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慌了。
他不晓得为什么阿迟会哭得那么伤心,也弄不明白自己方才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觉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不知从何劝起,只得由他抱着哭去。
过了许久,等到那闷闷的呜咽彻底消失后,他才小心翼翼道:“阿迟。”
迟某人哭累了,埋在他颈窝里不想起来,闷闷道:“嗯?”
“我饿了。”
“……”迟鹤亭慢慢抬起头来,顶着张满是泪痕的脸看了他半晌,忽然用力一捏他的脸颊,“多吃点,会长心眼儿吗?!”
“哎哟……阿次……疼……”
“顾三水你给我记着!要是我哪天把你忘了,你给我有多远跑多远!别想着来玄宗找我,听、见、没、有?!”
顾渺不知道他又发哪门子疯,捂着脸委屈道:“可……”
迟鹤亭瞪圆了眼睛:“没有可是!”
“但是……”
“也没有但是!”
“谁让我喜欢你啊,阿迟。”
迟鹤亭呆愣在原地,鼻子一酸,心底藏着的种种过往终成了绕不开的线,曲曲折折蜿蜿蜒蜒,其中一头系在顾渺身上成了个死结。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逃也似的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
然后袖子又被拉住了。
“……你不是饿吗?”
“也不是很饿。”顾渺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迟鹤亭装傻:“什么?”
“乾坤宝图,你到底要不要看?”
“不、不急吧,早饭还没着落……”
迟某人顾左右而言他,却见顾渺眼里的光倏地暗淡下去,慢慢松了手,低声道:“嗯。”
迟鹤亭缓缓收敛了笑意,忽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上辈子那是上辈子的事情,自己在这儿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心里念着的是为他好,却把人的心都伤透了。既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顾渺正说不上来的委屈,一抬头就看见迟鹤亭把花崽扔出了门,还“砰”一声关紧了。
“阿迟?你不是去……做饭、嗯……”
迟鹤亭揪着他的衣襟便吻了上来。
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顾渺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眼尾淡红的蝴蝶印记沾了泪水,几乎要跟泛起的情/欲嫣红融为一体。
“阿迟……啊……啊嗯……”
“别怕。”迟鹤亭含住他胸前的茱萸,轻轻舔舐了一圈,抬起头,嗓音沙哑道,“三水,别怕。”
……
喁喁情话里逐渐夹杂了些断断续续的哭腔,到后来又成了一声更甚一声婉转的轻哼,伴着急颤喘息的鼻音,猫尾似的挠着人心。
花崽在门口孤独地蹲了大半个晚上,最后怏怏离开,钻去马厩里凑合了一夜。
这天坑院落里的温泉是相当实用了。
迟鹤亭抱着昏昏欲睡的顾渺回到木屋,给他裹上毯子,把油灯捻亮了些,小心地将他肩上的毯子扒拉下去一些,露出背后漂亮的奇异字符。
裴家独创的文字表述简洁,含义丰富,当初破译时还费了他不少气力。
迟鹤亭铺开皮纸,只粗粗瞄了两眼,提笔便是行云流水地一气呵成。这些字符仿佛早已印刻在脑子里,稍加提点便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挤挤挨挨地落在纸上。
唯有写到最后一行时,他稍稍停顿了些许。
这是方鸿轩私藏下来的最后一条线索。
迟鹤亭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去解读,搁下笔准备先去睡个觉。冷不丁的,旁边本该熟睡的人裹着毯子蹭蹭蹭挪了过来,睡眼惺忪地从他怀里爬起来,探头探脑道:“阿迟,我也要看……嘶。”
迟鹤亭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住换了个姿势,温温柔柔地把人圈进臂弯里,腾出一只手去揉他的腰:“怎么不睡?”
不碰还好,被这么一揉,顾美人差点哭出来。
他本来就困得要命,靠一点好奇硬撑着睁开眼,浑身上下都跟被碾过似的酸疼,碰都碰不得,偏偏某人还来招惹。
顾渺想也不想,张嘴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迟某人今晚吃到了大甜头,自然也不介意被多啃几口,甚至还有几分纵容,只哭笑不得道:“三水,三水,你下嘴轻点儿,再重要出血了。”
顾渺不情不愿地松了嘴,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了半天,道:“饿。”
“想吃什么?”
