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知混吃等死的谧王是如何能够从京营调出这些东西,还敢做这等危险之举,背后没有人撑腰谁也不信。
但宫中只下旨让谧王入宫,之后谧王便没再出来,而太尉还好好地待在家里,第二日上朝与皇帝也一切如常,似乎并无不妥。
只是表面是这样,私下里太尉早就嗅到了危险,正在彻查此事的经过,并忙着销毁证据,不被皇帝握住把柄,而皇帝则如暗中窥伺的猎人,按兵不动不知是等着猎物自己掉入陷阱还是早已有了新的布置,只待一鸣惊人。
萧吟早知道落朝宗不简单,却没想到江敛之野心这么大,蛰伏多年一朝翻云覆雨起来便是这般大的阵仗,恐怕他不仅是要对付太尉,还想要吞并太尉手上的江湖与朝堂势力。
唐劭被平昭侯萧吟的人刺杀身亡已是天下皆知,眼下他们平昭侯府也被迫处在了风口浪尖上,虽说他放出话去是江湖恩怨,唐劭先动的手,他只是自卫,但皇宫里那位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他作为当年显赫一时手握重兵的萧家唯一幸存之人,说不忌惮他必然是假的。
本来萧吟可以在暗处慢慢与太尉的势力较劲,最后一击得手再功成身退,不留一点痕迹,继续潇洒快活,然而落朝宗这招借刀杀人着实是恶心到了他,令他的计划全盘落空,还要应付各方势力,简直是焦头烂额。
在这节骨眼上,落朝宗还送来了信,说之前是个误会,希望与他重新会谈,这次那位神秘的宗主会亲自出面。
萧吟纵然气得不轻,但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拉个盟友,这般情况下单打独斗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而落朝宗依然还是最合适的盟友,这般一想,更是气闷,一边生着气一边让人传信落朝宗要宗主亲自来润州见他,并且要对信和帮的事给个说法。
这次落朝宗像是很好说话,欣然同意,两日后便造访了平昭侯府。
江遥和齐砚守在屋外,看见江煊跟在一个身穿斗篷,脸带面具的人身后走来,他有些讶异,五年不见江敛之本人,怎么突然戴起了面具,变得这般神神秘秘。
那副全黑的面具呈蝶形,覆盖了一整张脸,眼睛也只露出一半来,周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气息,江遥忍不住瞥了好几眼,总觉得即使看不见脸,江敛之的气质也变了许多。
江敛之在门口往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身后的江煊也看了他一眼,但神色冷淡,甚至还带着疏离。
今日以备不测,屋门一直是开着的,里面的对话声在江遥耳中十分清晰。
从前江煊的声音就很像江敛之,只是江敛之说话带着嚣张跋扈,而江煊却温和许多,江遥自己从前也因长期学习江敛之说话的声调,与江敛之的声音有些许相似。
今日听江敛之说话,声音冷郁,又有一点讥诮,与他从前有些差别,而今日江煊却很少说话。
“所以江宗主的意思是,算计我的事就揭过不提了?”萧吟沉声道,“莫非是觉得我好打发得很,只要说一句误会就能装作无事发生,还能与你们合作?”
江敛之淡淡道:“那侯爷要如何?”
“我很讲道理,不欲过多为难,我帮你们办了一件事,让你们占了便宜,你们也得为我办一件事。”萧吟道,“办完事,我们再来谈合作。”
江敛之笑了一下,指了指江煊,道:“侯爷莫不是忘了,您为我们办的这件事当时是为了还阿煊的恩情,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是,我心甘情愿为你们去杀唐劭。”萧吟也笑了下,“可我有说我心甘情愿被你们算计吗?生意不能这么做吧,江宗主。”
“要我们办一件事,可以。”江敛之沉吟道,“但要在我们合作之后。”
“不行。”萧吟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合作完之后会不会反悔,到时候我找谁去?”
