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偏不随了父亲的愿!”容虞舟置气道。
容虞舟咬着牙,他转向自己的母亲:“母亲,你告诉孩儿究竟如何。”
“舟舟,这件事你就听你爹的,拿着这些东西好好在外头过日子。”景婉言早就泪流满面,此时被容盈抱着肩无声哭泣。
她这是什么命啊,为什么老天就要这么对她。
“我不接受父亲这样的好意,如果父亲不告诉我,还执意赶我走,我立马就在灏京的大街小巷叫嚣是父亲你逼我离开的,我永远是容家的一份子!孩儿是父亲母亲生下,养大的,绝对不会因为父亲落魄了就弃之而去!”
容虞舟这一席话格外的真诚,气恼顺着张张阖阖的唇线攀附,最后就连卷翘的睫羽都当着愤然。
绕是在朝堂看久人心的丞相大人也为之所动。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起来,容冠书看着已经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沉沉地长叹了口气,可心里还是骄傲的,这个小家伙没白疼。
“既然你不愿意,往后的苦日子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确定如此?”
“确定。”
言罢容虞舟便把这些地契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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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丞相府即将遭难,容虞舟几夜没睡好。
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他娘的屋子把自家的老父亲扒拉出来,顶着尚还惺忪的睡眼上下打量容冠书,就像在看最后一眼一样。
容冠书刚开始还感动不已,容虞舟是个有孝心的,知道心疼他了,可连续半个月被披头散发的小纨绔闹醒,再有父爱的容冠书也受不住了。
昨夜他处理公务到亥时,抱着景婉言还没睡几个时辰,又被小东西给闹醒了。
容冠书闷声穿鞋出门,等到了寝屋外头,这才赏了容虞舟极为响亮的一个板栗。
容虞舟被打清醒了,捂着脑袋哭唧唧:“爹……”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昨日快到辰时才来,今日卯时就来了,看看这天,都还黑黢黢的。
容虞舟吸着鼻子,委委屈屈:“我送爹上朝。”
容冠书心微暖,然少年的下一句就重新点起了他的火:“每天多看几眼父亲,说不定就看一日少一日了。”
“你今日不要去书院么?升贡考试不考了?”
“不考了,都要家破人亡了去考试也不中用。”
“……”
容冠书:“不要你送。”
容虞舟挺胸:“我偏送!”
容冠书:“你送了我,那些朝中的老东西又要嘲讽你爹了。”
容虞舟不屑:“他们敢嘲笑爹我就去骂回去,让他们更丢脸。”
容冠书反复调整着呼吸,最后还是如了容虞舟的愿。
马车停在宫门前,这会儿有许多的大臣都来上朝,容虞舟终归还是考虑了容冠书的心情,加上他也不想碰见那些掉书袋,便在马车里面目送自家老父亲上朝。
容冠书看着在马车里懒散着躺回去的小东西,整理着朝服说道:“既然确定不参加升贡了,那就好好玩玩,银子不够就去找你娘要,但只有一点,不许太混。”
老丞相在马车前絮絮叨叨了许久,只听见里头传来的有节律的鼾声,掀帘一看,里头的小东西睡得不着五六,嘴角流下的水渍都还亮晶晶的闪。
“这臭小子。”
容冠书摇着头放下帘子碎念了一句,说不清其间是骂还是宠。
不过这也难为小东西了,不仅早上去见他,晚上睡前也去书房堵他,无论他什么时候熄灯回去休息,都能在门口看到支个贵妃榻的容虞舟。
不得不说,小东西简直把小时候的粘人发挥地淋漓尽致,让人心疼又好笑。
容虞舟的确困了。
他今日比往日起的还要早些,可马车上睡得实在不舒服,半道上他就被大街上的喧闹闹醒。
掀开窗帘一瞧,正好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娇莺楼。
容虞舟赶忙让马夫停车。
他要去找易扶玉。
容虞舟这段时间其实想了许久,他既然都要过苦日子了,为什么不在此前好好享受一番。
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
他还要和最美的美人好好相处。
提到最美的美人,容虞舟心中其实隐约有了变数,没见过陛下之前,易扶玉的脸就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但见了陛下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去描述,陛下的面容也盛,而且许是龙威在身,比得易扶玉更多了些不可亲近的距离感,危险但诱人。
但陛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想和易扶玉亲近罢了。
可惜易扶玉今日不在娇莺楼了,反倒是王穆瑜兄弟二人在台下吃酒。
王穆瑜见他来,立刻把他介绍给王穆青:“哥,这就是我信里一直提到的容虞舟,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他。”
王穆青也笑了一声,却没有和以往那样挑他的刺。
王穆瑜一头雾水,很久就想清楚了:“对哦,你们的确应该见过,毕竟我哥都去你家提亲那么多次了。”
说到这容虞舟反倒来气了。
王穆青这厮隔三差五就去他们丞相府,不是带着花儿,就是带着珠玉,美名其曰赠佳人的,其实就是来撩拨他阿姐的。
王穆瑜见他们彼此不对付,还是选择扯扯容虞舟的衣袖:“我这段日子约了你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你出来啊,甚至书院都不去了。”
容虞舟没回。
这让他怎么回?