“中午的燕麦粥还有吗?”
迟鹤亭把他抱回到床上,去厨房热了碗粥,顺手蒸了两块豌豆黄当点心,一起端了过来。
顾渺吃饱喝足,又抱怨了一小会儿某人毫无节制害得他腰酸背痛睡不着觉后,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
不知为何醒得很早而且精神抖擞的顾渺把迟某人从床上挖起来,拎着那张宝图皮纸,认真问道:“你看得懂吗?”
“差不多能看明白,吃过早饭跟你细说。”迟鹤亭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我再睡会儿。你很闲的话,叉点草,去把马喂了。”
顾渺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喂马。”
“……”顾美人干脆利索地把被子给他掀了,理直气壮道,“我腰疼,你让我干这个?!”
“嘶——好冷!三水,别闹了,快还我!”迟某人眼睛都没睁开,爬起来就去追满屋乱跑的被子,最后把他连人带被一块儿扛回床上,用胳膊圈住了道,“你掀我被子的时候可不像是腰疼。”
顾美人被八爪鱼似的抱着,眉头皱得愈发紧锁:“可是真的疼。”
“我给你揉揉?”
“不,不……不要!唔……”顾渺下意识地躲了躲,却发现这揉捏比起昨日来舒服不少。
手掌不轻不重地在后腰穴道上按着,微微发热,还有些酥麻酥痒,浑身的那点酸劲都开始消了下去,十分熨帖。两下捏过之后,他便窝在迟鹤亭怀里不肯动了。
迟鹤亭认认真真替他按摩了许久,见他似乎要睡过去,便放缓了劲道,想跟着再补个回笼觉。忽然听他迷迷糊糊唤道:“阿迟。”
“嗯?”
“今晚还要。”
迟鹤亭:“?”
迟鹤亭:“没有了。”
顾渺倏地睁开眼,道:“为什么?你不行?”
“三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迟鹤亭低头,往他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在情/事上太容易受伤。昨夜属实不易,先养个几日再说。”
“可昨夜你也没有很轻。”
“那已是留了十二分的情了。”迟鹤亭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好笑道,“不然还能让你一大早来祸祸人?”
顾渺不吭声了。
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景,自己好像只要稍微哼哼两句疼,那力道便会缓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阿迟说得好像也许可能大概真的没错。
“……那我饿了。”顾美人皱着鼻子,推了推他,“想吃你包的小馄饨。”
“三水——再睡会儿——”
最终迟某人还是没有睡到这个懒觉。
热气腾腾的金黄汤底上浮着满满的薄皮馄饨,薄得能透出里头微白的馅料,出锅后又撒了几粒翠绿葱花作点缀,端上桌来,光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迟鹤亭倒不是很饿,一门心思想着昨夜临摹下来的那张皮纸,只潦草吃了两口,开始认真研究皮纸上的字符。最后一行的意思并不难懂,有两个词比较陌生,估摸着是摧魂水煞真正的名字和另一样神秘之物。
“此物无解……唯有在中毒之前,打开乾坤锁,服下里头的……什么东西,此后可使……”句末这两个符号的组合起来的意思非常多,迟鹤亭拧着眉,琢磨半晌,才迟疑道,“……可万物不侵?不对,应当是百毒不侵?”
“百毒不侵?”顾渺吃完了自己的,顺手端过他那碗继续吃,“说的不就是我么?”
迟鹤亭一怔,猛地抬头望向他。
作者有话说:
夜光宝图还没写完(顶锅盖逃走)
会在下一章节发布之前放去大眼仔那里,门牌号:是菌子不是狐狸
第69章
顾渺被吓了一跳,以为他恼了,赶紧把碗推回去,道:“你吃,我再去盛一碗。”
“三水,你仔细想一想。像你这般百毒不侵的体质,真是那些不入流的黑巫能炼出来的?”迟鹤亭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你体内的毒虽环环相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在这之前,必定有个一开始就能够保住你小命的东西。”
“你是说,我曾服用了乾坤锁里的东西?”顾渺茫然,“可我连乾坤锁都没见过。”
迟鹤亭略一沉吟,道:“那你娘呢?她是裴家家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乾坤洞窟。况且打开乾坤锁并不难,外头设置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机关都是障眼法,只需要在正确位置滴入一滴血便可。她完全有能力在毒雾蔓延以前,开启乾坤锁,服下神秘之物并带走剩余的东西。”
“可是我娘为何要进入乾坤洞窟,取走裴家代代守护的东西?”