“之后的事我还是全权交给阿煊处理,阿煊跟着你,若我落朝宗反悔,你大可把人扣下来,阿煊知道很多秘密,侯爷知道怎么利用。另外,除了杀人越货的事,小忙我落朝宗都可以帮,有需要就跟阿煊说,算是向侯爷赔罪。”
屋外的江遥心中愠怒,想着江敛之这么多年果然没变,江煊也就表面上得势,其实还不是被他当作物件使用。
萧吟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江敛之半掩在面具后的眼睛,道:“可以,成交。”
江敛之似乎并不想在此逗留,低声吩咐了江煊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屋中江煊像是精神恹恹,紧跟着起身告辞,萧吟安排季逢青带他下去歇息。
江煊跨出门槛时,与江遥离得很近,江遥偷偷碰了碰他的手以示安抚,没承想江煊仿佛受了惊吓般突然撤回手,惊魂未定地看了眼他,便走在季逢青前面匆匆离去了,搞得江遥摸不着头脑。
这一幕被萧吟也看见了,眼神愈发晦暗。
之后江遥溜去江煊住着的院子找他,江煊也没有出来见面,到了傍晚才从院中出来,精神看起来好多了,眼中也有了淡淡笑意,路上遇到江遥还主动打了招呼。
“阿煊,你白天是怎么了?”江遥问道。
“没怎么,这几日没休息好,回屋睡了一觉便好了。”江煊解释道,“你不必担心。”
江遥又道:“你之前为何要……要算计主人?”
“奉命行事罢了。”江煊看着他,“我也不想。”
“他是因为觉得你有恩于他,才帮你去做那件事的。”江遥像是很不高兴,皱着眉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江煊默了默,道:“下次不会了。不过你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我还有用。”
“你还要做什么?”江遥一下急了,拽住他道,“你和江敛之到底算计了什么?”
“哥,我不会伤害他。”江煊叹道,“但多余的话我不能跟你说。”
言罢他转身离去,不知要去哪里,江遥咬了咬唇,身影飞掠,没有回暗阁练剑,而是去了书房找萧吟。
正和季逢青谈着话从屋中出来的萧吟看到一个黑影飞掠而来,眼中十分着急,还没站定便慌忙道:“主人,从现在开始,不要过多相信江煊的话,他可能还会对您不利。”
季逢青看了看四周,对江遥做了个“嘘”的手势,江遥却没看见,见萧吟半晌不说话,再次开口:“主人,您不能相信江煊……”
萧吟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冷冷瞥他一眼,道:“这是你一个暗卫应该管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渣吟:听说最近大家觉得我做了个人,所以我这不就来了(摆烂)
亲妈小声解释:渣吟不是故意的,他有苦衷!(苍白无力)算了算了,还是打一顿吧……
下章亲妈黑化了(我也摆烂)
第22章
最近江遥觉得萧吟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今日乍然听到萧吟又这般冷漠地同自己说话,江遥愣了一下后,意识到自己前面很是失礼, 这些天也不该那样想。
可是他这般着急是怕萧吟因为当年的事会感情用事,看不清江煊的算计, 骤然被萧吟泼了盆冷水,垂下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退开一步跪下:“属下知罪, 但属下是想提醒主人……”
萧吟像是有点烦了,冷声道:“我要怎么做还不用你提醒, 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我自有决断。”
江遥双手轻颤, 指甲狠狠掐了下掌心, 恭敬道:“是,属下告退。”
下一瞬,江遥身影一闪消失在了萧吟面前。
季逢青摇摇头,轻声道:“侯爷方才也对他太凶了。”
“谁让他这么蠢的。”萧吟哽了一下, 有点心虚, “我的脑子难道会跟他一样笨?江煊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看不出来吗?”
季逢青只好笑道:“是,侯爷方才是关心则乱, 怕他乱说话被落朝宗盯上有危险。”
“你说什么呢!”萧吟踢了他一脚,“我那是怕他坏了我的计策, 笨死他算了。”
江遥快速离开萧吟的视线后便开始慢腾腾地走回暗阁, 眼眶微微发红,强忍着泪意让自己接受一个事实——萧吟根本就不会多看他一眼, 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他确实自始至终就是非分之想罢了。
而前些天萧吟看似对他的好约摸只是心血来潮吧, 就像在逗一条狗,偶尔和颜悦色一二,等厌烦了就不会有好脸色了。
萧吟恐怕已经认定了当年之人就是江煊,纵然之前有过怀疑后来也消除了,所以江煊在他心里有很重要的地位,和江煊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江遥只是路边一粒尘埃罢了。
明知这就是自己该有的结局,可江遥还是会不甘心,他自己也觉得害怕,他逆来顺受惯了,也早已认定自己不受人喜欢,但有朝一日原来他也会有这样强烈的不甘。
当年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他,自己对萧吟的心也明明是忠诚的,可是萧吟不信任他,还会厌恶他。
毕竟谁会不喜欢处事进退有度,气度非凡,说话如沐春风的江煊,对比之下,他真的什么也不是,甚至都不能让萧吟尽兴地下一局棋。
江遥胡思乱想了一路,他从前从不这样,在重新见到萧吟后自己的性子似乎也变了,变得自己也会陌生。
从前江煊有句话说得对,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变了一个人。
回了暗阁后,墨风把他叫了过去,眉眼间阴云密布,道:“你前面在主人面前说了什么?”