难不成如实说他家快要被天子收拾了所以他不想王穆瑜走得过近以防王穆瑜受牵连?
这么腻腻歪歪的话,容虞舟说不出口,他看着桌上的熟悉的蜜饯,这才想起今日所何事。
见少年要上去找人,王穆青不用脑子都知道他去找谁。
可这会儿陛下还在上朝呢,怎么会在娇莺楼里变出个大活人来。
等少年寻了一圈没寻到人,王穆青把玩着手中的璎珞串子,这是容盈送的,上头还有熏香的味道,他很喜欢。
他看着不虞的少年,主动道:“易扶玉他不在。”
“不在?”想起王穆青是娇莺楼的老板,容虞舟坐下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来见易扶玉,易扶玉怎的就不在了,容虞舟有点可惜又有点畏怯着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和你说么,他已经赎身走了。”
这还是陛下上回从娇莺楼离开后叮嘱他留的话,还说日后都不会来娇莺楼了。
易扶玉走了?
容虞舟彻底地心乱了:“可他的钱怎会够一千两?他哪来多余的钱?他现在又去了哪儿?”
王穆青按着陛下的话依次回复。
“钱够了。”
“他亲眷替他付的钱。”
“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跟着亲眷回去了。”
容虞舟被一一堵嘴,险些捏碎了桌角,最后还是自己被磕到手。
王穆青军中还有事,便急着走了,走前特意叮嘱自家傻弟弟看着容虞舟,别让容虞舟吃酒醉了去。
上回容虞舟中药,陛下事后可差点都把他这娇莺楼都给拆了。
王穆瑜还不知容虞舟喝不得酒,他们平时出来就不怎么见容虞舟喝酒,原来酒量不好的么。
这般想着,王穆瑜让娇莺楼的小倌把桌上没喝完的酒撤了下去,新点了一壶雪顶含翠。
“我哥……”王穆瑜小心地打量着容虞舟的神色,这才继续道,“他求娶容盈姐姐的事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假的,他都快怄死了。
“我还能看不出来你不喜欢我哥?但我哥是真喜欢容盈姐姐的,他那次受伤还是容盈姐姐给他包扎上药,后来那个绷条他都不舍得换,天天看着胳膊傻笑,他都一个月没打我了。”
容虞舟:……
王穆瑜还在说:“我哥这些日子不是常往你家跑么,他带去的花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送的玉也是母亲说日后要留给心仪的姑娘,我从来没见过我哥这么认真。”
容虞舟看着王穆瑜,侧着脑袋托着腮:“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我咽不下气。”
况且他还不算公道么,他都没让阿姐知道原来王穆青当初还说她没人要,有不莠之处。
开始的时候说他阿姐闲话,现在哪能让王穆青这么轻易就得到他阿姐。
这样的男子就该好好虐虐。
虐秃-噜-皮才最好。
王穆瑜说了这么多,也大概知道好友心里有数,不然容虞舟刚才就和他哥打起来了。
上个说要追容盈的公子哥就被容虞舟套麻袋打了一顿。
兄弟二人说着闲话,他们都不参加升贡考试,王穆瑜便提到他要去军营。
容虞舟赏乐的耳尖一动,很惊讶:“你去军营?”