“兴许是她察觉到了某种危机。”迟鹤亭道,“三水,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顾渺若有所思地盯着沉浮的馄饨,须臾,迟疑道:“我不太清楚。但玄宗围剿山庄那日,我躲在机关墙背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说什么了?”
“说我娘一介女子竟如此勇猛,与众黑巫厮杀了一天一夜,不见颓势。”顾渺低低道,“其实那天,裴家大半的人都因水源中毒,只能靠着防御机关勉励支撑。但我娘却没事,我也没有事……你不提这个,我还没往别处想。”
“看来裴家当时的确遇到了什么危机,极有可能会暴露藏身之所,引来黑巫。”迟鹤亭一拍巴掌,“所以她才会把主意打到乾坤锁里的神秘之物头上!若是裴家人人百毒不侵,那足以将玄宗打个措手不及。但她不曾想到,神秘之物数量少之又少,也没有留下制作的方法。一切都说得通了!”
“裴家的危机——”
“可惜你那时太小了,察觉不到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迟鹤亭颇为遗憾道,“不然捋一捋说不定能找出害裴家灭门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顾渺忽然道,神色异常复杂,“我一直都清楚是谁害得裴家灭门。”
迟鹤亭意外道:“哦?是谁?后来你去找他报仇了么?”
“是我爹。”
迟鹤亭:“?”
迟某人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问道:“是谁???”
顾渺撇过头去。
一个不慎便揭了个这么大的疤,迟鹤亭赶紧打岔道:“那什么,锅里还有些馄饨,我、我去盛出来。”
“没事。”顾渺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莫非是……
迟鹤亭更小心了,只瞅了瞅他,努力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安慰。
顾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手支着下巴,竟笑起来:“不是我。”
“那就好那就好……不不不对,也不好……”
接下来顾渺一句话直接把他震没声儿了:“山庄被围那日,我娘半个字也没说,一剑结果了他,之后便出门迎战去了。当时我就在一旁,差点被吓死。”
迟某人彻底傻眼了。
不晓得是不是裴家的人都这么彪悍,还是这位家主格外地卓尔不群,行事之果敢直令他瞠目结舌。
顾渺压根没觉得有何不妥,继续道:“临出门前,我娘还唤来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让他带着我藏进机关墙里,一定要平安躲过这场祸事。”
迟鹤亭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是守图人?那确实该同你一块儿躲起来。”
“大概吧。”顾渺垂着眸,细细回忆道,“机关墙里很暗,我记不得他长什么模样,只记得笑起来很温柔,温柔得像玉龙山脉难得一见的融雪暖春。他陪了我很久,还让我在他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从机关墙里出来。虽然到最后,他也没能回来。”
“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开?”迟鹤亭不解道,“身为守图人,他就不怕被玄宗抓走?”
“……因为有人在外面喊,我娘跟当时的玄宗宗主同归于尽了,还重伤了少宗主,玄宗损伤惨重,准备撤离。”顾渺不太确定道,“我记得,他忽然间就慌了起来,比我还要惊慌许多,低念了一声我娘的小名。阿迟,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娘?”
迟鹤亭眼神呆滞道:“也许。”
这不是废话么。
他现在打心底里对上任裴家家主感到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各种方面的敬佩。
单单杀了玄宗宗主这一条,便让他恨不得求这位彪悍的姑奶奶给自己托梦传授点经验。
“难怪方鸿轩手里有你娘的画像,原来是他爹和他大哥都栽了,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弄清楚仇人到底长什么样。”迟某人回过神来,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幸灾乐祸道,“家主大人神勇非凡,实乃吾辈之典范!”
“大哥?”顾渺顺手摸来桌上倒覆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香茶,“他还有大哥?”
“自然是有的,不然哪来的侄子。当年重伤不治的少宗主就是他哥,他俩长得有八分像,方鸿轩很快便取而代之,抹去了那个兄长的存在。不过,整个玄宗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事。”迟鹤亭一挑眉,略显得意道,“我就是那知道内情的少数人之一。”
顾渺失笑:“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