暗阁对于府中各处的情况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方才江遥跑去找萧吟的事暗阁已经知晓,江遥知道自己坏了规矩,赶忙跪下:“属下知罪。”
“主人刚让我给你暗卫腰牌,你就给我做这种不守规矩的事?”墨风从前是当真觉得江遥乖巧懂事,最近却发现这人有时堪称胆大包天,“没有主人传召,你也不在值守的时间,冒冒失失地跑去主人面前做什么?还有,你说的那些事是你该管的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江遥自然清楚自己前面做了不属于暗卫职责的事,暗阁问罪是应该的,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任凭责罚,一只手抚摸着那块簇新的腰牌,上面刻着“江遥”两个字,还有一个“萧”字,他一一抚过刻痕,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能日日陪在萧吟身边,已经是很知足了。
“去传刑堂的人过来。”墨风也是对他无言,吩咐了守着的暗卫一句,又对他道,“去外面跪着。”
江遥应了声“是”,规矩地跪到了暗阁专门用来刑责示众的地方,那里搭着几个刑架,旁边放着几种常见的刑具,不知道刑堂会怎么定罚,他只好先跪在刑架前,脱下外袍放在一边,只穿了单薄的里衣,低眉敛目等待刑罚降临。
刑堂的人很快就来了,听了他犯的错,道:“在主人面前不知慎言,言语失礼,先以竹板掌嘴四十。”
马上就有一个人站在江遥身后按住了他,扯了扯他的头发示意他抬起头来,行刑的人拿着一寸宽、六寸长的竹板,这是暗阁用来打人的竹板里最小的一种,只用来罚嘴上犯的错。
江遥微微抬头露出自己的脸,竹板狠抽下来,完美地横着覆盖了他左半张脸,停了一瞬,另一边力道均衡地又抽下去一记,第三次重新抽在左脸前一道印子上,不偏不倚地重叠在一起,那道印子一下红肿起半指高,疼痛翻倍袭来,而后另一边又是同样的疼痛。
如此每边各五下后,那道印子充了血,行刑者便往上移了半寸,抽下新的印子,依旧是左右各五下,又换新的地方。
最后一共四十下打完,江遥两边嘴角都破了,滑下两条蜿蜒的血线,整张脸共八道印子紫红充血,比之当初他在萧吟书房里挨得那十几下巴掌严重多了,疼得他脸上已没了知觉。
墨风在一旁看着,问他:“记住教训没?”
“是,属下记住了。”江遥想起萧吟的冷漠又一阵酸涩,小声道,“属下再也不敢了。”
那双乌黑的眼睛盈着浅淡的水光,垂着眼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墨风看得都有点于心不忍,刑堂的人却全无触动,淡淡道:“前面是罚你乱说话,接下来罚你不守暗卫规矩,擅自干涉你职分外的事,惹主人不快,你认不认罚?”
江遥规规矩矩地磕头:“属下认罚。”
绳索将双手反折着吊高,江遥依旧跪在地上,感受着手腕上的绳索被人拉紧,绞得手腕阵阵发疼,随后有人往他小腿上垫了几块砖,使他的小腿与地面悬空,并与砖头绑在了一起,动弹不得,整个人只有双腿膝盖能触地,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膝盖上,现在还好,跪久了定然痛苦难当。
行刑者拿了带倒刺的鞭子,蘸了盐水,走到江遥身侧,江遥识趣地让身子伏低,露出平整的背部。
鞭子破风,毫不留情地抽在背上,平直的一道血痕横在背上,江遥安静地低着头,不动弹不出声,沉默地受着五十鞭刑,只有绷紧而微微颤抖的背上肌肉昭示着他在承受痛楚。
路过的暗卫都看见了,多数时候暗阁的刑责都要示众,以儆效尤,众人早已习惯,远远看一眼也就走了,只有齐砚多站了会,似乎本来还想扶他回去,但听到刑堂抽完五十鞭后说要继续罚跪两个时辰,看了一眼墨风,只好先离去了。
所谓罚跪,自然还是被吊着罚,半个时辰后,江遥的膝盖便痛得如被无数细针扎过,骨头像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断裂。
后半段时间里,他有些昏沉,入了夜后又渴又饿,时昏时醒地扛着疼痛,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才令他回过神来。