“我哥说京郊大营里有一只队伍,很纨绔,很适合我去。”
“纨绔军?军中还有这样的存在?”小纨绔本绔惊呆了。
“怎么没有,说来也是因为你呢。”
灏京多少公子不识容虞舟前,都端着灏京贵公子该有的模样,克己复礼,熬夜苦读,为着保持世家风范而节欲抑情,独独容虞舟每天逍遥又自在,看春宫图,翘腿嗑瓜子听坊间艳闻,他就把那些贵子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遍。
各世家自然对容虞舟的严加防范,严苛者还要求族中子弟每日三省时都要把容虞舟算在里头: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与容虞舟友乎?
可容虞舟的威力太大,选择这样躺平的人很多,秦远侯府的秦墨书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秦墨书那个狗东西躺撅了。
秦墨书的父亲够心狠,发现秦墨书有当孱头萝卜秧子的迹象后杀伐果断,当即把秦墨书塞到军营里去了,后来他哥还说那年灏京报名入伍的贵门公子哥比往年多了好些。
其中大多都还是和容虞舟走得近的,被带坏的纨绔哥儿。
这些人在军营里抱作一团,不说能有多大的出息,至少没和新兵入伍一样受老兵的欺负。
“所以我哥才说我进去也会如鱼得水,秦墨书他们你还不知道么,没点好处能在军营里待那么久?”
“那有什么好处?”
“那只纨绔军不似寻常队伍,需要去秘密查探,大多任务都是暗自周巡各处,秦墨书上次带给我们的青稞酒和春宫图不就是他出任务的时候顺带回来了的么。”
容虞舟听了,有一点点的心动。
这的确很好。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家都快无了。
想起这事,容虞舟又重新开始难过,再想起易扶玉也离他而去,容虞舟就更悲切了。
少年郁郁寡欢,天黑回府的时候正厅外的院落聚了许多的人,好些还带了长刀。
危!
他家已经到了需要这么多人保护的地步了么!
容虞舟走近一瞧,才发现正厅里有饭香和切切人声。
“舟舟?”容盈赶紧把回来迟了的容虞舟牵过来,“给陛下行礼啊。”
容虞舟这才如提线木偶一样行礼。
“起来吧。”陛下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但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后头就没容虞舟的事了,他只关心桌上的饭菜香不香,今天桌上的牛骨都有两盘,可惜离他太远了,都在陛下跟前。
他不敢把筷子伸那么远,就扒着饭碗埋头追饭吃。
只是吃到一半,陛下突然发话:“朕想用那道清炒竹笋。”
容冠书愣了愣,亲自为萧御回把清炒竹笋换了过去。
容虞舟本在挑着竹笋里的菇子吃,这下就瞧见竹笋没了,换来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牛骨。
如此自然好。
大半盘子的牛骨都入了他的肚子,要不是思量着陛下在这,他能把这盘牛骨给光盘了,期间他还偷偷看了许多眼正前方的君王,男人目色一直都是淡漠,那盘竹笋只用了一口就停下了筷子。
容虞舟蹙眉。
只用一口就停了筷子。
这就是君王的喜欢么。
饭后容虞舟自然溜地飞快,容盈作为未婚嫁的女子也不便久留,容冠书便陪着君王去了他的书房。
陛下今日午后来的突然,好在容冠书今日朝中无事,就此恭迎了陛下,只是他的每一步都分外的沉重。
陛下单独见他,是要给他定罪了吗。
书房里,容冠书喝不下景婉言刚送来的茶水,倒是萧御回心情上佳,同景婉言致谢后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书房。
和普通的文臣书房相似,书墨挂满了墙,但与之不同的是容冠书墙上的画作他都能看出出自容虞舟之手。
萧御回收回视线,同时指尖摩挲着杯盏上的浅纹:“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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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谈就谈了两个时辰。
前几日的大雨到了今日彻底的清朗了起来,月出皎皎,萧御回踏出书房的第一步,一个毛茸茸的少年就扑到他面前。
容虞舟被屋里的灯慌了眼,也没瞧清楚眼前的男人比容冠书还高了许多,原本搭在身上的玉也随之而落,好在先坠在容虞舟的鞋靴上,才不至于成了碎玉。
可他都没注意到,还直冲冲地对着出来的这人叫了一声爹。
“爹!”
“瞎喊什么呢。”慢了一步的容冠书已经恢复了平静。
容虞舟这才瞧清楚眼前这人是陛下。
萧御回从上往下垂眼,少年披着雪色的毛绒厚毯,旁边就是新支起来的贵妃榻,那枚鹿角的玉佩还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