点忙,便留了张简陋的字条压在井口。
他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确认了一下方向,找到记忆中那条废弃的山道,带上全部家当连同这几个活物,一脚深一脚浅地朝藏书楼走去。
所幸没走岔路,赶在下雪前顺顺当当找到了入口。他呵了呵冻僵的手指,对着六个转盘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机关转动,门才堪堪开启,便瞧见顾渺焦急地从缝里钻出来,额角还冒着一层薄汗,劈头盖脸道:“你上哪去了?!”
“绕了点路。”迟鹤亭抓抓头发,拽了下缰绳,让乌云踏雪过来露了个脸,“我把大家伙和小家伙都带回来了。”
“……”
“你去找我了?”迟鹤亭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把花崽从藤框里抱出来,塞过去讨好道,“我认得路,不是给你留字条了么?”
“被风吹跑了,没见着。”顾渺道,“这山里有熊,你又不熟,万一跑进熊窝里……”
“那就给你带张熊皮毯子回来。”
顾渺:“?”
顾渺:“你还挺能?”
迟鹤亭眼皮一跳,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飞快认错:“三水,是我不对,别恼了,今晚给你煮汤喝。”
夜色沉沉,风雪渐起。
两人钻在暖和的木屋里,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蘑菇杂粮汤。热汤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屋子,香甜中带着几分令人放松的心安。
吃饱喝足闲来无事,迟鹤亭又摸了本闲书出来,念给顾渺听,打发时间。
两人便这么日复一日地自在悠闲,过着难得宁静的日子。
谁也没料到,短短数月外面竟是风云变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故人亦牵扯其中,生死不明。
陵德湖。
晌清欢将手上的一沓纸摔到左护法脸上,拍案而起,道:“你再说一遍?!”
“江……江公子失踪了。”左护法唯唯诺诺道,心里大骂把这破事推给自己的右护法,“已经派了人去找……”
“谁让你擅作主张派人去找的?你晃晃脑袋听听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水?若把人逼急了,随便易个容往犄角旮旯里一钻,我上哪把人寻回来??”晌清欢气得恨不得给这蠢货一脚,“去,通知所有飞花阁的联络点和分舵,暗中搜寻,嘴巴放紧点,莫打草惊蛇!”
“是、是。”
左护法前脚刚走,右护法后脚便进来献计,谄媚道:“阁主,不如让白云派那边也帮忙留意下?”
“白云……”晌清欢脸色微变,压下方才刚起的那点躁意,冷淡道,“这点小事,不必麻烦他们。”
“可这两年阁主与白云派少有走动,若借此机会联络感情……”
“听不懂人话吗?就你长了嘴?!”晌清欢不耐烦道,借着垂眸的动作,敛去了眼底的一抹寒意,“飞花阁抓个叛徒,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丢脸!此事若教白云派知晓了,我不介意换个右护法。”
“是、是。”
忽然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什么事,竟让阁主如此恼火?”
“谁?元明?”晌清欢一怔,心念急转,立刻缓了语气,故作不解道,“你怎么来了?是外公让你来的?这议事堂乃阁中重地,即便是你也不能胡乱闯进来,莫非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右护法!”
“属下在。”
“今日是谁当值?玩忽职守,须得重罚。”
“看来我来得巧,也来得不巧。”康元明嘴上这么说,脚步却不停,旁若无人地进了议事堂,“飞花阁的事,便是我白云派的要事。帮忙捉拿叛徒,白云派自当义不容辞,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的交情?”
“此乃我飞花阁门内事务。”
“我等只是帮忙寻人罢了,捉到之后如何处置,自然要看阁主的意思。”
晌清欢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比起张怀远这种没多大用处的公子哥,康元明才叫一个难缠。看来白云派存心想要插手,就算明面上拦住了,暗地里也不会安分,不如顺水推舟——
他略一思忖,道:“言之有理。只是飞花阁有飞花阁的规矩,白云派纵然找到了人,也必须带回陵德湖交给赏罚司处置。”
“哦?这么说来,是一定要活捉?”康元明微微一笑,“阁主果真大度。”
“按规矩办事罢了。”晌清欢道,“右护法!”
“在!”
“送客。还有当值议事堂的守卫,统统给我带去赏罚司。莫再让我瞧见他们。左护法呢?让他速速滚来见我。”
左护法刚挨了骂没多久,正惴惴不安着,又莫名其妙收到了传唤,去的还不是议事堂,而是清兰院。
“……阁主?”
清兰院内,晌清欢端坐其间,瞧不出喜怒,只是盯着横放在桌上的一把长剑,晃荡着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
仿佛一幅水墨描绘的雅致长卷。
左护法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不知阁主……有何要事?”
“情况有变,白云派插手了。今天日落之前拨出一队人给我带走。用什么人,你心里有数。”晌清欢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拿起长剑,“我离开陵德湖一事,除你之外,飞花阁上下都给我瞒紧了。至于理由,你看着编。若走漏了风声——”
威胁尽在不言中。
左护法:“……”
左护法:“阁主,属下斗胆问一句,您这样着急出门是为了……”
“自然是去找你们副阁主,不然带那么多人做什么?逛窑子么?”晌清欢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脖子上顶着的玩意儿既不中看也不中用,要不换个吧?”
第58章
岑熙此刻正蹲在街角墙根,盯着斜对面的那座宅子发愣。
就在前些日子,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飞花阁“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陵德湖。自己这又是帮忙照顾人又是演戏的,没事的时候就窝在屋里翻翻迟鹤亭的那些手札书籍,要多安分就多安分,没道理江无昼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